23 湖白中计(1 / 1)
他三岁读千字文,六岁能背一部经文,八岁便出口吟诗,十岁已经可以给勾栏瓦肆写曲子词了。十六岁一篇龙吟赋名动京市,十八岁一考及第,二十岁便可以走马上任,正式步入仕途。他还是家中兄弟姐妹眼中的好哥哥,一生经商的祝家长辈眼中光宗耀祖的孝顺子弟。
祝锦在这短短二十年的人生,风光无限,从来没有失败过。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叫绸儿的二十八岁歌女。从那以后他成为了大家眼中耽迷女色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甚至不顾家族脸面迎娶这个女人。所有人都不懂他这种行为,大好前程就在眼前,他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把它毁了。
此刻,祝锦面对同辈们的目光,心里却一片平静,他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而是走入药房,他弯下腰看了看顾银绫的脚伤,“看来不是很严重,三弟你扶她回房休息。”然后他转身看向他们,“我相信凶手不是她。”
祝静素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祝锦朝她轻轻摇了摇头。他们的举动一一落在湖白眼里。湖白若有所思地看了祝静素一眼。
外面正午已过,阳光依旧灿烂无比,大家这才意识到已经误了饭点。各自散了。
走到一条抄手游廊上,湖白追上祝静素,“静小姐,请稍等。”
祝静素止步,她往后看去,没有看到旁人,“浣纱妹妹呢?”
“她去陪顾二小姐了。我们不如沿着这条长廊走去。”她与祝静素并肩而走。
“你有话问我?”
湖白没想到她会开门见山地说,她也不再委婉,“确实有疑问。二少爷他……”
“他什么?”祝静素下意识地攥紧手心的绣帕。
湖白微微瞥了一眼,“他是不是瞒着我们什么?”
“我不明白你要说什么。”祝静素心中警铃作响,她已经隐隐意识到湖白要说什么了。
果然,湖白微叹了一声,“我虽不是大夫,可看二少爷的气色一直不好,脸泛青气,似乎已经……”
“你不要再妄加揣测!”祝静素打断她,语气有些急切,“二哥哥他不过弱冠之年,身体自然好得很。”
湖白低下头,“实在抱歉。”
一路无话,到了分岔口,湖白正要与她道别离去,忽然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拉了一下,祝静素那双平淡无奇的眼睛盯着她,一脸严肃,“有时候一个人太聪明也不好。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以后你还是糊涂点好。”
湖白微微一愣,“你……”
但祝静素转身走了。
午后的天气开始闷热起来,湖白没有午歇,而是独自来到竹园里,昨夜他们就在这里围坐一席,欢声笑语不断,谁知道会出了这样的事情。湖白坐在之前绸儿坐过的位置,花席上的杯盘果盏因为天气闷热早已被撤下,一边的红杏依阁而栽,阳光照在上面,粉色中透着光色,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一丝风飘来。
四周一片寂静,湖白闭上眼睛,一点点回忆那晚的情景。
酒气,笑声,扬鼓,传酒……
酒洒了,没有好意的笑声,顾银绫被沾湿的衣袖,慌忙上前添酒的侍女……
侍女,添酒,酒壶……
湖白睁开眼,她似乎把什么给遗漏了,她慢慢站起来,走到顾银绫坐的位置,然后偏转身子,那个叫丝儿的侍女就站在这里。她想起来了,花宴上负责倒酒的侍女只有两个,一个是沈花,当时站在祝缎身后,一个就是丝儿,她站在这里……
湖白看了看天色,还没有到午休结束的时候,她转身走向听风阁,阁楼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来赏湖。
她一步步走在木梯上,深红色扶手栏杆纤尘不染。楼梯口站着一个鲁家侍女,正垂着眉眼擦洗摆置在阁楼里的器玩。湖白轻轻咳了一声,侍女抬起头,见是鲁家不太受宠的大小姐,她微微行了礼,“湖白小姐怎么不在绣楼?”
湖白倚在栏杆上,微微喘气,“我落了一件东西在这里,要是被夫人知道就糟糕了,你可以帮我找一下吗?”
那侍女重新垂下头摆弄手中的棋盘,“湖白小姐的东西自然自己最清楚,您请便吧。”
她方才打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不过,表少爷在里面,湖白小姐要找,待会再来吧。”
“不知是哪位表少爷?”
侍女抬头瞥了她一眼,知晓她肯定要进去了,“湖白小姐进去看看不就行了。”
然后湖白果真越过她,朝里面走进去了。侍女摇摇头。
一位青巾束发身姿颀长的少年正站在窗前,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湖白驻足,只见他眉眼疏朗,肤色白皙,此刻嘴角微微上翘,笑得怡然自得。
她默默地打量了一番,然后屈膝行了个礼,“三少爷。”
祝缎笑得更加开心了,“你怎么认出我来的?就连静妹妹那样聪明的人,有时还会弄混我和四弟呢。”
湖白见他笑得眉眼飞扬,也忍不住笑了,只是笑得极淡,“一般人不都是先好奇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只有三少爷见到是我,才会这样不语先笑吧。”
祝缎微微一愣,随即大笑,“湖白妹妹,你果然是懂我的。”
湖白却装傻,“我懂你什么?”
祝缎只顾笑着,倚在窗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直到湖白脸颊浮出一层红晕。他见到她这副样子,魔怔了般伸出手要摸她的脸,湖白忽然抬头,眼睛里有狡黠闪过,快得让他措手不及,“我就知道你是个登徒子,跟你那位孪生弟弟一比,只怕丝毫不逊色吧。”说话间她已经倒退了一大步,祝缎怔怔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再看湖白,哪有方才娇羞的模样。
“你……”
“我什么?莫非你恼羞成怒了,本着一不做二不休的想法,把你方才心中所想的做出来,既然早已不是君子,做回登徒子,风流一回也好,是吗?”湖白自顾说着,看祝缎脸色几变,越说越好笑,“似乎是我猜错了呢。”
祝缎一摊手,“想不到你原来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平日里的文静都是假的。不过这样也好,可见你心里早已对我没了顾忌,才敢说上这样一堆没有礼数的话来。”
湖白闻言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是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了。
“你又何必在这里懊恼,日后你恐怕只恨自己没有在此时多说几句来调侃我呢。”祝缎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湖白抬起脸,“什么?”
“因为以后你就只能听夫君的话了。”祝缎笑得迷人。
然后湖白又脸红了,她背转过身不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处境,她应该出言反驳的,但是她没有,她好像也被他的笑容魇住了,心里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她恢复平静后,刚想转回去,忽然看到悬在花架上的银杆,昔日学人语的鹦鹉早已不见了,变得空荡荡的。她想起来这里的正事,敛住表情,“三少爷,昨夜花席上你可曾注意到什么?”
祝缎也收起原本玩世不恭的笑容,走到花架边上面对湖白,正色道,“湖白妹妹来这里是为了昨晚的事情吗?”
湖白点点头,“此事尚有许多疑点,既然浣纱妹妹一心想要给绸儿姐姐一个公道,还是尽早查出为好。”没想到祝缎忽然说,“你们姐妹之间的情谊很好。只是不知湖白妹妹为何一直小姐少爷地称呼我们?”
他说得一脸真挚,并且一直看着她,可见这个问题早已萦绕他心头许久。
湖白说得轻描淡写,“只因为身份不同,我虽名为鲁家小姐,终究不是小姐。”
窗外吹进一缕湖面上来的清风,凉意弥漫阁楼之上,祝缎看着她,眼中的怜惜毫不掩饰,“你不要这般看轻自己,小姐丫鬟不过是虚名,人生在世,韶华短暂,难道你要一辈子这般认命不成?”
“三少爷言重了。”不知为何,湖白的语气也疏离了。祝缎没有再说下去。
这个世上,有两个人他一直没有弄明白,一个是祝锦,另一个便是湖白。
湖白见他神色黯淡,知道自己的态度到底不善,“三少爷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只是有些事情,以后自然能见分晓。”
“原来你还是个逍遥派,船到桥头自然直,诸事不管。”祝缎一笑,这一笑将方才凝重的气氛驱散了。
湖白舒了一口气般,“正是如此。”
不过有些事却不得不管。
“不知三少爷到这里的时候可曾见过原先饲养鹦鹉的侍女?”湖白见阁楼里除了那位擦洗器具的侍女就不见他人。
祝缎摇摇头,“我到这里的时候,只有一个侍女在这里。你要找养鹦鹉的侍女做什么?”
“有些不懂的地方想要请教她一下。既然没有看到,那我先去别处找找。”湖白转身欲走。祝缎忽然拉住她的衣袖,她转头不解地看着他,祝缎却一把拥住了她。
湖白大骇,开始挣脱,但祝缎抱得很紧,他甚至凑过来,似乎要咬住她的耳朵,湖白立马安静下来,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祝缎轻轻说道,“别动,有人在监督我们。”
四周安静得很,湖白听到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来监视,等她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她一把推开祝缎,瞪大眼睛看他,“好玩吗?”
祝缎一脸无辜,“刚才真的有人在监视我们。”
“所以你是故意的咯,我们又没干什么偷鸡摸狗之事,干嘛要,要……”湖白红着脸说不下去。
祝缎一本正经的,“就是因为没有什么,才要做点什么呀,不然那个侍女回去不好交差。”
“你……”湖白彻底无语。
本来没有什么的,被他这样一抱,没有什么也变成有什么了。等传到夫人耳里,吃亏的还不是自己!湖白没想到自己也会中招,祝缎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忽然满脸涨红,“到时候姑姑问起来,我一定高抬大轿来迎娶你!”
“你越说越离谱!”湖白转身飞快地跑开。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没有再叫他三少爷了。
祝缎独自留在后面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