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魂玉锁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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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一方狭小的洞穴中醒来,近处明灭的火光将漆黑的瞳孔映照得闪闪烁烁。琴紫歌觉得有些恍惚。
“醒了?”男子就坐在篝火之后,见她醒了便侧过头来。
“你——”她刚张口,披在身上的浅紫色丝衣却哗地就滑了下来,薄如蝉翼的内衫束领间,那抹若隐若现的锁骨露出了好看的弧度。她一急,伸手就是一拉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现在这副情景再想起昏迷前的事,真的是叫她手足无措。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琴紫歌有些忐忑又有些羞愤地对上他平淡若水的深眸。
万俟宇商透着往上蹿越的火苗望向她,却并不急于作答。
一抹绯红浮上颊边,她刷的便又把目光折了开去:“这次你又想怎么样?”
万俟宇商低头淡淡一笑,他起身走到她身边。
“你又想干什么——” 琴紫歌心下一紧,焦灼得往后挪了一挪。可猛一低头,见他的黑靴已落在身前。
“别动!”他一下便捉住了她的手,冷厉的眉宇不由微微一抬。
这样不容置否的口气倒也叫她安分了下来,于是她紧抿起双唇乖乖地噤声了下去。可下一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双冰冰凉的手便已轻轻地贴在了自己的额前。
“烧退得差不多了。”万俟宇商低低道,他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便抽回手,身侧一手扬起,那件被篝火炙烤地温暖而柔软的黑丝长袍便被缓缓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琴紫歌睁着眼,定定望着他。她转眼一想,昏迷前她是淋了雨,从上到下都是湿透了的,但是现在——她摸了摸盖在胸前的丝衣,这件穿在最外面的衣服是早已被烘干了,再摸摸此刻他给她披上的黑衣,温暖地让她忍不住想往里蹭。
原来是自己错怪他了,可这个人真的是——
琴紫歌觉得有些心虚得不好意思,可再度抬眼,他却回到原处静坐下来,默默拿起长剑微微一挑,又让底下的火光飞窜了上来,发出吱吱的声响。
琴紫歌望着他愣了一会,随即便转过身匆匆将外面的紫色丝衣穿好。她站起来,僵着手把垂落在颊边的长发捋到耳后,然后低着头缓缓近前。
“恩——”她想应该是要对他说些什么道谢的话,但是话一到耳边再抬眼对上他,却又突的被咽了回去。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琴紫歌踌躇一会又起身走到了洞口。
这个洞穴不大,站起来举起手便可以摸到洞穴顶部的山石,从里面到外面也不过十步的样子。一走到洞口便是一阵空旷而缥缈的寒意入侵,她一抬头便隐约可见远处石峰上那一轮皎洁的山月。
“这里是哪里?”琴紫歌回头道。
“还在崖边,”万俟宇商抬起头,片刻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叮嘱了一句,“不要再走了,前面是山渊。”
琴紫歌点头止住脚步,她探身向外望了一圈。
果然黑压压的全是嶙峋的石壁,月光下依稀头顶还依稀探出些草木的影子。只是雨后山夜的气息清新而安定,她忍不住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几口,这才觉得方才身间的焦灼有了一丝舒缓。
“对了,你是怎么会出现在那里的?”她心绪稍宁,终于可以坦然自若同他说话。
万俟宇商皱眉:“怎么,你不知道我在这里?”
琴紫歌一怔,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这里?”
万俟宇商却忽然间沉默了下去。明亮而跳跃的火光间,他冷峻的侧脸忽明忽暗,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映着闪烁的火光却如深海一般密不可测。
他想,原来她真的只是陪着那两人来沧镜谷求医的,原来阿阙并没有告诉她他在这里,所以说她其实并不是来这里找他的。想到这里,万俟宇商微微敛眸,他抬起头望着她:“那算你运气好,暴雨在即,我还以为是谁竟有兴致弹琴?”
琴紫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片刻又忽的惊醒道:“那你在山中还有没有看见一个青衫白褂的男子和一个红衣姑娘、还有辰阙,不是你派的他跟着我?你看到他们几个了吗?”
“放心,我想现在阿阙应该带着他们在去往古螺密林的路上。”万俟宇商一边收起手中光剑一边道。
“他们没有什么事吧?”琴紫歌终于可以放心一些了。
万俟宇商望了她一眼,又点了点头。他想起白日里,他听到琴声后和盾雷折回绝日山中时无意碰见了阿阙,那个时候阿阙他刚斩杀完那六头碧眼苍狼遇到他们的时候还杀气腾腾,情况紧急下阿阙只得简单地告诉他了一些大概,说是她和那两个随行的年轻人已经往前去了。他想了想最后还是让阿阙、盾雷和他分头寻找,不过最后还是先找到了那两个人。
想到她,他便也放手就让阿阙陪着那两人去沧镜谷了,毕竟以那两人的样子看没有人带路绝必是到不了沧镜谷的。与阿阙分别后,他便又和盾雷分开方向继续找她。一面要躲开前来追杀他的杀手,一面又要提防山中怪木猛兽,暴雨将至,山色苍茫,他有些担心她,但庆幸最后是她的琴声指引着他找到了她。
但——如果没有琴声,恐怕现在都有可能还找不到她。
万俟宇商想到这里,抬头望向了她。
但是琴紫歌似乎是没有感受到他的目光,只是怔怔地望着洞外清寒而皎洁的高山夜色,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喃喃低语着,“既然如此也只有这样了,我跟着他们或许还会拖后腿呢、希望他们最后能平平安安出来吧——”
是啊,她还想着要喝他们的喜酒呢,说得好好的事情可不能吹了。
“对了!”琴紫歌忽的转过了头来却见万俟宇商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怔了怔,又道,“我忽然间发现我的琴似乎还在上面!”
“那可是上古天琴,万一给那些人拿走了——”
她的焦虑都写在脸上,可话未说完却被万俟宇商冷冷打断:“我拿回来了。”
“恩?”琴紫歌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却见他伸开手指了指她身侧一方昏暗的小角落。
啊,果真是玄古冰缕。
琴紫歌有些惊喜地迈步走到那琴盒边蹲了下来,待打开琴盒细细查看确定玄古冰缕没有丝毫损坏后,她松了一口气又站了起来。
“回来吧。”隐约间似乎听到了男子低沉而笃定的声音,她怔怔地回过了头去,有些不明白地望向了那个一脸沉定而让人无法看破心绪的黑衣人。
“过来。”万俟宇商望着她低低开口。这样映照着温煦的暖暖火光,他深邃不可测的漆黑眼眸之中的那缕缕寒意似有销匿的迹象,宛如这疾风暴雨之后安定下来的高山如此深沉而平静。
“凭什么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这个时候她背对着他,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但那么高傲的人脸面上一定过不去吧。
可是似乎感觉到身后人是笑了笑。她有些不悦皱眉。
“嘴硬,”他平平淡淡的语气难得有了一分戏谑,“既然你不肯过来,那么只好我过去了。”
身后忽然安静了下来,不知为何,那个人似乎一直没有动静。琴紫歌想想还是算了,不和他斗脾气了,山夜还漫长总不好让他一个人围着篝火得了便宜,还是坐回去吧。这样想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正想回过身去却忽然给一双沉稳的大手从后面缓缓地拥住了。
“跟我回商都吧。”他身上特有的寒意从她的发梢间缓缓穿过,融入了此刻流淌的月华,宁静无声。他寡淡而沙哑的气息紧贴着她的耳际,让她有些失神。
“你说、什么?”她听得很清楚,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跟我回商都吧,”他的口气平淡,停顿半晌又继续道,“那一枚镜戒我想是不能还给你了,所以那块臂玉你就一直留着吧。”
“那枚镜戒不是我的、我只是替圣女保管的。”她轻声皱眉。
“我知道。”万俟宇商微微扬起唇角。
清冷的月光穿过高山夹缝缓缓地淌落了下来,黑衣劲装的男子从身后小心地抱着这个披着黑亮宽袍的女子,两人的身子一半落在高崖月色下一半落在山穴火光中,忽明忽暗光影憧憧,虽都是若有所思,但却有一份奇异的静谧淡淡地笼罩在两人身间,这个时候只听得吱吱的火光跳跃声在身后时不时的响起来。
她思虑半晌,才道:“那么万俟宇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第一次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的诧异,他低头认真道:“什么事?”
“以你的能力,保全圣女镜应该不在话下吧?”琴紫歌侧头望着他,一双漆黑如墨珠的眼睛深沉如夜。
“好。”他允诺。
过了一会见她没了声音,万俟宇商不由轻挑双眉:“就这样?”
她点头,随即又狐疑地侧头蹙了蹙眉,终还是没说什么了。倒是身后人忽然笑了笑。
“你笑什么?”这个人平常总是阴沉着一张脸好像与世独立一样,但是这一次自从神奇地被他救下之后,虽隐约还是有些若即若离,但是却不像是从前那样难以接近了。
对了——琴紫歌忽然间想了起来:“你身上的蛇毒解了吗?”
万俟宇商静默着把头贴近她柔软的长发。感觉到怀中女子的慌张之意,他抬手,映着月光的指尖穿过女子的发梢,从上往下小心地抚落。
“我还不是那么容易就死的人。”话虽说得如此简单,但是她恐怕不知道啊,早在古螺密林的时候他的蛇毒便已剧烈地复发起来,心力身力积压得久了,蛇毒在体内肆虐几乎似乎随时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他就是拖着那样的身子倒在了沧镜谷外的雪原上,那个时候也许他是真的害怕过。
“那一日腾渊一别,我本想就和你就此别过不再有任何瓜葛,但是那些一起跋涉过的日子虽艰险重重却也是我二十年以来过得最平静最安宁的,往后的年月还很漫长,真希望有一个人能静静陪在我身边。”
琴紫歌低头,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微微一紧。她自然是明白他说的话,是啊,自腾渊一别局势大变,她回不了家四处走走停停,竟终归不如那些同他在深山秘谷里涉险的日子要安稳。人世复杂,但她终归是活在人世的。或许她此刻的心是与他一起的,但是对他这样的话,她竟然无法给他一个回答。
“跟我一起回商都,害怕吗?”他几乎很少对别人袒露过心事,他知道她的犹豫,但此刻他并不急于知道她的回答,只要她明白就好。
“如果害怕就不会答应了。”她淡淡道。
万俟宇商微微一笑,把目光缓缓地投向了洞外的山月夜幕。
暴雨后的水汽未销,如同一层薄薄的巨大衣纱缓缓地在皎洁的月光下浮荡在漆黑不见底的山渊之上。静谧夜色中,他的声音轻得似可催她安眠。
“其实有我在你也无需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