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皇子归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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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都,紫缭帝宫书房。淡淡的宫廷龙藏香在古书间弥漫开来。阳光透过镂空的红木窗栏扬起一阵浮动的微尘。
宣晔一身明紫色帝袍,黑发高挽。他双手负背就地站在过道上的窗边,双眉微蹙,似在深思,又似在忧虑。
昨日忽然有消息从紫缭边境山城传来,说是那边有了万俟宇商的消息。虽真假未定但也让人心生怀疑。而万俟宇冀也不再顾得上问罪一说,早在消息入耳之际便率着他的精兵火急火燎地赶往腾渊山脉龙肚以下的玉关城。
当然,与万俟宇冀同行的还有楚南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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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山道,一连串沉稳笃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驾马的男子一身黑衣劲装,他面覆黑纱只露出一双阴晴难辨的深邃眼睛专注地望着马匹飞驰的方向。而他身后那个背着包袱一手执剑一手牢握缰绳紧紧相随之人倒像是侍卫。
盾雷在策马之余紧紧注视身前那个专注前行的黑衣人。他知道,殿下身上的蛇毒侵入心脉已久,若是不在三天内赶到沧镜谷求医,那么后果是不堪设想。
盾雷的忧虑落定没有多久,身前驾马人的手忽然猛地一颤。
“殿下——”盾雷不由地失声低喊了出来,但是他此时跃马向前也已经来不及了。
赤红色的西烁天藏马在策马人的手脱离缰绳之际,受掌风冲击而狠狠扑向了前方,不过策马人的动作显然要更快。万俟宇商一手抵剑一手撑地,单膝跪倒在了那天藏马的后方。
这些日子来蛇毒在体内不断复发,地腾涂的毒液早已扩散至每一处经脉,他虽已用体内七八成的内息控制住由血液流动而源源不绝漫溢的寒气,但即便再强大的内息也抵挡不住时间的消磨,他的蛇毒已有趋于严重之势。日夜不休地驾马往南,他这几天来耗费的心力内息本就大,而方才心口忽来一阵猛烈的抽痛让他猝不及防地失去了控制。
“殿下!”盾雷面色焦虑地跪倒在了他的身侧。
“殿下,怎么样了?是毒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了吗?”
盾雷伸手想要扶他,而他只摇一摇手,沉顿片刻便缓缓地站了起来。
“无碍、这里距离沧镜谷还有多远?”
“我们已入沧浪山脉,快到龙烁河上游了。”盾雷低声答道,他沉顿片刻,又道:“殿下,至多至多还有两天我们才会抵达绝日山山脚,但是这沧镜谷深在归峰之下,地势险恶,就算是西烁各教派中的高手前去也未必能活着进到谷内更不用说出来了,更何况殿下你——”
他手下这个最信任的冷情武士向来冷静,很少会露出这样忧虑的神色,万俟宇商望着他淡淡一笑:“盾雷,我都还未担心,你却是替我担心了起来,这倒是有意思。”
“殿下——”盾雷望着他,脸色难看,“若是您能早一些赶往沧镜谷就好了,应对紫缭皇族和万俟宇冀的计划交给属下就好,您何必亲力亲为,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万俟宇商沉默了。
是的,自从那一日他抛下那女子出了腾渊山脉,他又花了整整十天赶至虚周山城,与久等的盾雷及他手下一队精兵护卫在约定地点会和了。计划之中便没有西烁国队遇伏一事,但是既已发生他便也早早在腾渊时便想好了应对紫缭皇族和他那叛逆皇弟的计策。西烁与紫缭之间的关系因为国队一事和他的失踪而变得越来越紧张,情况不容乐观,特别是这万俟宇冀还厚着脸皮逼进了缭宫。
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操心,那些时候也只得强忍着把身上的蛇毒和左肩的伤口压制住,他已习惯时时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了。盾雷虽召来了他手下专攻医术的能人异士,但皆对地腾涂的蛇毒无可奈何,很多更怕施错了药方而加重他的毒,其中有医者极力劝诫他前往西烁极南的沧镜谷求医。
不过直到一月前,他才安然放下手中的计划全心全力赶赴沧镜谷。而那时,地腾涂的毒已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
近十天,他强忍着没有让盾雷察觉伤势的恶化,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他的情况真的已是不容乐观。但他必须坚持下去,为这未来的冥烁大地更为他苦苦寻求的天境之地,他必须将生死的极限潜力发挥到极致。就算那绝日山再怎么险恶,那归峰再怎么陡峭,只要他想去,那么就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思虑落定,回到眼前。万俟宇商握剑站稳了身。他道:“盾雷,据说近几年来无人能活着进出这沧镜谷,我们此行想必是要破了这个关了。”
“殿下——”盾雷的眼眸愈加凝重了起来。
不过万俟宇商却是不再理会盾雷的诸多顾虑了,他径直走到那匹倒地的天藏马前,然后低下身拍了拍马背。这马负重飞驰已久,方才又受到如此大的冲击,倒地时已被尖锐的山石磨擦得伤痕累累。
看来是不能再骑了。万俟宇商微微敛眸便轻手拂过了马头红须。
他转身向后:“你的马呢?”
盾雷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万俟宇商眸光一冷,他蹙眉,但语气依旧平静如常。
“那么我们只好连夜出山再去换两匹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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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都,鸢峨山神庙。
那夜南祝英说起远行,其实也只不过是一道南下寻找蜀黎罢了。
“现在我知道那一夜你抛下我们独自进城应该是赶回了琴府,后来我们一到缭都便听说了琴相逝世一事,坐在缭都酒楼里这身边所有人议论地沸沸扬扬的便是你们琴家了,我和蜀黎想起你便也隐隐猜测到了几分。蜀黎说不如去缭宫时顺道也打探下消息、消息是打探到了不少,诶——”南祝英叹了口气,“但是你若要现身早就现身了,所以我猜测你会不会是要避一避这风口浪尖,想起这神庙我便过来了,也只不过碰个运气,如果你不回来我就顾自南下寻找蜀黎去了。”
南祝英说这番话的时候正是清晨时分,她同他正在院落里帮着清师父一起舀水来做早膳。
“我看这祝英都知道了,便也告诉了他不久前你哥哥把你带到神庙的事。”清空也抬起头来望了望她。
琴紫歌道:“清师父,若是我不回来了呢,你还让他一直等我下去吗?”
清师父望着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敛眸道:“我想,等这琴相丧事一过,你自己想的差不多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她低头想,也确是如此,那徘徊在鸢峨山的三天让她一个人清清静静地想了不少事情。她有时太过于执着,不是自己想清楚的就算旁人再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
南祝英把接好的水提到了清师父身边,回过头对琴紫歌笑笑。
“如此一来也正好,你便同我一起南下寻找蜀黎,若是找到了,你也便能替我好好劝劝她。”
“可是、你在神庙耽搁了这么几天,那蜀黎一个人你怎么放心?”琴紫歌有些犹豫。
“她此刻和我生着闷气,便也让她自己好好清静清静。对了,她走时还带走了我一袋缭币,想在吃住上她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再说她武功高强——短期内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听南祝英的口气是再寻常不过,不过琴紫歌知道他虽嘴上这么说,其实心下还是很担心蜀黎的,毕竟听他说蜀黎的毒近来有发作的趋势。
在她沉默的时候,清师父也开口了。
“歌儿,你劫后重生也是一种宿命吧——我想风歌他也是不想让你再牵扯进那些复杂世事了。若一直呆在神庙也太过于束缚了,你便随着祝英去吧,也乘此机会好好去外面走走。”
其实清师父的话说的是有道理。她再呆在这里也只会让她时不时想起伤心之事,何不如就随南祝英一道去了,想起之前三人一道北上缭都也是十分愉快的。
琴紫歌思虑了一会正想开口,却又被那南祝英抢了先。
“是啊,你若一直呆在神庙,难保你不会有看破尘世遁入庙门的念头,还是随我出去吧。”
琴紫歌颇有些无奈地望了他一眼:“南祝英——”
不过既然有此打算,她与南祝英便决定当夜离开,先去缭都琴府与风歌告别然后便顺着缭丘山道启程南下。
趁着深夜打点好一切,她便和南祝英徒步进入缭都去到琴府。
突然夜访还带着个不明男子,虽然她已向他解释了一切,也告诉他南祝英早已得知她的身份,风歌自然还是疑虑了不久。不过他也心知她绝不会做出鲁莽的决定,再加上南祝英又自己对他的身份吹嘘了一番,这倒也让风歌对他的戒备消去了不少。
“紫缭腾渊边境那一带最近不大太平,你们还是小心一点,最好避开那些山城就往内陆走吧。”琴风歌说罢便将麒麟马的缰绳交到了两人手上。
琴紫歌微微点头。虽这次真是离别,但她也早已下定了决心。
“哥哥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等风头一过我便回来。哥哥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琴风歌淡然一笑,想此番她能下定决心离开也好,有人同行也让他放心点。
“琴公子便放心吧,路途顺利的话,我们最后是会回到长郸南琴府。到时公子有时间,也可来我们南琴家做做客看看琴。”南祝英已坐在高高的马上,对琴风歌微笑。
琴风歌转眼向南祝英。也只不过同他刚刚相识,但琴风歌已然看出这人的十分爽快健谈。紫歌向来不会随便交友,她既已选择跟随这人南下寻人,那么就一定有她自己的想法。
也罢。他扬起唇角:“南公子,既然如此,我便也放心了。这远去一路也有劳你多多费心了。”他又转头向琴紫歌挥了挥手:“走吧——再在这琴府后院大门逗留怕是要引起家仆们的疑心了。”
也不是生离死别,那些有关寒暖的叮嘱便也不必说得太多了。
琴紫歌想罢便微微敛眸向琴风歌点了点头。
“哥哥我们走了——”
“恩。”琴风歌笑着又向她挥了挥手,目送着两人驾马离去。
直到望着那两道人影随着飞驰的快马消失在长街尽头,他才叹息了一声便掩门而入。
待麒麟马转过一个弯,她便再也回望不见琴风歌的身影了。
“方才道别时看你一脸平静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很舍得你哥哥呢。”南祝英回过头来笑她。
琴紫歌低头,目光黯然:“其实,说实话连我也不知道这一别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避避风头嘛,快则三个月长则一年半载,就权当是去游山玩水吧。”
琴紫歌不说话,瞪着眼望了他一眼。她只是有些无奈,因为南祝英他并不知道所有的事情,当然也无法体会她真正的心情。
南祝英见她一脸深思便也懂得收口了,他驾马在前,但过不了一会又忍不住回过了头来。他好奇道:“我听说这新任缭后是墨家独女叫墨青嫣吧,有传说她和你那哥哥有一段情呢?是不是我送她琴她不要就是因为这个?”
本来想好好想一些事情,但听见南祝英的话,她的思绪自然是又成功地被他打断。琴紫歌皱眉,淡淡道:“有也好没有也罢,现在一人为后一人为臣地位悬殊也没有什么结果了。”
她语音落定,南祝英便唏嘘了一声。
“诶——看来还真有一段故事呢。”
南祝英似乎很想听,不过她现在显然是不想同南祝英扯起自家哥哥的这段伤感往事,于是她只得随便找了个话题便扯了开去。
长路漫漫,身边话音不断。琴紫歌失神间望了望头顶愈加深沉的山色。其实眼下,他们的目的是南下寻人。但是南祝英还一脸平静地同她有说有笑,也不知他是否心知蜀黎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