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云陵祭典(下)(1 / 1)
已经到达天顶神宫的最底层了。
摘掉了素骨面具后,他真正的脸暴露在了这幽暗的空间里。
映照着月光一般清净的淡淡微光和脸前微微闪烁的玉珠晶帘,他的脸似是被镀上了一层奇异的光彩,锋利的眉宇与望不穿的深邃眼眸相合,让他的轮廓与眼前的昏暗之境隔上了一层淡淡的寒气。
万俟宇商微微蹙眉,便对着身前的铜门抬起了长生烛。
皎洁的火光倏地照亮了大门中央的那个琐□□。
第九层了。
如果按照宣统一进入神宫时所说的,那么这便是最后一道门了。而传说中的紫缭天境会在这终极大门之后吗。
天境真的这么容易就可以到达?万俟宇商冷冷地扬了扬嘴角。
恐怕不是,毕竟是千年之前冥烁天神大战后流落下来的传说。
从古籍中看,天境其实就是冥烁天战最后的战场,在那一战后冥烁两神各自落入了与世隔绝的未知境界开始了长达千年的沉封。
天神的战场,那样的宏大之景完全要超乎他的想象。他此番冒险只是想找到更多关于天境的解释,毕竟是只有紫缭皇族才能进的神宫,在这样庞大的墓宫里很有可能就埋葬着关于天境的秘密。
这样想着,万俟宇商便迅速熄灭了手中的长生烛。瞬间,这走道之中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素骨面具早已被他的手轻轻压向了琐□□,在素骨面具上的掌纹贴牢了琐□□的瞬间便有一束极具灵气的微光沿着掌纹流淌在了锁盘之中。
在一片极短的死寂之后,只听得一声沉重的咯哒声,那扇巨大的铜门便朝里缓缓地移动了起来。若是宣统还在里面,这样的响动必定是会惊扰到他,熄灭长生烛更方便了他的潜入。
万俟宇商握了握手中的剑,便紧贴着门开的边沿小心地走了进去。
忽然间他眸光猛然一紧。远远地,借着宫殿中心那根玉柱发散开的淡淡白光,他隐约看见与他身后铜门所对的另一扇后道铜门前有人影在晃动。
那是宣统,白光是远远照不到宣统所在的地方,只是那一盏无虚冥灯在这昏暗的宫殿之中十分清晰地暴露出了他那模糊的身影。
怎么宣统还在这底层的宫殿之中。
万俟宇商的眼中闪过一丝思虑之色,但很快又被浓重的寒意所替代。只有一种可能吧,那就是他根本无法开启后道中的铜门,后道中的那些门应该需要上任缭后的掌纹。所以宣统只能在帝后交会的底层宫殿等待缭后她们的到来。
这时,对面的人影忽然定住了。
虽然看不清,但是他可以感受到宣统那有些错愕而警惕的目光。万俟宇商不由地撇了撇嘴。这样的处境其实是他所思考过的最佳状况。
宣统的反应还是极快的,在惊愕落定之时,他果断而迅速地踢灭了无虚冥灯中的火焰。
宫殿中央,奇异而飘渺的云雾如同雪白的飞鸟,扑闪起双翼,沿着巨大的玉柱蜿蜒而上,又在顶端与缓缓流淌而下白色雾缎交融。雾气沿玉柱不断地上下流通,极其缓慢。
现在这玉柱的光已是这宫殿里唯一的光了,两人都陷入了各自的黑暗角落之中,凭借着玉柱衍散开的微光,也只可以看到对方极其模糊的身形轮廓。黑暗中任何一点细小的动作和声音都会表现得极为明显。
忽然万俟宇商的眸光骤然一紧。
不行,不能让宣统一直站在铜门前,他根本无法判断那扇铜门什么时候会被打开,万一打开了,宣统能迅速进入后道。看来,他必须得马上过去。
想罢,万俟宇商紧贴着圆形的宫殿内墙稳步而迅速地朝宣统靠近。而越靠近那扇铜门,万俟宇商便察觉到了宣统也在一步步退后。
待走到了那扇铜门面前,宣统却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
万俟宇商冷冷地站立,然后顺着感觉望向了前方的昏暗角落。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死寂无比的空间里,响起了一阵低沉的人声。
宣统忽然从那玉柱后面缓缓地走了出来。淡而飘渺的云雾缓缓地擦过他的肩,他刚毅而略显沧桑的脸映照着皎洁而朦胧的雾光显得十分的遥远而不真切。
他低声开口了。
“我知道你想在这神宫里寻找什么。”
万俟宇商的脸隐没在一片昏暗之中,他似乎并不诧异,淡淡一笑,便低低地接了宣统的话:“是吗?所以你这是想和我谈判吗?”
宣统沉默一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因为曾经我也试图寻找过它。”
“可惜它不在这里。”万俟宇商轻挑了挑双眉。
宣统却是微微一笑:“的确。它似乎并不存在。传说毕竟只是传说,可你竟然相信到敢独闯紫缭皇宫的云陵,也太过痴狂了。无论如何,你是不可能活着出去了。”
“神宫中的机关并不多,这里是唯一的一个。你敢过来吗?”
万俟宇商忽然沉默了起来。宣统的话无疑是在向他挑衅,而或许这也只是宣统对自身处境的一种博弈。但是他确实被宣统的话深深地吸引了。
“怎么?现在你竟然不敢过来了。”宣统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就像他根本不关心他将做出的选择一样,又或是他已经知道了他的选择。
万俟宇商低下了头,沉顿片刻,他望向宣统。
“我过来。”
话音落下,万俟宇商便握紧了手下的长剑,缓缓地走向了宣统。
也是在这个时候,从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沉闷厚重的咯哒声。他记得这个声音——是铜门被启动时的声音。
万俟宇商回头,只见昏暗中忽闪烁起了冥灯幽亮的火光,两个女子曼妙的身形出现在了那扇铜门之后。提着无虚冥灯的那一位便是前任缭后,而她身后那个手执长生烛的女子则是——
没错,是她。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但他这边光线昏暗,他不确定她是否能认出他。
望舒为眼前这一幕受了不少惊吓。
按照以往的进程,当她们进入到神宫底层时,宣统他们应该早已到达并点亮整个宫殿的火光,但现在看这宫殿里依旧是昏暗一片,宣统远远地站在玉柱边,而身前不远处那个身着祭祀帝衣的男子正向她们回过头来。
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已经摘掉了进入神宫时带的头冠。
那一张脸,那一张脸分明不是宣晔。这怎么可能呢?望舒觉得眼前的一切出现得太过于突然,她提着冥灯的手便不由地一滑。
身后琴紫歌也是同样的错愕。
一路顺利来到底层,没有想到一开大门会是这样的场景。
她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那个身穿缭帝衣袍的男子身上。男子的脸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中模糊可见,但是那一道眼光却是格外的锋利。在与他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她仿佛觉得有一股极强的寒意顺着那道眼光穿透过了她。这样的气息竟然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正当这底层宫殿陷入一股措手不及的死寂时,却也有人依旧保持着清醒无比的状态。
“望舒,不要过来!”在这个时候宣统还是把声音压得很好,没有过分的慌乱也绝非之前的镇定。
在听到宣统的这一句时,万俟宇商的双眸骤然一紧,他猛然回过头望向宣统。看来那里是一定有机关了。
下一刻他忽然有了一个异常冒险的决定。
***
此刻神宫之外,那一场对峙进行得很久了。
楚南忌伸开着双臂稳然而坚定地站在日照门的正前方。
不知是这样站立了多久了,他伸展开的双臂似乎都已经过了酸疼的时间,他的表情依旧没有改变过,决绝而冷厉的目光定定地落向了那个站在护卫军前面与他僵持的老者。
似乎从没有如此厉色而严肃地反抗过父亲,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觉得是真的不该让父亲迈出那一步。
方才父亲向他提议进入神宫被他果断地拒绝了。
他可以从父亲的眼中看出他想进入神宫的渴欲,他也知道有了解救老缭帝的借口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但是他承认他的确是无法抛下历代君王的戒令。
“忌儿,你下来。”楚南奕的声音如命令一般冰冷而严厉。
楚南忌收回了剑,却摇头:“不了父亲。我就在这里等着缭帝的消息。”
而从那句话后,他便真的就这样毫不动摇地站立在了日照门之前。
见他坚持如此,他的父亲楚南奕的脸色却是阴翳了不少,但也没有上前来阻止他,只是站在护卫军之首冷冷地望着他,似乎是在想他能够像这样固执地坚持到什么时候。
如果不是缭帝的出现,楚南忌不知道他还会这样站多久。
跟随在宣晔身后的还有一群紫缭重臣,为首的是琴穆和墨罗。
但毕竟首要之事还是要先了解神宫里的情况。方才在帝宫中得知了云陵祭典的变故时,宣晔便有所决定了,好不容易恢复了过来又应付完一群大臣们的纷扰,他总算是可以亲自上到云陵了。
宣晔走到楚南忌身侧,对他微微颔首,道:“南忌,我要进去。”
楚南忌的脸色有些忧虑,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
“缭帝最后是做了如此打算吗?”
宣晔淡淡一笑,便转身向后对众人嘱咐道:“诸位爱卿,请你们静心在神宫外等候,我必定会带着父王他们一起平安出来。”
语毕,宣晔转过身,最后对楚南忌点了点头,便接过侍卫递来的冥灯径直走入了日照大门。
***
底层的宫殿中,气息依旧骤紧。
琴紫歌还是认出了那个人。
那一日在鸢峨山,她在他昏迷时偷偷地揭下了覆在他脸上的黑纱。那一张轮廓刚毅眉宇锋利的脸似乎是不太容易让人遗忘的。但他现在竟然出现在了云陵的天顶神宫——这个只有紫缭皇族才能够进入的祭祖圣地,而且就在神宫底层就在她的面前。
他是一个西烁人,他怎么能——
琴紫歌的心里一下子涌上来了太多的迷惑,然而就在她未反应过来之际,目光所及的那个男子竟然做出了让她想不到的动作。
他的动作很快,从转身疾步发势到将她紧拽向前,他的每一道身影几乎是紧密相连,在这略显昏暗的底层宫殿里如同一束轻盈而虚幻的白缎在她眼前一扫而过。
男子拉着她手的力道十分的大,他在紧靠玉柱的边沿止住了脚步。
琴紫歌紧紧蹙眉,警惕地屏息,注视着这个不由分说便将她拉到这里的男子。看来她似乎是要成为他威胁缭帝的工具了。
“打开机关。”万俟宇商的声音冰冷而毫无声息,他轻巧地将手中的长剑架在身侧女子的颈边。
“你想干什么?!”宣统不由地后退一步。
万俟宇商冷冷一笑:“怎么选通风,现在倒是你不愿打开机关了。”
“打开机关容易,但先放了她!”身后的望舒好不容易恢复了镇定便向他远远开口道。
万俟宇商微微侧头,目光很快地转向了宣统,最后又落在了手中女子身上。
“开机关便放人,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既然那人一心在这神宫里寻死那就让他去吧。
宣统在这一瞬间忽然下定了狠心。他早已不知不觉退到了机关墙的前面,不知他是不小心还是有意识地就将手中那一枚紧握的黑玉指环嵌入了那块藏有控制机关的暗格。这本是要在神宫底层沿传给下一代紫缭帝王的指环,没想到竟然用在启动了这个百年沉封的古老机关上。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离奇了。
就在那指环完好的嵌入暗格的那一瞬间,底层的空间里忽然迸发出一声沉闷而洪大的山体崩塌之声。
无数的尘埃化作地底的沉淀之气,绕着那根巨大玉柱的圆形边沿,向上喷吐而出,与此同时那里的地面竟然开始一块块地分割开来,然后齐齐地往中心倾斜了下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脚下的地面开始越来越倾斜了,琴紫歌惊叫着几乎就要扑倒在地,双脚已不由控制地往下滑去。她想逃离,但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男子却已紧紧地拽住了她的手。
他想干什么!
地面的晃动声越来越强,她几乎已听不到被隔绝在尘土之外的统帝和舒后究竟在喊些什么了。她望向脚下,那一道被地面倾斜而裂出的缝隙已经越来越大,那里是一片漆黑,似乎那黑暗再大一点就可以陷入她的脚了。
她最后望了一眼那个紧紧拉着她的男子。
在迷离难辨的风尘和若隐若现的玉柱微光之中,男子的脸上依旧是笼罩着一层浅淡而逼迫的寒意,他一手紧拉着她一手握剑稳稳扶住玉柱,他几乎是一如开始的镇定与淡漠。
后来他到底有没有放手她已经感觉不到了,因为这一切似乎已经落入了定局。
那一片无穷无尽的漆黑之中究竟是什么。
在那样望不到头那样无法预测的漆黑里,纯白如雪的长长裙纱在眼前倏时飞荡了开来,她就像是一片从月光满盈的夜空之中飘落而下的雪花,缓缓地以极其轻盈的姿势落向了那一片未知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