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二(1 / 1)
府里上下都在忙着过节,张灯结彩,又是打扫又是贴红联的。杜守言素来交情好的好友文人纷纷往来,府里渐渐热闹起来,多了许多生面孔。而我和杜君姿一律待在室内,不准随便走动。
这样乏味的日子一直熬到除夕过后,门口依稀传来爆竹的声音,想必大街上早已热热闹闹,爆竹声不断。听说城里有耍花灯的,极其好玩,我坐在屋子里,听去过外面的丫鬟们窃窃私语,说些外面的风景。我闷了好几天,走到窗前静静听了一会儿,心生向往,但想想出去的希望,几乎是没有。也就不再听下去,又闷闷地坐回去。
这几天也来了几位女眷,大家穿得簇新漂亮,团团坐在一起闲聊吃瓜果糕点。夫人跟她们唠嗑,聊些大人们的事情,又互相夸夸各自的儿女。我依偎在母亲身边,听得乏味,来来去去也就这样。
我的日子过得正乏善可陈,门前哒哒的马蹄声却送来了一封迟迟才来的书信。
邢兰从春暖阁回来,手里捧着信,脚步匆匆地走在长廊上。她知道杜君容等着这封信已经许久,夫人拆开来看过之后便让她送来。绕过回廊,却看到方才还在夫人屋子里的二姑娘已经守在那里了。
“二姑娘,怎么站在这风口里?受凉可不好。”邢兰将手背在后面,悄悄地将信收到袖子里。
君姿披着石榴红花纹锦长衣,慢条斯理地伸出自己的手,“拿来。”
邢兰装着一脸糊涂,“二姑娘,过年夫人长辈岂不是给了你许多压岁钱、荷包金银锞,您不赏小婢一二,怎么反倒向我讨要来了。”
“谁向你讨这些来了,将你手中的东西拿出来。”君姿不与她插科打诨,直奔目的。她方才眼尖,见了信是用澄心堂纸所写,坚洁如玉,并非寻常人家用得起的。夫人没说信的内容,她琢磨一下,无外乎是京都来的。因此早早地候在这里,想要把信夺走了。
邢兰不知道她夺信的目的,但这信是君容一心等着的,她若半途弄丢了信,恐怕也不好交代。因此不肯轻易将信交出来。君姿见她立在那里不动,眼露凶意,“谁是主子,谁是下人,邢兰你还要我提醒你么!”
邢兰大惊,不知道小小年纪的君姿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再见她俏丽的模样,正露出一些戾气来。这些天君姿到底是受了谁指点,竟变成了这副乖张的模样?往常她也骄纵,却从没有说出这般阴森森的话来过。她年纪稍长,将府里三位姑娘都看得透彻,自从到了君容身旁照顾,便很少关注君姿了。多日不见,今天一遇上,君姿似乎变了很多……
“二姑娘,您说什么呢。自然您是主子,邢兰不过是个下人。”邢兰连忙伏低做小,顺从地回道。君姿这才稍稍收敛了怒气,“那把信交给我啊!”
邢兰环顾四周,这里树木掩映,旁人极少看到这边来,她温吞着,想拖延时间,但是君姿已经不想等下去,她直接走过来,伸手就要从她手里夺过信来。
“二姑娘,您可别失了分寸!”邢兰将信捏得紧,君姿已经攥住信的一角,两个人不禁拉扯起来,若是被外人看到又何成体统!邢兰不肯松手,只是因为仗着自己有个姐姐服侍夫人得力,到时就算闹到夫人那里也有人帮自己说得上话,因为打定主意要跟君姿扛到底了。
君姿见她竟然胆大包天,敢公然违抗自己,心里怒气大盛,也顾不得大过年的,踮起脚尖伸出手便要朝着邢兰掴掌。邢兰仗着自己个高,将头一仰,躲过了。君姿扑上来还要打,这次她双手一推,将君姿推到了地上。
君姿个小,在这点上吃了大亏,现在被推倒在地,若是夫人在这里,她定是要大哭了。现在无人看着,她知道哭了也没用,她慢慢站起来,斜长的眉眼此时正恨恨地瞪着邢兰,看得邢兰心里发毛,她连忙上前弯下腰来,“二姑娘,我方才是不小心的。”
但是她要打自己,却是不能让她得逞的。
君姿脸上又露出古怪的戾气来,“你给我等着!”她转身离去,那样子哪里有昔日二姑娘的风姿。
邢兰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自己冒犯了这位。
邢兰将信交到了我手里,她是藏不住心思的人,赶紧将方才在长廊上的事情统统告诉了我。话里透露着到时我可要站出来给她做主的意思。我拿到信,一看落款竟然是君颜,原本欣喜异常,信尚未看完,那邢兰拉着我喋喋不休,偏要我听完不可。
我一时不知是该先看完信,还是先安慰邢兰才好。邢兰讲完了,见我表情淡淡的,没有什么表示,眼圈一红,假哭道:“枉费我替容姐儿掏心掏肺地护着,如今受了委屈,容姐儿竟然什么也没有表示,我……我倒不如一头撞死罢了,免得到时受了二姑娘折羞!”说罢装腔作势便要朝着门柱撞去,我不知真假,吓得连忙站起来,拉住她的手,“大过年的,邢兰姐姐何必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到时母亲责问起来,我给你做主便是!”
邢兰这才吃下定心丸,立马不闹了,然后指了指搁在桌上的信,“容姐儿,快看信吧。”
我这才明白她是在试探自己,稳了稳心神,然后展开信看下去。
信的口吻是君颜的,但那字一看便知晓不是君颜写的,看来是她口述,有人代笔给她写了。只见那字刚劲有力,笔锋气势凌然,倒像是男子所写。我不加多想,一字不落地看完后,才舒了一口气。“三妹妹果然吉人有天相,小公主虽然蛮不讲理,她性子娇憨不与人争夺,倒也相安无事。过节后被舅母接了出来,想不到戚郡王也到了京都过节,因是郡王妃亲自引荐,倒也无人小瞧了三妹妹……”
邢兰是不关心这些事的,只当我在自言自语。我对着空气说着话,终于转过头朝邢兰笑了笑,“邢兰你做得真是好极,若没有了你,我恐怕都读不到这信了。”
“谢天谢地,容姐儿你总算想起我来了,肯替我说几句话了。”邢兰双手合掌,夸张地发出惊叹声来。我无语地看着她,又低下头重新读了一遍信,可惜里面提到雾儿极少,不知她如今是过得如何了。
直到入夜,春暖阁也没有传来什么消息。邢兰惴惴不安了一个下午,我只好安慰了她一句,“没事,若是真的闹到母亲那里,理也是站在我们这边。”
外面的西风足足吹了一夜,倒也没有落雪,只是枯枝被吹断不少,风声凄厉有劲。我伴着这风声,睡得并不安慰,心里对府外的世界很是向往。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悄悄地穿戴好然后一个人出了房间,绕过小道,推开后院的小门,偷偷地跑到了大街上。
早晨的大街已经有些许人在了,或是赶个大早去城郊寺庙上香的,或是几个孩子跑出来嬉笑打闹。我许久未曾在街上走动,以前也是以一抹魂魄游荡,这样的感觉新鲜而惬意。在出门前我还抓了一把银锞,准备在小城里走一圈便回去,免得邢兰又皱眉。
转过街角,一个粉衣少女忽然不小心地撞了我一下,我捂着袖口侧开身子。她戴着一顶白纱帷帽,遮住面容看不清,长长的袖子几乎遮住了整只手。我等着她道歉,但是她仅仅鞠了一个躬,然后飞快地就要离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她在哪里见过。又觉得荒唐,杜君容足不出户,若是杜府里的人断然不会帷帽遮面不示人,那杜府之外的人又怎么会认识?除非是我那十年游荡里偶然遇过这个人,留下了些许印象。我本来已经有些释然,但是那少女忽然顿足,然后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发现我也在看着她,她像是吓了一大跳,转回去就加快了脚步。
她若是不转身看我还好,这一转,分明她也是认识我的。我心里疑云顿生,忽然想到父亲风流,在外还养着外室,看这少女身形十一二岁,算算日子,呀,若是父亲养在外面的私生女倒也有可能!
我一下子脑补了杜君容一个强有力的劲敌,养在外面的女儿,每逢杜府女眷出府便暗暗躲在角落观察着,伺机露面与嫡母相认,好让自己和娘亲得到认可光明正大地入驻杜府里……越想越可怕,我紧紧地跟了上去,眼看着她就是往杜府方向走去的,我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真的吧!
她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脚步开始慢了下来,好像在思虑什么。我看着她的侧影,越发觉得眼熟,这个人我绝对是在哪里见过的,而且还不止见过一两面。
少女垂下帷帽的面纱,俏生生地立在小摊面前,低头假装挑选上面的一些小泥偶。清晨的风轻轻吹来,几乎要吹起她面纱下的一角,不知怎么的,我想起来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