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三(1 / 1)
“在那里,快追!”
一直在跑,风声从我耳边掠过。他好像也跑累了,气喘得越来越大声,一滴汗水还落在了我的后颈,温温热热的。身后是手执武器的官兵和郡守府的家丁,是父亲母亲派人来救自己了!
因为我被扛在肩上,官兵不敢射箭攻击,只能采取围攻的方式。这片树林野人是最熟悉的,但是有大林寺庙的僧人指引,官兵也毫不逊色,很快就将范围围攻得越来越小。
一直到山崖顶上,不能退更不能进。我胆战心惊地看着山崖下的深渊,又看看满脸愤怒的野人,他结结巴巴地喊出两个字:“骗……骗……我……”我拼命地摇头否认:“没有!没有!”
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场景突如其来就出现了。
“死……死……都……去……死……”狂怒地喊出这句话后,野人忽然转过身,疯了一般冲向那群官兵。我怔坐在地上,眼前都是厮杀的场面。他越战越猛,身上受的伤也越来越多,最后官兵手中的□□直直地捅入他的胸口,血溅一地。
“不!”一声惊叫,我睁开眼睛,原来是一场梦。
但是我的梦往往成真。我连忙转过头,却看到须尘和野人相安无事地坐在河边。也不知道须尘用了什么办法稳住了野人,他们也没有生火,当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野人握着石头,瞪着地上的木头,原来须尘在教他钻木取火。两个人折腾了好久,谁也没有成功生起火。
须尘自然是一派悠闲的样子,不急不躁。听到我那声惊叫后,他也没有多大反应。想必是做恶梦了。我压住内心的惊疑,慢慢走过去,坐到他们身边。野人抬起头,示意我也来生火。
我怔怔地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这个人很快就要死了呢。
这种先知的感觉很痛苦。要不要救,好像就在我的一念之间。
这样一折腾,天边已经隐隐有光芒透出。“快天亮了呢。”我轻轻地说道,原来我睡了有一会儿。这么长的时间须尘一个人稳住他,确实不容易,“谢谢你。”
年少的僧人垂着眉眼,“小僧也只是为了救自己。”野人察觉到他们是一伙的后,就扑上来想先吃了他。还好他还没把煮人的步骤教完,野人又乖乖地当了一回学生。
“他没有受过管教,若是要驯化他也不难。只是现在情况危急,我们还是尽快脱身才好。”须尘忽然低声说,“他心智未开,出家人不打诳语,只能让小檀越帮忙了。”
我像是被惊了一下,“你……你是说骗他走……”
我的反应有些过度,须尘偏过头不再说话了。这个办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野人见我们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手里的石头忽然就砸了过来,砸在我们中间,我受了惊,连忙往旁边移去。而须尘保持打坐的模样一动不动。我坐到一边后,偷偷地去看他的侧脸。
这个少年看上去明明那么无害,最后将野人逼到那个绝境是他做的吗?顿时有些不寒而栗。梦境里野人惨死的场面太恐怖了,我又去看坐在对方专心地研究钻木取火的野人,他快要死了呢……
“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小檀越,你可想好了?”
须尘清透的声音忽然响起,我浑身一僵。是啊,如果不想办法脱身,最后他们两个人可能都会被他拆骨入腹。而且这个野人看起来对细皮嫩肉的小女孩更加感兴趣……
我挺直脊背,天快亮了,看野人的情形他似乎是昼伏夜出,附近一定有他安身的树洞或者洞穴。现在我们必须将他引开,最好引到有人的地方。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紧张,野人抬起头凶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这才惊觉自己方才一直盯着他看。
我身上的衣衫不整,方才在寒冷中昏睡了一觉,冷气袭来,冻得我嘴唇都发白了。我坐得远些,然后低下头仔细地整理自己的衣饰,我是无所谓的,但是妹妹的形象还是要维护好的。
见我迟迟不动,须尘垂眉想了一下,还好,他还留了一招,没有教给野人。
“煮东西呢,除了洗干净、生火,”须尘对着野人做了“洗”和“生火”的动作,然后继续说,“还要一些东西撒在上面,盐、酱油、醋……懂吗?”野人眨巴着迷惑的眼睛看着须尘,然后摇摇头。
我在一旁听着,像被雷劈到一样。
须尘低下头,扬起地上的一些灰尘,“盐就像是这样的一粒一粒,你要去准备这些东西。”野人好像明白了一点,激动地站起来叽里呱啦一番,可惜这次轮到须尘听不懂了。
野人一把跳出来,拉住我在身边,然后指了指须尘,“去……去……”原来是让他去准备这些东西。他倒是不傻。我被他拉着,也渐渐看明白了。看他出了什么馊主意,要是逃不出,我妹妹的身体真的会被煮熟吃掉的!
须尘倒也不慌,站起来,然后做了个双手绑住的动作,我看得额头上都滴汗了,难道他还要教野人绑住自己不成?!须尘不慌不忙地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我,“让她去,我留下。”最后将双手伸出来,让野人绑住自己。
我怔住,他这是在给自己机会吗?但是野人没有松手,几乎是暴躁地跳起来,指着须尘,“去……去……”看来他还比较挑食,只中意小女孩。我朝着须尘无奈地一笑,经历了一晚,我对他的好感度不禁上升几分。
须尘双手合掌,行了个礼,“怎能让小檀越独自留在此处。”他抬起头看着野人,“她去,我不去。”
野人看着他目光中的坚定,渐渐松开了手。
“煮东西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还有些你不懂,我再教教你。”须尘耐心地跟他解释道,也不管他听不听懂,“除了洗干净、生火、准备盐,你还要有一口锅。”野人傻傻地看着他。须尘依旧一脸淡定,“哦,你不懂什么是锅。锅呢,就是一种圆圆的东西,”他双手合成一个圆给他看。
野人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又激动地跳起来,然后蹲在地上,竟然做了个炒菜的动作。
果然孺子可教也!
趁着这番忙乱,我悄悄地往后退去,然后开始狂奔向草丛。活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这样不顾形象地狂跑。几乎是发挥了我所有的力气,跑啊,跑啊,终于远离了溪边,我看着面前一株株几乎一模一样的树,傻眼了。我竟然迷路了!
我弯腰扶着膝盖,先喘了一口气。不能慌,不能慌。往里走总不会错的,还有不能往下面方向走去,这里能找到人的地方估计就是山上的大林寺庙了。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忽然想到现在天蒙蒙亮,山上那些僧人应该会下山提水。或许半途就遇到了。因此我专门挑有人走动的路走,往上小跑去。
溪边,须尘说得口干舌燥,然后指了指溪水,“我先去喝口水。”他做了个喝水的动作,野人点点头,表示他听懂了。但是须尘走一步,他也跟来一步。倒像是亦步亦趋的小孩子离不开母亲。
须尘慢慢地弯下腰,掬起一捧溪水,将它凑到嘴巴喝了。他刚要弯腰再掬一把,一片大叶子递在他的面前。大手大脚的野人竟然也心细如此,他见须尘不接,以为他不懂,连忙坐在地上,然后用自己的大手灵巧地折叠叶子,做了个汤勺的模样,朝溪里舀起水,递到须尘的嘴边,“喝……喝……”
须尘抬起头看了看他,清晨的阳光淡淡地洒在他的脸上,昨夜因为落水,流水冲走了他脸颊上的污泥,须尘这才认真地看他,看他模样还是弱冠少年,似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虽然脸上还是脏污不堪,露出的眉眼还算清秀,如果洗干净再换上干净整洁的衣衫,这个人应该长得也不赖吧。须尘一边喝着叶子里的水,一边默默地想着。
旁边的人忽然低吼了一声,须尘搁下手中的叶子,只见他哗啦哗啦地跑进溪水边上,然后像只大野熊一样扎到浅水里去,须尘莫名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弯下腰,在浅水里摸了一阵,然后激动地举起自己的手,“鱼!鱼!”
一条无辜的鱼正在他手里挣扎着,水花四溅。
原来他还会说“鱼”,他会说简单的词语,还懂得炒菜的动作,看来他在人居住的地方生活过一段时间,只是不知道后来怎么野居在这深山老林里,还学会了吃人。
须尘心里一动,“你以前吃过人吗?”野人迷茫地看着他,他举起自己的手臂,然后做了个“咬”的动作,“就是吃人……”野人忽然一把扑上来,将须尘压在溪边,他张开大嘴,露出自己白森森的牙齿,须尘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半响却没有动静了,抬眼却看到他正面色得意地看着自己,好像在说:“你说的是这个吧?”
“呵,你吓死我了。”须尘一下子忘记了自己的僧人身份,儿时跟玩伴嬉闹的口头语脱口而出。活到十二岁,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逼上寺庙出家。之前那股老僧入定般的淡然从容一下荡然无存。
方才被野人捉起的鱼啪嗒一声落在他们身上,须尘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吓里缓过神来,只见野人一把拎起鱼尾巴,直接就将它放到了嘴巴里,一时鱼腥味弥漫。
须尘看着他从容不迫地生吃鱼,嘴边都是闪着光的鱼鳞,后背又出了一层冷汗。鱼尾巴还露在他的大嘴外边,扑腾着摇摆。须尘猛地回过神来,现在他不伤害自己不过是因为手边有了更方便的食物,继续留在这里,危险便会加深一分。但是方才他细心地折叶子汤勺一幕,已经让须尘少了许多戒心。
他只是少了管教而已,如果以后有人教教他,想必他也会重新融合到人群生活里。须尘连忙双手合掌,让自己心静下来,要驯化这个人,长路漫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