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五:车马半途(1 / 1)
这柔软的语调竟似有魔力一般,生生断住了商凛云的掌风,他内力倒反,后退一步。正欲发问,殷若潮却已缓缓上前,淡淡一笑:“能与天若门门主林祈墨林大公子同处饮茶,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语罢只听得两声爽朗的笑,画屏后走出一位白衣胜雪,风度翩翩的公子。他那张令所有少女都会动心的脸上,带着一种欣赏的笑意。林祈墨当然欣赏殷若潮,欣赏她的美貌与判断力。总有人以为女人越美丽,头脑便越不好使,脾气也越坏。但林祈墨眼前这位雪中仙子,却是既聪慧,又富有涵养,如同一位完美的女神。他不禁暗叹,这般女子,本就只应天上有。
这商凛云就算再如何盛气凌人,傲慢自负,一看见是林祈墨,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了表情,声音无形中降低了几分:“原来是林兄!小弟方才鲁莽之处,还请见谅!”
林祈墨摆了摆手,表示他并不介意。说了两句客套话。
殷若潮笑道:“公子大度,妾身向来佩服,不知公子肯否移驾与我夫妻二人同饮一杯?也算是向您赔个不是。”她一双水汪汪仿佛在恳求的眼睛牢牢盯着林祈墨,生生逼回了林祈墨本将出口的拒绝。不过林祈墨心里想的却是:若是只有你单独一人,那便是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我也舍不得拒绝的。
现在林祈墨就坐在商凛云与殷若潮的面前,三人手中都有一盏刚沏好,还腾腾冒着热气的香茶。
谁知殷若潮刚举盏尝了一口,便蹙起了柳眉,再品一口,索性搁下了茶盏。林祈墨注意到她的表情,便问:“这茶,清香袭人,入口苦,回味甘,也正是夫人所点,为何夫人却不喝它?”
殷若潮看了看林祈墨,悠悠叹了一声,以一种述说世间最美好之事物的语气缓缓道:“这‘雪后绽香’应是以自然化就的雪水,先冷泡上好的雁荡毛峰,将茶叶捞出后,立即向上浇注沸水,香味便能在瞬间释放出来,既浓且郁,如同鲜花怒绽。而这茶只是徐徐散香,想必是少了那第一道工序。”
林祈墨拊掌笑道:“夫人精通茶道,亦令在下长了见闻。”
殷若潮谦虚地笑了笑。
前者望着窗外已纷飞如絮的雪,笑道:“林某有一位好友,对茶的了解相信不比夫人您少,你们二人若能认识,必定很聊得来。”
殷若潮目光一动,轻声道:“哦?”
林祈墨却戛然止住话势,又朝商凛云道:“商兄,不知令尊是否前来?”
这话题转变得太突然,以至于商凛云一时木讷,半晌才应:“……家父先发,若未至洛阳,定是在奉剑山庄与冷老庄主叙旧罢。”
林祈墨脸色一沉:“令尊去了奉剑山庄?”
商凛云见他脸色不善,便补道:“这一点我倒无法肯定……”
林祈墨静待下文。
商少主续道:“家父收到冷老庄主的来信,当天便带了几个随从出发南下了。虽说我们秋雨阁与奉剑山庄来往并不多,但冷老庄主与家父却是旧交,是以我才有此猜测。”
林祈墨仍然没说话。他在想是不是要将冷雷的死讯告知商凛云。若商老阁主真的去了奉剑山庄,必定是举庄皆知的事,而苏纪白的话语中却并没有关于商向北的只言片语,那也就代表着——商向北并不在奉剑山庄!他既不在奉剑山庄,也没有来洛阳……那么,他去了哪里?林祈墨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林兄,不知你问这个……”
林祈墨不等他问完,便笑了笑:“少阁主,少夫人,林某突然想起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告辞了。日后有机会,再一起喝酒品茶可好?”
商凛云一时无法反应:“那是自然……”
“好的”两字还未出口,只觉一阵沁人凉风拂脸而过。白衣翻飞,林祈墨人已在漫天飞雪中,如同一片雪花般,一瞬间便没入了天地,无处寻踪。
“真是绝世轻功。”殷若潮水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林祈墨已经消失的背影,神色渐渐复杂起来。
两场大雪,半日晴,这种天气实在少见。
冒着风雪,林祈墨已开始后悔。这样呵气成霜的天气,他实在不该自找苦头,来这荒郊野外吃雪喝风。而是应该坐在暮十阁生着炉火的房间内,端着烫好的美酒,与苏纪白聊聊天,吹吹牛。长叹一声,他推开马车内的纸窗,只见天地一色,茫茫无际,未有丝毫人烟,死气沉沉。想起洛阳城内,房屋林立,一片繁华,一丝莫名感慨。
就在这时,车轮骨碌碌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顿时一片静寂。车夫探了个脑袋,道:“公子爷,前面拦着两人,非租这马车不可,您看这……”
林祈墨没等他说完,便揭帘下车。寒风如刀,冰霜如刺,但他内力深厚,是以丝毫察觉不到这彻骨的寒冷。然而即便眼前这对父子穿得如同两只大棉球,缩得如两只受伤的刺猬,却还是冷的直打哆嗦。两相对比,林祈墨自己都不禁觉得若是不让出马车,好似没有道理。
那年轻人扶着老者朝林祈墨一步步蹒跚走来,好不容易站定后,竟“噗通”一声跪下,望着林祈墨大声道:“这位公子爷,我爹旧疾突发,得赶快进城看大夫,您行行好吧!”这人长着一张干如枯草的黄面,嘴唇冻得发乌。
是个人都有恻隐之心,何况我们本来就‘情感丰富’的林大公子?所以他只好苦笑:“这位朋友,先起来再说罢。”
这对父子并没有动。林祈墨上前一步,伸手欲扶。
就在这时,那个看上去奄奄一息的“父亲”突然抬起了头。一刹那,三只袖箭电光一般朝林祈墨胸前打来。箭风大作,来势凶猛。他一直极其自信,在这样咫尺的距离,想要完好避开这三箭几乎不可能。但对手是林祈墨,是一个他就算自信成自负也永远不会轻视的对手。面对这样一个对手,任何人都不会掉以轻心。若一击未中,必然留有后手,以确保万无一失。
所以林祈墨向后微微一倾,轻描淡写地避开了这三支曾经取过无数人性命的袖箭以后,却发现一张以极精纯又不失柔韧的钢丝而制的巨网,铺天盖地地向他压来。
他眼角余光,扫过车夫那张笑得有些狰狞的脸。
林祈墨从来没有想象过有一天他会被人用一张网抓住。现在他被点了穴道丢在车上,半点动弹不得。就如同砧板上的一条鱼,任人宰割。车厢里一片死寂,只听得车轮碌碌,马蹄踏雪之声。那对“父子”一左一右地坐着,牢牢盯着他。
若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被人抓起来,并且不知道要被带去何处,生死难测的时候,本不应该能笑得出来的。但林祈墨却偏偏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漆黑如墨的眼里居然还有一丝笑意。
刚刚扮儿子那人皱眉瞥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他还未说出口,只听得一声冷哼:“难得你还笑得出来。”是那位“父亲”先开口了。
卸了装扮,这两人看上去都只有而立之年。却已满脸沧桑,皮肤干燥,布满了又细又短的横纹。
林祈墨展眉一笑:“笑虽然不能解决问题,但能拿来气一气你们,这用处也不错。”
那两人听了这话后,非但不生气,竟然也笑了起来:“你不问问我们要带你去哪?”
林祈墨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叹了口气:“我不问。”
那“儿子”道:“你不想知道?”
林祈墨笑:“反正我最后会知道的。”
前者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也许那地方是阎王府。”
林祈墨淡淡一笑:“你们不会杀我。”
他的话语中有种肯定的意味,仿佛他才是有决定权的人。那“儿子”怔了怔:“哦?”
林祈墨看出他的不自然,笑得更加开心:“你们不仅不会杀我,还得把我好好地送过去。”
那两人的脸色彻底变了,一会青一会白,表情也滑稽得像被人朝鼻子上打了一拳。半晌,才道:“不愧是林祈墨,林大公子,就像门主说的,想骗过你真是比登天还难。”
林祈墨眼睛亮了,连忙道:“小风真这么说?”
听到“小风”这个称呼,那两人不禁对视一眼,额角冒出一滴冷汗。要知道秦漠风这三个字在江湖上重得就如同三座金子堆成的大山:西北漠雁门门主,兵器谱排行第一。单是这两个称号,便能让成千上万的武林人士闻风丧胆。如今这三个字却被林祈墨以一个“小风”给概括了。不知道门主听到时作何感想?
林祈墨仿佛看穿他们心思似的,展眉一笑:“放心,他喜欢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