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小青看到他眉心的青痣,一惊:“天星僧人。”
“蛇妖,你修炼五百年才能依蔡巨画幻成人形,实属不易,要好自为之。天降七星为僧,普渡世人。孩子要忘记今日所看到的才好。”大手挥向孩子的头顶,僧人的眼清冷而平和,却仍不能让小青放心,“你要干吗?”
“你是真的有善心啊,蛇妖。”停下动作,僧人看着小青,认真地点头,“好,好。若你能安度七劫,便到金山寺找我法海吧,我度你为佛门法器,僧神坐骑。”
“我才不要,好好的便成了别人的胯下之物,我要自由自在的。”嘟起嘴,小青猛摇头,纤指一挥,划过僧人的棉袍,凉凉的触惑是他裸露的胸,“哎呀!”小青的脸一热,不知怎的就哑了声音。
“随你吧。”僧人不懂她的知觉,只关切地看孩子睁大的眼,“小施主有话要说?
“姐姐是蛇妖吗?”小孩子站直身体,从僧人的怀中走开去,蹲在船板上,对着小青的眼。
“是啊。”小青点头,好玩地等孩子的反应。
“姐姐住在湖底吗?”
“是啊。”
“嗯,姐姐,我叫做仙儿,今年八岁。”
“嗯。”
“夫子说:大丈夫要以德报怨,而受人恩惠更当涌泉以报。姐姐今天救我性命,我来日一定结草衔环,报你的大恩。”
“结草衔环吗,怎么个衔法呢?”小青感兴趣地笑,对孩子的话完全不在意。
“我娶你为妻。姆妈说对一个女子最大的荣耀就是以夫为贵,我一定上进富贵,然后娶你。”
孩子认真地许下诺言,稚嫩的词却让僧人皱眉:“小施主,人妖殊途。婚姻大事戏言不得。”
“是啊,你才八岁,我却已经一千岁了,怎么娶嫁呢?”小青还是笑,早先压下的痛从背部传到胸前,让她想快点回到湖底的暖巢里去休养。抬头向僧人示意,她沉下身子,就要离去,袖子却被孩子用力地拉住:“姐姐,你是妖定然容颜不改的,对不对?你等我长大,我来寻你好不好,好不好?”孩子急切地摇她,让本来昏沉的身子更痛。
“好好好。”不能一把挥开他的小青只能点头,吐舌躲过僧人指责的眼神,她僵笑着,“二十年后吧,我给你一次机会,若你在这西湖断桥边认出我,我就嫁你为妻。”
“真的?”孩子狐疑地点头,等小青用力地点头后还是不肯放开她的水袖,“若你变换容貌怎么办?姐姐,你是妖来的。”
“啊!”无力的反应,小青求助的眼瞥向一边的僧人。
“给个信物吧。”摸摸孩子的头,僧人沉吟着开口,“蛇妖你怀中的画便给了小施主吧。”
“啊!”你不是该为我解围吗?小青用口形说着,冷不防孩子的手机敏地从她怀中抽走画轴。快速地展开,图因为沾了水已经有点模糊,女子脸的部分更是成了一团。“好险。”小青庆幸地吐舌,人的记忆是不可靠的东西,没有具体的形貌可考,即使记得誓言也想不清容颜啦。“哈。”不再去抢画轴,小青对着僧人万福,“那么便这样别过吧,金山寺的法海还有……仙儿。”
“嗯。”小孩子的注意力还在画上没在意小青沉下水的身子。“劫缘本一体,佛渡有缘身。”僧人念着佛号,眉心的青痣发光,是真的漂亮啊。小青很羡慕地看,想着用桃花红给自己伪造一个,“对镜贴花黄,”也是种传统。她笑着沉下去,沉下去,腿合成尾,深吸口气头也扎进水里,一下子浸进绿波中,口耳鼻眼前都是水涌过,她专心地运气对付,忘记搜集最后的人声,是小孩子的急唤:“姐姐,姐姐,我姓许,字临之。别忘记,别忘记了啦!”声声入心,坚持到底地让旁观的法海叹息:“因果便下,人妖殊异便也同归吧。”
和尚就是话多,小青听不得这些,只是嘟着嘴,向西湖底沉去,身上疼得厉害,那个蛙妖怕也有千年道行啊,那天星僧人真是厉害,惹不起的啦。金山寺的法海要记住,绝对的克星来的。传说佛派七星降于人世,出生为僧,带青痣于眉心,容颜不老,其实真的跟妖差不多啦,能力强而已。是人为妖罢了,切。小青甩甩头,嫉妒地咬唇,齿雪白映着绿身,其实也蛮好看的,可惜了那幅蔡巨的《小列女图》啊,当初千挑万选才挑中画中人的容貌作自己的替身呢,那个聪明的孩子啊!许仙,不在意地念着,小青摆一下蛇尾,游进自已的湖底暖巢,这一刻做蛇比人好,她深以为。实在没在意身边的细纹水波,是佛音传千里的效果:“蛇妖,你口一张种下报果,好生等着。”切,小青撇嘴,用水草当被睡去了。
* * *
这一觉睡得实在沉,管它湖面上骤雨狂风,她小青只是在这伸手难见五指的湖底深处安睡,尽情地舒展着身子任水草缠绕,一圈圈地就完全遮起了她长长的身躯。她闻到过几次血腥气,是人的血味。杀戳的声音传进耳膜,狰狞的声音和着求饶的哭泣,微吵。在睡梦里皱起了眉,她想到金山寺的天星法海,想让他看看情况,人世间的血腥多由人而起,关妖底事?自得地笑,她只是睡,间歇也想到过一双眼:黑玉珠白,属于那个孩子,叫……什么临之吧。她忘记了。
蛇的记性比人更不如,她随着季节褪去衣衫,一次二次三次四次——五次的时候火烧起来,从胃的位置往外散,小青只是强忍,忍了四天四夜终于过去。她又睡了两年,终于到这第六次换衫,是千年蛇妖的第六次褪皮,她完成蛇妖进程的最后二次褪皮之一。
好痛,真是好痛,刀一样的割裂感在皮肤上灼烧;痛,好痛,禁不住在水里翻腾。西湖从底生波,一圈圈涟漪上去,惊起狂风作和。她管不了,只是痛,好痛,是有人用针在刺身上麟片之间的柔软,一针比一针准,一刺比一刺狠。真的好痛。“痛死了!”小青在梦里喊,却执着着不愿睁眼,于是火烧变成灼烤,针刺演成锥戳。她慢慢地甚至感觉不到水的安慰,几乎怀疑自己无意问游离了西湖,在全是盐份的东海。痛了七日七夜,她以为再也没机会醒来,疼痛却一下子止了。是一双手冰凉地覆在她身上,摸到哪里,哪里的蛇皮便褪下了,尾慢慢化成腿,水草成了绿衣,她睁开眼晴又是有着汉仕女面容的小青。
“多谢你了,白蛇姐姐。”惊喜地看自己在水镜中的倒影,肌肤似了雪,丹凤眼柳叶眉却是较沉睡前更为分明和年轻。小青看向一边含笑的白衣女子,“是新的织锻花样吗?好漂亮哦。”好奇地摸着她的裙摆,小青比较了一下自己的衣质,判断还是人家的好。
“是这二十年才有的,沈全的儿子沈石新研究的织种,用纱混棉而成,中间轧花,是现在最流行的料样,变不出来,连我都是亲去裁衣的。”白衣女子耐心地解释,声音柔媚软圆和小青的干脆大不相同。
小青受教地点头:“原来我睡了二十年。好短的时日,上次我和姐姐在紫竹林里睡了五百年呢,是西湖不如竹林的缘故吗?”
“千年对蛇妖是短槛。小青,你下个百年大睡要到一千五百年修行时才会有的,别急。”摊开手,白衣女子将看来绳索一样的绿色蛇皮递到小青面前,“烧了它吗?”
“才不要,千年蛇蜕,很值钱呢吧,我要用它去换新衣裳。”
“你这小妮子,还是这么爱美。”白衣女子温婉地笑,任小青拿走自己的东西,聪明地不表示意见,是她自己的蛇皮,随她吧。
“白蛇姐姐,那日紫竹林一别你去哪里了?我要去城里晃个一阵子,你和我作伴吗?”小青收好蛇蜕,用手将过腰的发拨到脑后去,发太散,痒痒地挠着耳后,好不舒服。都怪那个蔡巨,也不给人画只簪子。小青不太认真抱怨,瞥见白衣女子面上的一抹潮红。
“小青,我那日在湖边捡到你的紫玉竹伞,想你定是出了事,便疾疾沉入湖底查看,见你虽有伤口却安然沉睡,知道你开始修炼便不再打扰,只是安守湖边。这杭州城人多眼杂,我只是找个荒废的旧屋子住下也没人注意。”
“白蛇姐姐,真是辛苦你了,”小青听得感动,握住白蛇的手,却只是点头,白蛇一径地笑,拍拍她的掌面,脸上的潮红却更深。
“素来岁月易过,我算好你到了第十五年就是七劫之期开始,前四次见你蜕皮也极容易的样子,我就放了心。那日撑着你留下的那把伞在断桥想你却……却……”白蛇低下头,许久后才直视小青的眼,“我遇见了一个男子,他说他在等我,我慌乱之中露了真身吓他,他却不怕,他似知道我是蛇妖,他……他娶了我”。
“娶了你?”小青瞪大眼,“姐姐,可是人妖殊途,你又怎么能嫁给他?”
“我没办法想那么多,小青,你不知道原来人世间的情爱那么诱人,他……他待我……我说不出,小青,那便是天堂的仙境滋味。我们修炼千年化成人形只道人世浮华已是极限却不知为人的真正快乐原是情爱,夫妻情深,你懂吗?你能明白我的话吗?”
小青摇头,拉住白蛇的手:“姐姐,情爱是好东西吗?我不懂,可是当年我们在紫竹林里菩提座下偷听佛祖讲经,只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不可沾情的啊。”
“不,小青,我们听错了。再说佛渡众人不可有小情爱,我却只是一条蛇,小青,你真的不明白,我现在连蛇都不是,我只是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