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时光蛀虫（1 / 1）
左言严格地奉行洛佳只能在她眼前冷静的宗旨，一应起居全搬到了医院，晚上便在沙发上躺一躺，难为他长腿长手的，睡觉的时候，大半截小腿总是搭在外边，显得很突兀。
其实洛佳没那么严重，虽然脚底的伤口比较深，但完全可以回家休养。
但她不愿意。
她不是故意作，也不是矫情，只是不愿意，不愿意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随他回家，对她来说，左言的隐瞒，不是一根刺，而是一把刀，狠狠戳了她一下。
她甚至有几天不停地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让左言无法对她开口。
但没有答案，看到左言近乎委屈的在医院里办公、休息、吃饭、洗澡，她无动于衷，对于此刻的她来说，这些补偿，毫无打动力。
这些天她一句话也不对他说，他也不故意找话，只是默默地配合她。
看到她休息的时候，他就把电脑搬到走廊上，搞得本来就很可怜的舒里和邓齐连走廊的椅子都被抢了。
他也没让她吃过一顿医院餐，总是变着花样的找厨师给她做。
他甚至搬来了迷你投影仪，让她看电影。
虽然不言语，但洛佳知道，对于左言这样骄傲的人来说，已经是低声下气了。
洛佳不喜欢这种亏欠，然后弥补的模式。是，她觉得他错了，但她说想冷静，并不是期望他用什么好行为感动她，她只是心里不舒服，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抚平心里的不愤。
打量在低矮的会客沙发上，俯身敲击电脑的左言，洛佳语气淡淡地说，“你用不着这么委屈给我看”。
左言闻言皱眉，抬头看了她一眼，干净的眼睛也看不出什么内容，然后低声“嗯”了一声，搬着电脑走到了走廊上。
洛佳无语，这人究竟能不能get到正常的点！
洛佳住院第四天，接到了邱仲兮的电话，毫不意外肯定是左言说的。
没想到他这种万年骚包男，也会打电话告诉别人自己的惨况。
邱仲兮既然会打电话，就不仅是关心她的身体，还有她和左言那点儿小别扭。
想起左言给他打电话时，语气淡淡地说，“洛佳知道我比她想的有钱，生气了。”
听他说了前因后果，邱仲兮自然也是诧异的，他的表情在几分钟里跟万花筒似的，认识了这么多年，左言居然能瞒住这么大的事儿，又听到他说洛佳答应他的求婚。God！ 他连俩人什么时候谈恋爱都不知道，还有他如何低价收购了大红盛旗的二三线影院。
他的心情不比洛佳敞亮多少，于是在左言说完了之后，邱仲兮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了这十年里唯一一句脏话，“fu*k you”!
虽然也觉得有些突然，但他还是顺左言的意思，给洛佳打了个电话，毕竟他也是个男人，左言的思路不难懂。如果换成是他，也未必会一开始就坦白身份，因为，没必要！
不过他是干不出左言这种耍无赖的事儿，听说洛佳要冷静，都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啧啧，这两个倔脾气，真发生矛盾了，只能死磕啊！
洛佳跟邱仲兮简单的说了下伤势，当然，这通电话的时候，左言当然不在病房里。
邱仲兮听洛佳的声音平稳，虽然兴致不高，但也听不出自怨自艾，而且她甚至不开口抱怨左言。
轻笑一声，邱仲兮一如既往谦和的声音说道，“小佳，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苛刻，也不知道是说你纯粹，还是说你自讨苦吃！”
洛佳微顿，一时不只怎么接下来，就听邱仲兮继续说，“你这人小心翼翼，坚硬，直接，又有些迂腐，以前和李识然那段吃了多少亏，却也一点也没学聪明。你和左言这么多年，兜兜转转，明明近在咫尺，相互喜欢，却又能两个人都死扛着不往前迈一步。”
洛佳刚想反驳，就被他打断，“别跟我说你表白了什么的，他一拒绝你，你马上就急着跟他撇清关系，自保，一丁点也没想再争取一下。但凡你心思细点，就应该知道像左言这种冷漠自我的男人，这么多年缠着你，照顾你，为了你的理想铺路，为了你所有的灵感买单，是什么意思。
虽然DN公司这件事我也不知情，但你作为一个在他身边□□年的女人，真的有那么难以发现吗？他开餐厅、咖啡厅这些事，怎么可能是他自己告诉我和Cindy的，都是我们自己发现的。
而这么多年，你离他最近，却总是自我封闭，恪守跟他的界限，不听、不问。他本来就是那副对别人漠不关心的样子，你也学他那套。就像当年李识然的事也一样，你但凡别缩在自己的壳里，仔细看一眼，都会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却只能等到一切都不可挽回了才发现。
这些年，你应该知道左言因为你而委曲求全过，而现在，你却为了自己那个安全的疗伤空间，把他拒之门外。不要觉得自己耳聪目明，看得清别人行为背后的目的，不要自以为别人在干什么，要用心感觉，用眼睛看。
左言现在的种种，不是在安抚你，补偿你，而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
邱仲兮很少用这么尖锐，这么咄咄逼人的方式说话，洛佳安静地听他说完，然后说，“这是你们男人的立场，难道因为他付出的多，我就必须委曲求全吗？我没办法欺骗自己，我觉得不舒服，这种感觉就像…就像…”
洛佳在心理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到，“你和Cindy结婚几十年，才发现她是个变性人，原来是个男人，你什么感觉？”
邱仲兮被她说得失笑道，“胡搅蛮缠，是一回事儿吗？”
“当然不是。但你知道了事情真相的时候，她会和你解释说，是因为爱你才这样做的，如果她当初谈恋爱的时候就告诉你她是个男人，你肯定不会和她走到今天，这样说，你就会原谅她吗？
不会！虽然她有自己的立场和理由，而且她说的是事实，但这并不能作为她欺骗你的合理解释，作为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她背叛了你的信任。”
邱仲兮在电话那端无声地点点头，说道，“我承认你说的，但这句欺骗，不会成为我解释她所有行为的视点。”
洛佳一愣，就听他继续到，“而你，现在在用他的错误解释他所有的行为，这就是你的不对。”
在她失神的空档，邱仲兮继续到，“我不是让你原谅他，而是希望你心态平和一点，心胸开阔一点，别总盯着他的错误，看看自己，看看周围的世界。”
洛佳叹了口气，“you win!我知道了”。
邱仲兮轻笑，“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有问题要问左言，有不满要冲他发泄，不要自以为是的憋着，他就是那种人了，你犯不着跟他一样攒着不痛快，嗯？”
挂了电话没多久，左言就闪回了室内，神色如常，看她，但不刻意，不看，也不刻意。
洛佳看着他走到浴室洗澡，没一会儿换了一件黑衬衫黑西裤走出来。领口的几颗扣子随意敞开着，头上还顶着灰色的毛巾，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英俊白皙。
他一坐下来又开始打电话，洛佳盯着他，看他一手握着电话，一手轻轻地擦着头发，眼睛盯着桌子上的一堆资料，神情专注又放松。
想起邱仲兮那句“别总盯着他的错误，看看自己”，开口道，“我要洗澡！”
她已经三天没洗澡了！她确实不应该盯着他，而应该看自己了。
左言抬头看她，眼睛明亮黝黑，“不行！浴室水汽大，对伤口不好。”
洛佳不可置信的看他，不屑地“呵”了一声，自己单腿就往浴室蹦，老娘还不求你了呢！
刚蹦了两步，就看见左言大步走到她面前，打横把她抱起来，低头蹙眉看她，一秒、两秒，然后突然就笑了，然后就把她抱到了浴室。
洛佳不明所以，对他的情绪反复嗤之以鼻。
左言把她放在洗漱台边站着，转身出去问护士要了两个低矮的木凳子，让洛佳一个坐，一个用来搭那条残破的腿。
洛佳坐定，伸手去够莲蓬头，说道，“行了，你出去吧。”
发现左言一动不动，直挺挺地站着，洛佳抬头去看他，却看他蹲下来，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又装作一本正经地说，“当然不行，你有伤，我有义务照顾你。”
说罢就伸手解她的扣子，洛佳一慌，忙伸手抓住自己的衣服，“不用”。
开玩笑，谁要他洗澡啊，她还在端着生气的架子好嘛！这自己光着身子让他摸个遍，还怎么生得起气！
但是她的力气怎么有左言大，他拉开她严防死守的手，说道，“别闹！”
谁在跟你闹啊！
洛佳手脚并用进行抗争，连那条残破的腿都用上了，还是被他扒了个精光。
她屈辱又害羞地坐在凳子上，伸手交叉挡在胸前和下面。
左言看着她白皙又玲珑的身.体，欲.说还休地被纤细的手臂挡着关键部位，脸庞羞红，唇角僵硬，眼睛一直盯着地面看。
这才觉得心满意足，仿佛这几天郁卒的毛终于被捋顺了，他抬手便解自己的衬衣扣子。
洛佳余光看见他的动作，猛地抬头，叫到，“我洗澡，你脱衣服干嘛？”
左言手上的动作不停，利落地把几颗扣子解开，搭在一边的架子上，“以免把衣服弄湿”。
洛佳看到他精壮又柔韧的胸膛，腹肌若隐若现，肌肉紧实，有块头却不夸张，想想此刻的情景，两人赤luo着身体在浴室里，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索性把脸往边上一撇，眼睛一闭。
看她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左言觉得有意思极了。
温热的水很快从肩膀落下，水滑过她的胸.前、脊背，然后逐渐升高，脖子、头顶，左言的手也配合水流，轻抚她柔嫩的肌肤。
因为闭着眼睛，对他的动作、呼吸就更敏感了。感觉他跟水温差不多的手掌滑过她的脖颈、肩膀、锁骨、前.胸，洛佳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自然了。
她只好把眼睛睁开，就看到左言虚跪在自己身侧，与自己的视线齐平，目光温柔地追随着手下的动作。
感受到洛佳看他，左言的目光也对上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带着思考，认真又天真。
其实现在的气氛很好，左言很想吻她，但又不想操之过急，谁知道他的自制力能不能让他止于亲吻呢。
他还在回望她，就看她眉毛一挑，说道，“胸.部不用洗这么久吧！”
他看着她，手上不自觉地就在那两团上揉了起来，有点尴尬，但他还是面不改色的说，“用”！
洛佳的头发很好，发色黝黑自然，浓密又柔韧，水从头顶流下，使整头发丝都顺服地贴在肩膀和脸颊上。
洛佳感觉左言挤了些洗发乳，手上小心又带些笨拙地在她的头上按摩，她微侧头看到挂着水雾的镜子里，左言一脸认真的样子，他修长的手指穿过黑色的发丝，与泡沫和头发搏斗，明明是件简单的事情，他的脸却有点紧绷，像是面对一项艰巨的任务。
想起他从以前就喜欢给她吹头发，偶尔她也能看到他的样子，就像现在的一样，认真、放松又带着小心。
心有一点点变软，执子之手，渡这虚华人世，是一件多么浪漫而难得的事。
只是，真的有那么点遗憾。
洛佳知道在男女情.事上，自己是个木讷又迟钝的人，可是她花了这么多年，终于打开心扉，为什么？
你是我的百分之百，我却好像只是你的百分之八十。
对我有所保留的你，笃定我就是你的人生，你的选择吗？
还是说，我只是那个恰好！
洛佳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左言看到她双肩的纤细胛骨轻轻起伏，心神微黯，知道有些瑕疵只能等待时间却磨淡。
低沉的声音在洛佳耳边响起，
“ Was there a time when dancers with their fiddles （是否有过这样的时候，在儿童乐园）
In children’s circuses could stay their troubles （他们伴琴声跳舞可解内心的烦扰？）
There was a time they could cry over books, （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候，他们看书流泪）
But time has set its maggot on their track. （时光却让蛀虫留意他们的踪迹。）
Under the arc of the sky they are unsafe. （苍穹荧光下，他们身处险境。）
What’s never known is safest in this life. （此生未知的一切最为安全。）
Under the sky signs they who have no arms （空中广告牌下，失去臂膀的人）
Have cleanest hands, and, as the heartless ghost （有双最干净的手，正如无情的幽灵）
Alone’s unhurt, so the blind man sees best. （唯独不受伤害，盲人的眼看得最真切。）”
他的声音温凉平静，手上按摩的动作却不停，诵诗的声音和发丝摩擦的声音，形成了奇异的和谐。
洛佳轻笑，给女朋友洗头发还念诗的，估计只此一家，她问，“这是什么诗？”
“Dylan Thomas（狄兰·托马斯）的 Was there a time（《是否有过这样的时候》）。”
洛佳不管头发上还挂着泡沫，回身伸手遮住左言的眼睛，“左言，我第一次，觉得对你没有那么笃定，连你以前拒绝我的时候，我都没有这种感觉。你，不相信我吗？”
如果相信我，相信我对你的感情，相信我会支持你，陪伴你，为什么，你还忍心欺骗我？
左言拉开她的手，他语气淡然又带着一丝无奈，“小佳，过去是不能假设的。我们的感情不是一蹴而就的，以我们今天的信任和感情去衡量过去，那么缺憾太多。
对我来说，唯一没有被时间蛀空的，就是跟你的一切。所以，只要和你在一起，一切就是正确的。
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我到底要怎么向你表达我的忠诚？”
他的眼睛真挚又闪亮，每次跟她解释，他也绝不说一味讨好的话，而是一副较真儿又实事求是的模样，洛佳很无奈，跟这样的人，作、无理取闹，都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幼稚。
洛佳收回目光，说道，“我还得冷静一下。”
左言无语，冷不防地拿起莲蓬头就浇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