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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奇都离开那天，吉尔伽美什没有去送行。
他们彼此都知道没有必要，那种事情太软弱了，而吉尔伽美什永远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弱点。
恩奇都则是不在乎，在他看来，他并不需要花多久的时间，就可以回到乌鲁克了。
【锁啊，你要将天之楔带回给我们。】
内心有细微的声音回响。
恩奇都充耳不闻。
恩奇都走后，卡西偷偷抹掉眼泪，而沙姆特则躲在自己的寝宫内哭了三天。
恩奇都走过了许多地方。
他沿着幼发拉底河向下行走，非人的相貌给他带了不少的麻烦，但也知道了很多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他就这样度过一年又一年，四季交迭更换，时间对他而言没有意义，神造之人的身上没有一丝岁月流逝的痕迹。
路旁摇曳的一片片花瓣洁白柔嫩，天气也越见炎热，有时走到清亮透明的溪水旁，休息片刻，抚摸休憩的野兽的头顶。
他有时也会遇到麻烦，可惜这麻烦大多能轻而易举的解决。
越是远离乌鲁克，恩奇都越不明白自己在寻找的到底是什么。
诚然，他见识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事物，他不知道草原原来宽广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大海辽阔的一望无际，让人渺小。
他见过女人的哭泣悲鸣，男人劳苦的辛叹，幼童天真的神态，也见过老者佝偻的踽踽独行的背影，见过人类因为贪欲而屠杀同类，因为权利而发动战争。
可是那些和恩奇都有什么关系？
他始终隔着一层雾霭，冷漠淡然的注视一起。
这世间所有都无法窥进他心中所想，同样的，也没有什么能打动他，引起他情绪哪怕一丝波澜。
恩奇都越来越迷茫。
“自我”这东西虚无缥缈，无处琢磨。
再这样下去，要多久才能再次站在那位王面前？
直到有一天，他听闻乌鲁克有魔兽芬巴巴侵扰。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恩奇都立刻赶回了乌鲁克。
他并不是想见到吉尔伽美什——他们约定，直到恩奇都找到自我才重逢——可是那是为了什么呢？
恩奇都决定不想那么多，他深吸一口气，踏进芬巴巴的森林。
与此同时，吉尔伽美什为了解决这一麻烦，挥退了身旁的侍卫，走进森林。
他们踏上同一片土地——
在魔之森林里，有着扰乱双眼的迷雾。
在他们面前，分别有两条道路。
一条蜿蜒绵长，阴森灰暗的树叶自枝头低低垂落。
一条宽广平坦，金色恢弘的建筑如同武士拱卫在道路两旁，花朵和青草摇曳。
这两条路中，一条通向死亡，一条通向芬巴巴。
那么，哪条是正确的呢？
芬巴巴狡猾的设下陷阱。
按照正常思维，平坦的大道可能是对的，但若是这样，也可能相反，芬巴巴预测到这样的想法，反而另一条阴森小道通向它。
这样一来，森林中的人变被拉入思维的混沌漩涡。
事实上，也有不少人类因此丧命，对他们而言，无论哪条路都是同样的下场。
死亡啊。
恩奇都笑了笑，从容不迫的踏上大道。
死亡？
吉尔伽美什不屑的嗤笑，气势逼人的走向大道。
……恩奇都的选择，是听从自己的心，简单来说，他不会考虑那么多，只走自己想走的路，以野兽的直觉跳出螺旋。
吉尔伽美什就更简单了。
不是正确抑或错误的道路躺在他脚下任他选择，而是他选择的路，才是正确的。
风卷起王的额发，他抬起头，血色的眼睛凝视远处。
风中传来血液的腥臭和哀鸣。
“啊……你在啊。”吉尔伽美什站在原地，直到那嚎叫嘶吼逐渐减弱，才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恩奇都轻巧的一跃而起，跳出尸体轰然倒塌时扬起的灰尘。
芬巴巴怨毒的目光追随着恩奇都，咽下最后一个气。
就在吉尔伽美什远眺的同时，恩奇都也心有灵犀的望向同一个方向。
太远了，看不到呢。
明知这是当然的，恩奇都还是有些可惜。
但是，足够了。
恩奇都深深微笑，他的心脏在这一刻罕见的迅速跳动起来。
能与吉尔伽美什呼吸同一片空气，足够了。
·
这便是他们余生中最后一次并未相见的相见了。
当吉尔伽美什的死讯传来之时，恩奇都甚至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岁月已经淌过了多少，也不知道身旁的树枝抽过几次枝桠，更不知道时间更迭的如此之快。
那些他都不在乎——
他茫然无措，只觉得所有的消息都是谎言。
死亡与吉尔伽美什怎么可能联系在一起……他怎么会比自己先离开这世上？
在恩奇都的意识反应之前，他的身体先一步有了动作。
恩奇都呆楞的注视着掌心接住的温热的液体，只觉得泪水不知不觉间布满了脸。
可是心脏麻木到毫无感觉。
不可能……不可能——！
不真实感和虚无将他紧紧束缚。
恩奇都独自跋涉十天十夜，终于到达了吉尔伽美什的坟墓。
在夜幕的笼罩下，连星星也暗沉了。
他看着他的坟墓，身体一寸寸冰凉下去。
远处还能听到乌鲁克人民的悲泣。
为他们至高无上的王、乌鲁克的骄傲，王国的荣耀——
可是那些和恩奇都有什么关系？
“恩……您醒醒……我找到‘自我’了，请允许、请允许……我待在您身边……”
他下意识喃喃自语，终于发现，已经没有人会桀骜的注视他，抓住他的手在星空下回答他了。
恩奇都眨眨眼，一步步走进坟墓中。
他掀开棺椁躺进去，拥抱着友人的尸体，安静满足的闭上眼。
龟裂的声音清晰的在耳旁炸响。
他的身体自指尖开始一寸寸湮灭成灰。
恩奇都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
他只有在吉尔伽美什身边，才能得到自我。
他亲吻腐烂的白骨。
您请再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陪您。
这一次，我绝不会离开您。
以我的灵魂起誓——
·
……
……
……
所谓的英灵，即是其丰功伟绩在死后留为传说，已成信仰对象的英雄所变成的存在。
恩奇都所不知道的是——即使他们死亡，他也不可能和吉尔伽美什永远在一起。
他们待在各自的英灵殿，千百年无人填补身旁的空位。
他们的身旁，空无一人。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