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9、只要我们相爱(一)(1 / 1)
夏天的太阳来得早,我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经过那一场夜雨,早晨的阳光透出难得的清澈。我意识到自己是客居在别人家里,虽然困得一个头两个大,却不好意思睡到日上三竿,只好挣扎着爬起来。
纪柏原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他穿了一身挺括的深灰色西装,系着同色系格纹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和昨天晚上判若两人。
听见开门声,他抬起头来,微笑道:“醒了?”阳光透过落地窗斜射进来,为他笼上一层光晕,衬得他的笑容分外灿烂,让我一瞬间有点儿恍惚。
他把报纸折了折扔在茶几上,起身走到我身边。
我靠在门框上无精打采。
“睡得不好?”他低头看看我,“再回去睡会儿,我已经告诉你妈妈你在这儿,她一会儿来接你。”
“嗯。”我点头答应。
他抬手看了看表,“我约了人谈工作,不能陪你了,厨房有吃的。”
“嗯。”我还是重复着同一个字。
他转身之际忽然伸过手来揉了揉我的头发,我一个愣怔,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拎起公事包出门去了。
既然他走了,我就再睡会儿吧。我晃晃悠悠返回床上,想要补个回笼觉。然而对于一名失眠症患者来说,一旦醒来,想再睡着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窝在床上继续消化昨晚纪柏原讲给我听的那个豪门故事。按照古今中外所有偶像剧的逻辑,接下来靳风将会和我上演一出惊天地泣鬼神山无棱天地合的悲壮爱情史诗。为了捍卫我们伟大的爱情,我们将会不屈不挠地和一切封建势力统治阶级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无论是地球人、火星人还是银河系人都无法阻挡我们在一起。
正当我苦心酝酿夺爱大计的宏伟蓝图时,急促的门铃声伴着宋女士的娇呼将我带回现实,“柔柔,你在不在里面?”
我起身去给宋女士开门。
宋女士见我尚且四肢齐全精神正常,原本绷着的一口气便松了下来。
“昨天晚上真是吓死妈妈了。”她跟在我身后进了屋。我没理她,窝在沙发上半死不活。不知道她所说的“吓死她了”指的是什么事,是纪汀赏了我一巴掌?还是我明目张胆地跟纪家大小姐抢男朋友?
她坐到我身边,伸过手来摸我的脸:“还疼不疼?”
我侧了侧头,躲过她的手指,赌气道:“死不了呢!”
那种惊慌而怔忡的神色又在宋女士的脸上闪现,“你生我的气了?”她问。我梗着脖子不说话,算是默认。
宋女士轻叹一声,道:“昨天晚上太混乱了,纪汀的性子闹起来谁也管不了,那种情况下,你留在那里只会更乱,所以我才让你二叔带你走的。”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口中的“你二叔”指的是纪柏原。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宋女士赌气,也许是怪她昨天没有帮我跟纪汀打架,也许是怪她让我去参加那个什么狗屁欢迎晚宴,也或者是,我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让她嫁到纪家。
可能因为她是我最亲近的人,所以总是对她有一些莫名的非分的要求。可是,她又何尝不为难呢?
“妈,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不得不说,宋女士有一种天生让人心疼的气质。
“傻孩子,”她帮我理着头发,“是妈妈不好,这些日子,妈妈对你的关心太少,都不知道女儿已经长大了,交男朋友了。”
我眼圈一热,羞赧地低下头,“那,妈妈,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吧?”
宋女士正举在半空中的手忽然一僵,我敏感地抬起头看着她,她在我的直视下眼神向旁边闪去。
“妈?”我心里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柔柔,”她定了定神,用一双温热的眼睛看着我:“你还年轻,经历的事情少,也许现在你还不知道什么才是适合你的。就像靳风,也许他并不适合你,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
我好像一下子被人从赤道扔到北冰洋,连呼吸的空气都凝结成冰。就算我再怎么傻,也听得出宋女士的言外之意。
“是靳风跟你说什么了吗?他不要我了是吗?”我的目光找不到焦点,声音绝望而空洞。
宋女士像是被我的样子吓坏了,“不不,柔柔,没有的事,你别吓妈妈。”
“妈妈,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我的眼泪涌出来,哀哀地拉住宋女士的手。
宋女士帮我拭去眼泪,看着我不知如何是好,“什么都没有发生,真的,妈妈只是不想看你受到伤害。”
也许,从一开始,很多人就看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局,比如宋女士,比如纪柏原,但是始终会有一些人执迷不悟,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比如我,比如靳风。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吧。
因为手机没电关机,我迫不及待地让宋女士送我回学校。但是从纪柏原家到C大的这条路雨天难走,晴天拥堵,到学校时大好晨光已经逝去,烈日炎炎之下滚滚热浪再度袭来。临别时,宋女士欲言又止,我选择故意无视。如果她想说让我放弃靳风,那么最好还是别说了。
我用的这款手机开机画面十分曼妙,以前我竟然没有发现,想必是我从来没有如此焦急地盯着它,热切盼望“轻松由我神州行”那几个字快快出现。同时也暗暗恼恨自己作为一名美术专业学生,竟然如此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开机音乐后,“嘀嘀嘀”的短信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我心里反而不那么焦急了,静静地看着“短信息”三个字前面的数字一路飙升,像是看着选秀节目里选手的观众投票,猜测着那个数字到底能停在哪里。
我的数字是21。
在这21条短信里,有一条来自我光顾过的淘宝网店,通知我他们的新品打折了,不管是不是真的,这都是一件好事。还有一条是一个银行帐号和一个不认识的姓名,让我打2万块钱过去。妈的,你以为我真傻啊!
其余19条,都来自靳风。时间从昨天午夜到我刚刚开机前。这19条短信概括起来表达了三个中心思想,第一是他对昨天晚上在纪家的表现向我道歉,他说在那里见到我太突然了,而且当时纪家的人都在场,他情急之下才会说我是他的同学;第二是他对一直向我隐瞒他和纪汀之间的关系向我道歉,具体原因他想跟我当面解释;第三是他爱我。
在我和纪汀交战的第一个回合,我被打了一巴掌之后狼狈逃离现场,输得惨不忍睹。但是第二回合,我想,我赢了。
我给靳风回短信,告诉他我原谅他的一切,因为我也爱他。
昨天晚上被纪汀打过一巴掌之后我一直郁郁寡欢,现在忽然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迫不及待地想找人跟我分享胜利的喜悦。这才发现暖暖和樱桃都不在寝室里,然后我一拍脑门惊悚地想起来,今天上午是老黄的写生课,竟然被我忘得干干净净。于是我预感到,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将承受来自老黄的暴风骤雨式的打击报复,尽管类似的打击报复通常被我善意地理解为严师出高徒。
晚上,我和靳风在操场的看台见面。在夏日的夜晚,大学校园的操场是最热闹的地方,人们聚集在操场上穿着各种各样的短袖短裤做着各种各样你能想得出来或者想不出来的运动,总之是一派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美好景象。
跟靳风在一起时,我偶尔也会发发小脾气,闹闹小别扭,借以增加自己的存在感。每逢这个时候,靳风都会把我带到一处人多的地方。因为通常在人多的地方,我都会假装自己是一个真正的文艺女青年。真正的文艺女青年都是忧伤明媚识大体的,绝不会让自己和自己的男朋友在人多的地方丢脸。
很显然,今晚靳风约我在操场看台见面,是为了有备无患。其实我今天不会发脾气,也不会闹别扭,我看着他,心里只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尽管热得抓心挠肺,可我还是要靠着他,感受他的体温,告诉自己他没有离开我。
靳风跟我说,在认识我之前,他一直都走在家里安排的路上,学着他们喜欢的专业,交往着他们挑选的女朋友,等待着去继承家族的事业。按照家里的设想,等他大学毕业,纪汀从英国回来,他们就会结婚,然后,那就是他的一辈子。
不久前,纪汀回来参加父亲的婚礼时,靳风向她摊了牌,告诉她自己已经爱上别人。他以为纪汀发一阵脾气也就算了,却没想到她竟然从英国休学回来,说无论如何不会放手。
“纪汀从小被她父亲和哥哥们惯坏了,她接受不了我跟她提出分手,那天晚上,我本来不想跟她回去吃饭,可她不管不顾地把车开到湖边,说如果我不答应她,她就开车投湖。”靳风说起那一晚的经历,似乎还心有余悸。
“艾柔,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再做被操纵的木偶,我要做自己,选择自己爱的女人。”他似乎在暗夜苍茫中看到一线曙光,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看着月色下那忧伤美丽的青年,忽然觉得自己很伟大,于是我说:“做自己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靳风愣愣地看着我,问:“什么意思?”
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辞不达意,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我的意思是,什么事吧,都应该先从把自己做好开始。”
他又气又笑,拧了一下我的鼻子说:“拜托,你有时间看看书,没文化真可怕。”
我拍掉他的手,质问他:“喂,我说你呢大小也是个豪门,怎么我跟你交往从来都没有跟豪门交往的感觉呢?”
“跟豪门交往应该是什么感觉?”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比如说,把82年的拉菲当水喝啊什么的。”我无限神往。
“酒怎么能当水喝?你从哪儿听来的?”他不解地问。
“电视上演的啊!”我据理力争。
“除了82年拉菲你还知道什么?”他不屑。
“……”
我们总是拥有简单的快乐。夜深了,操场上的人们渐渐散去。原本悬在树梢的半轮明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独自爬到高空,显得孤冷寂寥。毕业班的学生们夜夜去吃散伙饭,喝得酩酊大醉之后光着膀子在校园里干嚎,以此作为他们告别青春的仪式。
靳风低下头来亲吻我,我沉醉其中。城市的夜空早已乌蒙蒙没有颜色,可是那一刻,我似乎看到繁星满天,璀璨无边。
我爸跑了,我妈改嫁了,我没有家,我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