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四（1 / 1）
在月池风上任一周后，练红明终于打从心底里明白了，为什么练白瑛当时会那么看好她，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当近侍这个职位。
不得不说，月池风的工作效率……实在是不错。
“这些是属下整理出来的，今天必须要完成的工作，还请红明大人优先过目。”
练红明有些木讷的接过月池风递来的一叠卷宗，下意识的回头望了望被忠云堆叠在角落里的工作山，有些无法理解她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方法从那堆山里只筛选出这些“必须品”的。
不，关键还不只是这样。
练红明不动声色的翻阅了一遍手里刚拿到的东西，果然如她所说，确实是最近催的较为紧急的众多款项以及政策改革方面的文书，与其他事比起来，着实是需要提前处理的事情。
“我似乎没有和你提过这些。”练红明的视线淡淡扫过仍旧立在他书桌前的少女，随后抬手提笔，不紧不慢的审视起公文来“你倒是有心。”
月池风没有立刻回答，只径自取过置在桌上的空茶杯替埋头工作的练红明添满茶水，悠悠的启口，笑道：“看来属下愚笨的形象在红明大人心里倒是扎根颇深。”
“确实是没想到。”
汩长的流水声中，练红明的声音懒懒散散，在审阅的末尾署上自己的意见，最后盖上印鉴，一气呵成的动作并未因少女的挖苦而显出半分犹豫。
还是初春微凉的天气，袅袅的雾气随着滚烫的茶水升空消散。月池风用碗盖拨了拨浮起的茶叶，轻轻吹凉了些，置回练红明手边，又觉得不妥，移开了些许放到了不容易被碰倒的地方。
练红明从公文里少许移开了视线扫了那茶水一眼，眼角的余光却已瞟见少女绕开了他的办公桌，站到了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前开始四下寻找着有没有什么可供消遣的读物。
“你在找什么？”练红明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打发时间的坊间小说或者绘本什么，我这可没有。”
“那种给女孩子无聊消遣的东西我才不想看。”月池风的心思却没在练红明身上，而是全神贯注的盯着书架上几乎都是只有宫内才能见到的限量版兵书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那句话已经忘掉了称谓的问题“诶——居然连这种近乎绝版的兵器图鉴都有，你这里倒是挺棒的嘛。”
练红明这下才是真的有些惊了。
先不论用语称谓的问题，练红明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还在对着书架上的书本两眼放光的少女，丝毫看不出对方竟然是对这方面有涉猎的人。
“嗳，这本能不能借我看？”
少女抬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蓝皮封面的图册，练红明微微眯起眼，辨认出是数个月前忠云特地从别国搜罗过来的兵器图鉴，大部分与巴尔巴德王国使用的有些相似，在煌帝国确实属于极为少见的绘本。
练红明眨了眨眼：“你喜欢这个？”
“对啊，我……”稍有雀跃的女音却在话说到一半时忽然顿住，接着像是掩饰什么般的咳了一声，月池风微微侧开脸避过练红明的视线，又回复到了平日之间的生疏状态“是属下僭越了，红明大人还请不用放在心上，继续工作便好。”
慢条斯理的“恩”了一声，练红明倒也并不在意，只转头继续开始阅览第二份文件。但审阅的空隙之间，多半是因方才那短暂的插曲对月池风起了兴趣，练红明的视线竟有数次不自觉的移向还流连在书架前的少女——虽然装作一副严肃正经的样子，但视线还是不时在几本书册上来回扫视，明亮的眼中如燃起光芒般，彰显着事实上根本就是非常想看。
练红明暗觉有些好笑，但并不觉得讨厌。
若是如往常所见的女子，多半也只是对梳妆罗裙或是金银首饰有兴趣，练白瑛着实已算是个例外，但毕竟是崇武的煌帝国所出的皇女，他并不觉得奇怪，反倒是在钦佩的同时，更有些理所当然的想法。
但月池风并不同。
从练红炎及练白瑛那听来的消息，拼拼凑凑，也不过就是知道对方家中是虽在帝都初扎根基，但已颇有名气的商贾而已。
十八九岁的少女，家境又算是相当不错，照煌帝国的风俗，大多都应该早就嫁做人妇，过上相夫教子的安逸生活，但她——？
“你若是喜欢，拿去看便是。”
“诶？”
瞥见对方一脸不太相信的表情，练红明这回是真的笑了：“我说你若是真的想看，拿去看就是了，反正那些书我都已经看过了，你借走几天也没什么关系。”
“……”月池风微微瞪大了眼看着练红明，反复数次张了张口，最终在面上凝固成一个犹疑的神色“红明大人您……不介意属下方才的失礼之举吗？”
“恩？啊，你说那个。”练红明不甚介意的开始继续在公文上批阅“虽说我个人不是很介意，但在内宫之中，称呼方面你还是稍加注意的为好。”
“……是，红明大人。”
“不过。”
月池风伸手去取书架的上籍册，心里暗自感叹果然王家的人就是注重这些礼仪规法，回答声却被练红明兀的带去了一个转折。
“我觉得你自称‘我’的时候，听起来比较顺耳。”
已经抚上书脊的指尖蓦地一顿，月池风猛地转过头，就像是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般看着练红明，半天没说出话来。
坐在案前办公的男人脸上并未带有过多的表情，双目之间虽有倦色，但审视公文的神情却是无法比拟的认真与专注，姿态慵懒，但仍旧有一分自骨子之中透出的独属于王家的倨傲沉稳。
微微眯起眼，月池风终于记起，或者说是真正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并非是旬日里好打发的王宫贵族，而是煌帝国的第二皇子，被魔神所承认的王者之器。
“既然红明大人这样说，那我可就真的不客气了？”
“啊啊，随便你。”
见练红明是真的好说话，月池风倒也不再和他客气，动作飞快的取下三四本书抱在怀里，四下看看，找了处座位开始看书。
“你对兵器有兴趣？”稍作休息间，练红明喝了口茶暖了暖身子。
对于这初春还是寒意略深的天气，他其实并不喜欢。
“啊，是呢。我爹从商之前也是个武人，所以我和我的哥哥们从小便是看着父亲舞刀弄棒长大的。”翻过一页，月池风微微侧首，察见练红明似是因为感到冷而搓着双手，便起身取了挂在一边的毛皮大衣替练红明披上。
练红明眉毛微挑：“你有哥哥？”
“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将被大衣压住的红发轻轻抽出，月池风的嘴角带着微微扬起的弧度“父亲自小便教导我们，因此不管是我的哥哥们还是我，虽然武技方面不敢与众位大人们相提并论，但懂还是略懂少许的。”
“……”
练红明不语，只微微垂了眼看向替他整理衣物的双手——一双素白的手上并不似闺中少女般光滑，暗色的陈茧与已经淡去的细碎伤口覆在其上，并不特别好看。
从他手中接过茶杯舔茶时，似有若无的肌肤擦碰之中，练红明明显的感觉到对方双手所透出的寒意，掠过他的手背一片冰凉。
“忠云大人向我说过您怕冷。”又是一杯蓄满的热茶被送到他手里，月池风收了手，像是确认般的向他问道“不然我再去替您拿个手抄来？”
“算了，跑来跑去也麻烦，而且那样我也没法办公。”
“我还是先去替您取来吧，这是我的工作。”
练红明原本被稍微提起些许的兴趣，在听闻这一句话后，便悉数又沉入了海底。
他甚至不由得在心里自嘲了一句竟然会被这么容易就带动。不管对方再怎么是练白瑛所推荐的手下，于他而言便也只如同那些寻常侍女罢了，照顾他是月池风的工作，而并非出自她的本意。
换句话说，也仅仅只是利益关系的纽带。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即为如此，在皇宫这种地方乃更胜一绝，他居然会忘记这点，倒是少见。
“随你。”练红明淡淡回了两个字，再不去管月池风是个什么反应，只开始自顾自的继续手头上还差了少许便能完成的工作。
“那我去去便回，还请红明大人稍等片刻。”
“恩。”
快步迈出书房，室外冰凉的空气便随着穿堂风扑面而来。
月池风本就穿的略显单薄，虽也是习武之人，体质要比寻常女子要来的好些，但也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静穆垂眸，少女略有些无奈的勾了勾嘴角，趁着四下无人转身便迈向练红明的寝殿，似乎是不想被人发现她此时此刻颇有些尴尬生硬的表情。
“二皇子殿下意外的是个好人啊……真可惜。”
自言自语着，月池风摇了摇头，似乎是要将那些杂乱的想法从自己的脑中删去。
原本以为拒绝了练白瑛便能远离这原本纷杂的皇室，却在被练红炎暗语点拨之下才幡然醒悟。当年那段风雨飘摇的日子练白瑛还懵懂无知没能参与，但这位“炎帝”，可是跟着当时的白帝一同出征杀伐，又怎会不知道关于她的事情。
所幸练红明当时还未正式参与进西征，练红炎若是不提，想必他也不会知晓。
月池风苦恼的弯起笑容。
……真是逃不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