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Part 33(1 / 1)
Part 33
酷拉皮卡是掰指头度过剩下几天的。
每天早上起来,他的第一念头都是小杰是否已经离开。然后等来到餐厅看到仍然端坐在那儿的青年时,才微松一口气,微笑打招呼。
这样的日子持续几天,人也就有了抗力。小杰任何时候消失都不奇怪,他也终于不再担惊受怕患得患失。
“酷拉皮卡,我还需要做最后一件事。”吃早饭的时候小杰如此说。
“哦?”
便听得青年低头,勺子有节奏地敲着碗沿:“我要彻底销毁所有的蔷薇炸弹。”
酷拉皮卡一惊之下差点把杯中的咖啡洒出去:“……杰,你知道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么!”
“知道,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困难,奇牙早就解决了。”
“那你还……”
“我昨晚想了很久。蔷薇是奇牙和亚路嘉留给我的东西之一,因此必须要把它处理掉。不这样,我会被困住。”
“……被困住?”
“我觉得我陷在一个奇怪的圆环里,一直在被驱动着,偿还一些我看不见的罪孽。”小杰抬起头来盯住酷拉皮卡的眼睛,平静而坚决,“这个圆环,必须以这样的方式,才能圆满连接起来。”
在旁边加热早餐的辅佐官少年早已经屏住气息,悄悄伸手,把吵闹的烤面包机插头给拔了下来。一时间空气里游走着安静的阳光,远处风铃声像冒失的蝴蝶一样,穿过小花园,闯进餐厅里。
酷拉皮卡十指相扣,抵住下巴:“这是你的直觉么?”
“嗯,直觉。”
“……好吧。你需要做的话,就尽管去做。我会帮你。”
小杰势在必得地点头:“把奇牙留下来的协会最后的影响力,给全部动用起来吧。”
会长和副会长归于安静,开始各自低头思考自己的计策。少年愣愣看着隔桌相坐的二人,感觉胸膛深处有某种喧嚣慢慢燥动起来,深吸一口气之后,整个人都随着对刚刚那对话的理解而热血沸腾。
虽然他搞不懂对话里几乎是永别的哀伤情绪来源何处,但他却知道,会长将要干的,是件非常了不起的大事。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小杰再次高调出现在世人的目光中,以最决然最凶狠最不计后果的方式,在一连串权衡打压拉拢妥协之下,坚持宣布,他要违背收缴炸弹时定下的协约,将炸弹全部摧毁。
高层在抗议民众在欢愉鼓吹者在担忧。政治家们皱眉,野心家们疯一般反对叫嚣。就趁着群众仍旧一锅粥,还以为小杰在天真说笑的时候,他已经召集了具有特殊能力的猎人,把所有通过亚路嘉能力收缴而来的蔷薇炸弹一股脑送进了销毁仓库。
这种销毁是无声彻底的离析粉碎,将利用神奇的念能力,在黑暗的封闭工厂里悄然施展。日子选定的是一个安静的黄昏,太阳懒洋洋。在如此昏昏欲睡的空气里,来指责小杰背信弃义、要求谈判、甚至威胁如果摧毁就当场引爆炸弹的人们都收到了邀请帖,聚集在猎人协会的会议室,听取米哉斯顿冗长而且毫无重点的报告。
大多数人憋着一肚子气,等着报告会结束后和会长辩论。气氛僵持着,就像房间里飞进了一直令人讨厌的苍蝇,怎么都赶不走那样,烦躁却只能忍耐。
与此同时在千米以外的地方,小杰却静静站在工厂外。他的心境是平和的,每一口呼吸都充沛,深达肺底。安静的摧毁工程已经展开了,为了不被人察觉,特意请了声音猎人来设置了屏障,因此四下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见。但想象中,那些蔷薇应该正在分解成粉末,一点一点掉落在地上。随着分解的进行,他仿佛听到了满世界烟花砰砰砰的爆响。
砰砰砰,烟花的背景音乐磅礴而且恢弘,小杰不禁闭上眼睛。回忆霸道而且粗糙地占据了他的脑海,八年多的色彩斑斓一齐绽放在瞳孔深处,然后进一步回溯。在安静中有人在哭闹,有人在大笑。地下甬道深处一直在哭泣的十二岁刺猬头男孩终于擦干眼泪站了起来,他的面前放着一块画了箭头的滑板,箭头指向的前方,微光里隐约可见一个插着口袋等待他的银发少年。
“小杰,等所有的事情结束,等猎人协会不再非你不可的时候,我们就一起离开吧。”
“小杰,请你一直爱我。要是怕忘记我,就经常看看我给你的东西,这样你就能想起来了。”
“那块石头挺贵重的,内有乾坤呢。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无聊就看看那块石头吧,省得天然呆把我忘了。”
“小杰,迷路的日子,其实我还挺留恋的。如果我们这次回去,没能成功拿到杀虫药,回不来,也没关系。”
然后思念向前追溯,再向前追溯,追溯到很久以前的某一天,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吸引一般,他奇迹似的主动走向那个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孩子。
“我叫小杰,你叫什么?”
“——奇牙。”
啊是的。烟花熄灭了,声音沉寂了,现实里友客鑫璀然亮起灯火,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琉璃一般照进眼睛里。光晕笼罩下,青年孤单一人的身体旁边,可以看见一个永远相随的影子。
他不看周围纷扰的猎人,不看酷拉皮卡虚浮劳累的神色,不看辅佐官少年的担忧。他迈着轻快而郑重的步子慢慢走着,穿过街道回廊,穿过猎人协会大楼的楼梯,穿过已经是满地废墟的小楼,最后在浇上水泥的小花园停下。
酷拉皮卡已经将周围的猎人都赶了出去,远远的还有办公室里暴躁的电话声,那是对摧毁蔷薇的反对势力仍旧在跳闹。
不过这一切都不关小杰的事了。
他跪下来,手上缠绕起一圈漂亮的念,然后猛然插入土中开始挖掘。他的神情专注而且珍重,像是这土地下埋葬着与他生命等价的珍宝并且稍稍触碰就会弄坏。泥土钻进他的指甲缝里,整个手都脏兮兮,但他都不管。
然后酷拉皮卡就看见小杰从土中取出了一个小匣子,埋进去大概很久了,被泥土侵蚀得看不出本色。小杰长吸一口气,将手在衣服上擦干净,怀着信徒触碰圣物时的虔诚表情,弯腰将盖子打开。
初升的月色投射到这方土地上。一颗红宝石,洇洇泛光。
视线触及宝石的那个刹那,酷拉皮卡干涩地吞咽了一下。他知道这下需要真正说永别了。不过想哭的情绪之下,留住的不是对自己今后孤独的恐惧,竟然全是对小杰和奇牙的欣慰与祝福。
在他的视野里小杰再次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这才将宝石举起来,对准月光。
小杰看到了什么,酷拉皮卡不知道。
他凝凝望着月光下跪着的那个身影,他看了很久,小杰也维持那个高举宝石的姿势呆了很久。直到月亮高升,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眼皮重重一沉。等他立刻惊醒重新掀起眼皮的时候——虽然不过是两秒间的事情——那块水泥地已经空空如也。
只剩下一个粗糙的土坑,提示着就在刚才,有一个青年曾经存在过。
远方的空气里风铃声电话声人群的喧闹声再次复燃。酷拉皮卡拂去肩上冰凉的露水,像是从一个漫长的大梦中苏醒,将唇边祝福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永别了。死时再见。
——永别了。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