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仿佛连时瑾也感觉到了压力,他虽没什么表情变化,还是微微颔了颔首。
“你这个左护法,是当得不耐烦了么?!”江渊的声音有低沉的震怒,一反手拍在案几上——那一掌看似普通、力道不大,却让汉白玉做的案几生生从里到外,裂开了一道两寸的狭长口子!
“……”时瑾抬眼,迎上了江渊的愤怒,神色复杂。
“我下的命令,一个多月了你抗旨不遵;私自给将军长达一个月的探亲假,超期十日未归也不闻不问;赤流堂堂一个神武军将军孤身死在雪国领土上,身为神武军总帅你竟然不知。”罪状一条条劈面而来,江渊厉声喝道,“时瑾,这个左护法要是当得不耐烦了,随时有人替你!”
终于,白衣公子的眼底掠过了惊讶。
窒息中,没有人敢大口大口地呼吸。时瑾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但仍觉得不可置信——段彦铮、死在了雪国?
为什么?
他不是回家探亲么?为什么会去雪国?如果遇到了什么变故,紧急联络白漓,这边肯定会无条件支援。就算远水救不了近火,作为神武军将军的他,依旧可以凭借军令调动景江城的军队。为什么要孤身去雪国,最后死在那里?
……就像是心甘情愿去送死一样。
一惊,时瑾霍然意识到了什么——那封家书。那天,段彦铮举止怪异,一见自己便把信藏在了身后。可是,当时的他兀自沉浸在幸福中,并未作太多思考。
只听一声冷哼,一张信纸从殿上飘了下来。
“这是玄逸在北城门口捡到的,你好好看看吧!”
俯身拾起,展开。白衣公子的眉渐渐皱了起来。
“段将军,在下银雪朱雀王木萧,前几日访问贵宅,借君小酒一饮。为表谢意,在下特接令夫人与令郎来寒舍歇息,不知段将军是否也有空来小酌一杯呢?请君务必独自前来,木萧想好好与将军商谈要事,否则,令夫人与令郎或不能那么安适地歇息了。令夫人枕下与将军的定情护身符,在下已一并带来,请将军放心。安蓝城朱雀府,恭候段将军大驾。
朱雀王木萧留”
时瑾的大脑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黯下眼帘,深吸一口气,再慢慢闭上眼。白衣公子反手抵住眉心,抑制着内心的震惊和悲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段彦铮……段彦铮……你怎能如此盲目。朱雀王让你一个人去,你就乖乖一个人去了。身陷敌国,妻儿被控,不答应对方的条件,几乎只有死路一条。
到底还是让他说中了么?——再那么优柔寡断,割舍不下妻儿,你总有一天会败在这个“情”字上!
心腹爱将就这么突然离去了,时瑾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当时若多思量一下,或者严守军规不放他回家,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不过话说回来,幸好段彦铮是个有原则的人,否则,他若为了妻儿答应朱雀王的条件,不知会给赤流带来多大的灾难?
情,始于斯,殉于斯,不波及他人,也算是谁都不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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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抬起眼帘时,白衣公子已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从容。
余光中,他看到角落里有个跪着的侍卫,在江渊的震怒中瑟瑟发抖。看他的服饰,他应是玉轩宫传信的人。可那风尘仆仆的样子,分明是他刚刚将段彦铮的死讯禀告给了君主。
玉轩宫的信使,竟将神武军内部的事,越级上报至江渊?——以致他连丁点应对的时间都没有,残局败状直接摆在江渊面前,江渊不勃然大怒就奇了怪了。
发抖的侍卫根本不敢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侍卫旁边,站着他朝上的死敌——抱剑冷立的黑衣右护法。
叹一口气。至此,时瑾也算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破坏军规,督查不周,时瑾知罪。时瑾愿将功补过,彻查此事,重振神武军威。”单膝缓缓点地,时瑾抱拳轻道。
然而,江渊逼视着殿下的白衣人,目光变换。
时瑾,你到底是太聪明还是太愚蠢?你就这么回避了抗旨不遵的问题?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侍卫是被玄逸截下的么?建国以来,还没有人敢对我的命令置若罔闻、冷处理长达一个多月。你时瑾、是第一个。
“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想听听么?”江渊冷哼。
时瑾微微低头,等待下文。
“朱雀王木萧在七日前,新纳了一个小妾,名叫赵婉。”
白衣公子霍然睁大眼,耳畔,只听对方淡淡接道:“据安蓝城的百姓说,仪式隆重得直逼王侯迎娶正室的场合。关键是,那个叫赵婉的女人还带着一个儿子。”
时瑾僵在那里,一时间仿佛不能思考。
“你们说,这个赵婉从此踏入豪门,后半生再也无忧无虞了,对吧?”
殿下众臣面面相觑,不知君主此番话是何意。敌国一个王侯纳妾,关他们什么事呢?只有跪在中间的白衣人,额上浸出了冷汗,好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段彦铮的妻子,恰好也叫赵婉。
作者有话要说:
☆、九、你想重蹈段彦铮的覆辙么?
终于,殿上的君王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回荡在大殿里,又无奈又讽刺。
江渊一步一步,缓缓走下殿去,轻轻来到白衣人身边。
时瑾微低着头,垂下的发丝挡住了他的眼睛。江渊侧头直视着这个一手栽培大的杀手,深如苍穹的眼神仿佛要看到此人内心深处。
——你想重蹈段彦铮的覆辙么?
一句话从心底传来。
就像被触及最后一道防线,尚自沉浸在震惊与思量中的人浑身一凉。
重蹈……段彦铮的覆辙?
一惊抬头,只见江渊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一瞬间,他的心虚与战栗是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但紧接着,时瑾眼底迸发出一个杀手的锋利目光,就像被突然侵犯到内心最深处的自卫。他的眼神渐渐在发丝间凌厉起来、再不复往日的温文平静,连江渊都皱了皱眉。
十几年来,时瑾从未如此充满敌意地注视过江渊。
“……”然而,不悦至此,嘴唇噏动,他终究没发一个字。有些事实无法回避,他不会、也不能对没发生的事做任何保证。
重蹈段彦铮的覆辙……么?
极缓极缓地闭上眼——赵婉、段彦铮、朱雀王。那几个名字反复在心头盘旋,白衣人刹那间有些恍惚。
时瑾不敢想象,段彦铮到了雪国,见到赵婉,却发现她已叛己叛国,内心会有怎样透心彻骨的悲凉和愤怒?他为了这个女人连生命都不曾顾惜,这么强烈的感情,最后却成了敌手最有力的武器,从背后猝不及防地捅来致命一刀。
段彦铮,最后的最后,你是死在朱雀王剑下,还是自刎的呢?这样的收场,你甘心么?
战场上统领几万神武军的骁勇将军,最后,被最信任的女人背叛而死。果然,身居高位,是不能有致命弱点存在的么?
……有一天,沈华音也会这样背叛他吗?那一天,他会万劫不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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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视和俯视之间,最后,还是时瑾收回了眼神,漠然望向一侧。
江渊依旧是倨傲的:“想好了么?”
想好了么——不知刚刚短暂的对视间,君主和左护法用腹语进行了怎样的对话,殿中群臣虽不知此言何意,却堪堪连抬头看都不敢。
想好了么,是继续和他对抗到底,留下在赤流拥有的一切迎娶沈华音,还是识趣地低头,接受他的安排,迎娶沈紫音?
又是长久的对抗和沉默。
偶尔掠过的风,拂起了时瑾的白衣。单膝点地的公子始终把头别向一边,不发一言。他内心不知是在天人交战,还是品尝着此刻强权下的屈辱?或许二者兼有吧。
直到一个侍卫火急火燎地跃至圣殿门口,众人才转移开了注意力,纷纷用余光打量着这个不分时机、不分场合的擅闯者。对于眼前这一幕显然是意料之外,同时又有要紧的事,那个侍卫杵在门口,尴尬地不知是去是留。
江渊回头,不悦地皱眉,那个侍卫下意识回过神来,赶紧抱拳跪地:“参见君主和各位将军。”
那么熟悉的声音——时瑾也一怔回头。
来者竟是他派去保护沈华音的高岳!
看他喘气的样子,高岳应是去过一趟玉轩宫了。一向冷静的高岳居然会找到圣殿来,并且在江渊面前如此失态,难道华音出什么事了……?
一念及此,时瑾突然觉得心下一片寂静。什么君主、什么政敌,都不重要了。
在众人惊讶目光中,在江渊的愤怒中,时瑾霍然站起,回身朝高岳大步走去。江渊逼视着他的背影,难以言表的盛怒下,所有人不得不冷汗涔涔地低下头。然而,白衣公子恢复了一贯的波澜不惊,将君王与强权抛在了身后,仿佛一种嘲讽。
“怎么了?”他低头轻问高岳。
望望圣殿中的君主,又望望自己的主人,高岳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回答道:“我在乌苏桥南侧找到了沈华音……她被不明人士劫持,对方武功强大,我等不敌……请求立刻支援!”
“什么?”时瑾脸上浮现出怒意。不能再耽搁,他什么也顾不上了,拉起跪着的人便纵身掠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里,赤流君主盯着离去的背影,从胸臆里爆发出一声冷笑。
整个过程,殿中没有一个人敢动作。玄逸一直抱剑冷眼旁观着,似乎事不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