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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尽头(十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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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还没完,好想跳楼自杀。

可是我住一楼,还有栏杆,晕倒。

再去冲咖啡。戏到了散场的时候,留在这台上的,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这夜纷纷扰扰这么多的事,一幕接一幕,一桩接一桩,人人都是顶尖高手,稍有大意便将倾覆不测,我也如履平地的过来了。可面对他,却前所未有的艰难。

不知该怎么办,总觉得这个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进一尺退一尺都举步唯艰。

那些在我生命刻下深刻烙印的人,父母兄嫂,授业恩师,未婚妻子,红颜与知己,我都曾辜负,也牵连,明知其罪莫赎,明知九泉之下亦无颜去面对,然而我依旧可上天入地面对各方神佛抚摸心脏说一声:从头到尾我都真的从不曾刻意去伤人。如果早知世事如何,我又焉能执意去搏那场风沙烈。我不是圣人,做不到为这个国度倾尽一切,奉上所有珍爱的所有作为牺牲。

虽然它永远无法成为被宽恕的理由。

除了一个人。

要是能完全把心挖出来践踏成齑粉该多好,要是能彻底抛弃所有情感该多好。

门分明就在身后大开着,却找不到逃脱的路口,和勇气。

不敢去面对,也不能逃走。

腰间剑,象噬人的火。

“边翎。”

是谁在唤我。

我勉强抬起一直低垂的头,看到盈盈欲溺的烛火中,他迎风而立,烛光太哀伤动荡,他的身影也碎成很多很多片。每一片都模糊不堪。

他仿佛望向我这边,又仿佛透过我投向不可知的远方,“你会将母后怎样?”

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这声音格外的麻木空洞,完全没有半缕活着的气息。

要花很多气力才能维持不再对埋头下去,我一面努力坚持,一面思考他的问题,好像这很简单,可脑子浑浑噩噩的,思绪总是呆滞不前,很久才能想清楚,“我不会怎样,太后见了王爷之后,自己会有决断。”

他长长的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我已经站了很久,站得浑身上下都疼,每块骨头都象针刺一样那么疼,呼吸也渐渐不畅。

总该做些什么才好。

我抬起手摘下那把火烫似的天子剑,捧在两只手上。

它流着火,烧得掌心疼痛难抑。

“这把剑,还给陛下。”

这话说出来可真困难,可是总是说出去了,我暗自舒了口气,递过剑去,影影绰绰看到他好像伸手来接,忽然觉得掌上的痛苦再也难以维系,就撒开手。

当的一声,它摔在地上。

他漠然的望它一眼。

风鼓噪而来,吹得衣袂噗噗在响。

每一片,都是他的方向。

我嘘口气,感到身上阵阵发冷,低头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衣裳皆被汗水湿透。

身体内所有的水汽这样流出来,也好,以后就不必再有鲜血和眼泪。

我无声的笑了笑,撩起袍襟跪倒,“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他也轻轻一笑,“边卿请讲。”

“臣已查明前兵部侍郎夏居鸿一案内有隐情。夏居鸿实是为他人所陷害。韶烽关兵将冬衣尽换之事与之毫不相干,如今夏家满门老幼皆在狱中以待秋后处斩,此乃泼天奇冤。”

“哦?”皇帝淡淡的道,“这个他人是谁?”

这一刻我心如止水,“是臣。”

他哑然失笑,“当真?”

“臣不敢欺瞒皇上。”

“因由?朕猜猜,”他抬头凝望房梁,悠悠道:“为了兵部侍郎一职?”

“臣虽有确有此意,但彼时尚不敢觊觎此位。臣构陷夏侍郎是因为其长子任键锐营督多年素有人望,臣虽安插了人手,也轻易动摇不得,怕宫变之时键锐营变生肘腋,所以行此下策。”

皇帝颇感兴趣的垂眸睨来一眼,“你在军中势力倒不小,那人是键锐的副营督孟一岩?”

“是。”

“晤,夏家抄斩本来该在去年,难怪御史台会三番四次的阻拦,原来是为了拖延时日。也难为你们,好吧,此事朕知道了,如果真有机会定会为他洗刷冤屈。”

我恭恭敬敬叩谢,“谢陛下。”

“对了,朕还想起件事,杜明焕突然请知清河,那是为什么?清河虽然繁华,却没有什么兵马,也非冲要之地,怎么非要那里不可?”

他的话中依旧没有泛起任何一丝悲或怒的涟漪,我也不知是笑是愁,只好据实以对:“杜大人与此事毫不知情,臣是担心殃及无辜,所以才……”

听到这里皇帝突然噗的笑出声,“殃及无辜,也对,无辜啊。”

“是的。”那些酸的涩的东西快要冲溃堤防,“是的,臣的私心。”

“这次总该是实话了吧。”皇帝退后一步,慢慢发问,“总该是实话吧,你也没必要再骗朕了对不对?不会再骗朕了对不对?”

“朕终于可以信你了对不对?”

从前面对这个问题总是躲闪,现在总算可以答复而不必忐忑难安。

“是,臣所言字字属实,陛下完全可以相信。”

“真的么?可朕都不知这次能不能信。好了,”他仿佛不堪忍受的摇摇手,“你还有什么本要奏?”

我怔了怔,恍惚间感到自己又快坠入那种迷茫。

“臣再没有什么他事。”

他点点头,“是么?没其他事情了,好吧,天晚了,边卿可以退下了。”

不知为什么,这话入耳后很久,我才能反应过来,再度施礼后起身,却没走,只站在原地。

“你不是没事了么?怎么还不走?”他的视线始终胶着在远处,“还是因为要走的那人是朕?”

我又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不是不想说话,可它们都堵在嗓子里,只好愣愣的低头去看自己的影子。

它斜斜的拖在地上,除了边际被风拂得凌乱,内里则全是无从分辨的暗色,看不到脸,看不到眼睛深处,看不到心的位置,好像这么多年来的我。

这样的影子,却拿着刀剖开别人的心。

真可怕。

要是从来没有出生过就好了,或生来就是白痴全无思觉就好了。

“朕要走也没什么。”他缓缓环视四周,“你把这些拿去吧,都拿去,这个宫殿,这个座位,整个长安和大靖都拿去。朕以前是真的很想要,现在不再稀罕了。它们有什么用,既保全不了我的母亲,也保全不了我的心。不要了,统统都不要,要嫌不够还你的债,就连我的命都拿去,反正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怎么不动手?你等了这么多年可不就为这个,没关系,母债子偿,不,”他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尘土中,可脸上却在笑,“其实是父母之债,当儿子的来偿天经地义,你不用觉得抱歉,不用迟疑。”

我张了张嘴,想说抱歉,想说对不住,想说我不想,真的不想不想去这样重的伤害和欺骗你。

可说不出口。

没有这个资格。

对你,我一直都在无情的掠夺,你的一切……恋人,情感,信任,甚至父母还有最后的尊严

乞丐也比你这个皇帝富有些吧。

所以,说什么都是谎言,只剩下谎言,每个字都是把刀。

最好什么也不要说

……可是好像又不行。

不知怎么办。

想到过会很难,所以不愿意去想,事到临头却发现原来比想得更难,难上一百倍一千倍。

好像所有迟到的审判和惩罚都一起加诸在身上。

非常非常非常的……痛,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凌迟吧。

“你怎么不说话了,还在盘算什么?”他终于正过脸,肯注视我。

他眼睛空空荡荡的,所有的神采和光芒都已被挖空。

它们曾经,那么熠熠生辉。

“不要再费心,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你还不信的话就用那个,”他在指着地上的天子剑,“用那个杀了我,于我也算解脱,李初辞感激不尽。”

“别说了。”

我要愣上一愣才能反应过来这三个字居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去的,原来它还能动,虽然听起来痛苦而沉郁。

原来还可以说话,那么还是快些说吧。

只是无论如何,不会请你饶恕。

“要做的都做完了,我没什么遗憾。只有陛下你……你的事不能给什么交代,因为所有的交代都徒劳无益。”

这话听起来活象个无赖,我忽然想笑,可是嘴角半勾时才发现不知不觉得面颊早已湿成一片。这咸苦的滋味透过皮肤一直渗到了骨子里,好像要把生生世世都打上亏欠的烙印。

生生世世啊,不要,不要有下辈子,做什么也不要再做人。

会痛,会流泪,会伤心,会绝望,会发疯。

不过或许不可能,总要还债。

可是,欠过那么多人,要哪一生哪一世的债主才是你,我的初辞?

他静静的听着,望着,许久才叹了口气,“我才明白姐姐为什么非死不可。原来真的是没法子。”

“不是的。”

他不理我,自顾自接下去,“真的是没法子了啊。人总得有个支撑才行,总得为什么才行。”

“不是的。”

“为什么才好。我不知道。”

我俯身拾起天子剑,想要塞入他手里。

他不肯接,手攥得很紧,我只好一根接一根的掰开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还是那么凉,原来祖母的话是真的,没人疼的人手脚果然冰冷。

这剑上面着了火,烧得我心都焦了,总能温热你吧。

“为了你自己。”

我合拢他十指,退后。

不敢再碰住他的手。

就算是门外这样烈的风,也比我这双手更加温柔。

他低头看看手中剑,又抬头看我,“靠自己有什么用?自己什么也不会有。”

“会有的。你总再有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爱人,自己可以信任的人,还有功业,战绩,一切。

“还有回忆吗?”

坚硬的核霎时就哽在喉咙中,我咬着牙,点头。

“是的,回忆。”

他向我绽开微笑,“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坚强了些。”

“总会熬过去的。

“会吗?”他一下着一下着晃动手中的剑,听剑柄磕击鞘,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会的。”

“你说过不会再骗我的,熬过去?那要多久,一年,十年,一生。”他抬头,绽出笑容,这个漫漫长夜里第一个残存天真的笑容,“这么多年了,你熬过去了吗?”

“如果……”我咬紧牙关,想要抑制话音中的颤抖,却抑制不住涌出的泪。

明明不久前还欺骗自己所有的水都已流干。

“如果不曾背负这么重的债。边翎是可以熬过去的。”

他的目光停驻在我脸上,好像要判断话里的真假,“真的么?”

“我说过不会再骗你,就绝不会再骗你。”

他眸中的星光转瞬而逝,“可是我也欠了人的,母后她……”

“不是你的错,即使没有此事,她也活不过这几天。欧荷兰合蕊,对常人虽不至丧命,对孕妇却是剧毒。”

一瞬间亮光乍起,我胸口冰凉,长剑已扎入半寸。

“你说什么!胡说!”

血从胸前一丝丝溢出,很快染透胸前衣裳,可我不觉得痛,反倒有些舒缓的感觉。

“胡说!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否则也不会这个时候发难,正是想让太后走得这么轻易。”

他的手在抖,剑尖也在打颤,再进半寸,便会破入心脏。

那双暴怒的眼睛里,见到其内燃起的冲天火光。

是的,我说过不会再骗你。

说这话时明明真心实意。

可是大概谎言说得太多又太久,它已经成为了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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