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琥珀光?冬去春来(下)(1 / 1)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七十一章 琥珀光•冬去春来(下)
“英娘。”过了许久,六娘子才平和的开口道,“俗话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其实朝堂,远比江湖来的复杂的多。皇上有他的无奈,身为妃子的你们也有你们的无奈。我虽与顾家三郎决裂,但……只要想到宁倾会戴冠为后,背上便不由的会冒出一阵冷汗。”
英娘恍惚的看着六娘子,似有些想点头,但却冷着眼神承认不下来。
六娘子心疼她如此倔强到委屈自己,便继续宽慰道,“不管皇上今儿立谁为后,你也知道,那都是在保护你,你气皇上看了马槐的帖子,可其实皇上也只是看了帖子而已……”
“嫂嫂!”但未等六娘子说完,英娘便哭着拉住了她的手道,“我其实只是气我自己……不知为何,竟也开始变得不折手段起来。皇后娘娘这么仁慈心善的一个人,竟说被人下毒就被人下了毒了。这整个后宫,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又有多少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我若不自保,就会有人来害我,来害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不能冒这个险,若是我都没办法保护麟儿,那我宁愿不生他!”
“胡说。”六娘子重声斥了英娘一句,随即叹气道,“无非也是势力不均,互相牵扯的后果,你也知道,顾家视我们为眼中钉,皇后娘娘死的又不明不白的,你一举得男,又是皇上的宠妃,不把矛头指向你还指向谁?”
“可他为何什么都不和我说,只这样一个人耗着。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他但凡说一个字,我便一定会帮他到底,哪怕就是给世人做个样子而引出毒害皇后娘娘的凶手,我也是甘愿的。但为何什么都不说,却还整日来看我,谈笑风生的和我聊着以前的事儿,其实,他心里却早把所有的利弊都权衡过了。说是护我,其实也不过是把我当成绯岚殿的一个金贵摆设罢了。”
六娘子静静的听着英娘肆意的发泄着心中的不满,等她哭声渐止的时候,方才无奈道,“从前的时候我也埋怨过你四哥,我总说夫妻举案,贵在心诚。并非要他事事都说,可只要是牵扯到内宅的或是家眷的事儿,早些和我打个招呼也不至于让我临了措手不及。”
“四哥那样独断的性子,嫂嫂你……”
“你瞧,别人的事儿你都看的透,皇上的事儿你却糊涂了。”
英娘猛的一怔,半晌才微微的松开了手中一直握着的玉如意低头呢喃道,“只怕就是当局者迷了。”说罢她轻笑了一声,忽而又凝眉正色的问道,“那谢家姑娘还住在府上么?”
六娘子愣了愣,诧异于英娘口中的话题转换之快,不禁下意识的点头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前两日长姐给我写了一封信。”英娘眼梢挂着一丝不屑道,“嫂嫂若是觉得不好办她,便由我出面给她说门婚事。这般年纪,不嫁人,待在四哥的府邸算个什么事儿。一不是正紧的沈家小姐,二也不是在家的居士,老太太也不怕闹出什么不雅的笑话来。”自英娘进了宫以后,便就没有再听她喊过沈老夫人一声“母亲”了。
六娘子闻言,也说不出英娘这个主意是妥还是不妥,便笑着将话题转到了长房分家和三房的两个弟弟要准备去幽篁寺游学的事儿。聊了约莫有两盏茶的功夫,六娘子方才起身告了辞。
翌日,诏书有宣,皇帝钦立顾氏为后,母仪天下,与民更始,册封蕙嫔为蕙贵妃,与后同协东宫,册封二皇子为太子,以承宗庙。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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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过半,结香枝柔腊梅吐艳,桃花见粉玉兰幽幽,冬去春来冰雪消融,随处可见的都是盎然之意。
因为很快便是六娘子的生辰了,沈聿白便存了心思想替她风风光光的办个生辰宴,只是他这儿动作才刚做起来,那边六娘子就嗅到味道寻了过来。
“侯爷为何让项妈妈置办这么多的食材?”这天趁着沈聿白下朝早,六娘子便将他堵在了东稍间的门口。
沈聿白闻言,有些懊恼的摇头道,“早知道我这样一指派人你就会起了疑心,那还不如我直接去新风斋定菜来的方便呢。”
“侯爷要宴请么?”六娘子有些纳闷,成亲这些年,她从来没有看到沈聿白主动要在家中开流水宴的,是以心里塞了满满的好奇。
而沈聿白看着六娘子那忽闪忽闪亮如星辰一般的眸子就知道事儿瞒不下去了,便佯装随意的轻咳了一声道,“二十八日那天想给你办个生辰宴。”
“二十……八……”六娘子差点都忘记了自己的生辰日,好半天才红了脸回神道,“侯爷有心就好,不用这么麻烦破费。”
“不过就是请些要好的亲眷朋友什么的,谈不上什么麻烦破费。”沈聿白一边无奈的摇着头一边道,“第一年我是不知道,第二年也是因为和年节相近而马虎了,今年无论如何要像模像样的办一个。“
六娘子见他目光坚定,便欣然笑纳道,“既侯爷想趁着我的生辰大家一起热闹热闹,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其实说穿了,六娘子肯点这个头,也是被怀孕“这也不准、那也不行”的沈氏教条给折腾怕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两人就生辰宴这事儿算是一拍即合了,是以第二天六娘子去清懿阁请安的时候,便把这事儿告诉了沈老夫人。
“去年除夕的时候,因着宫里头也不太平,我又是刚怀上,侯爷便一切从简了,这次生辰宴,也权当是补母亲一个热闹了。”六娘子说这话的时候,只感觉侧身有一道呼之欲出的目光正盯着她看,她下意识的转过了头,果不其然就对上了谢韫欢那有些慌张的神情。
“到时候也少不了谢妹妹呢。”六娘子看着谢韫欢,脑海中突然一转,便又道,“说起来上一次我入宫的时候,娘娘特别关心妹妹,听娘娘的意思,似想给妹妹做个媒呢。”
谢韫欢“啊”了一声,急忙去看沈老夫人,沈老夫人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这论调,便“嘭”的一声重重的搁下了手中的茶碗道,“贵妃娘娘琐事繁多,这种事儿又怎好打扰了她。”
六娘子闻言笑在了心里,却依然不动声色的回道,“媳妇也是这么和娘娘说的,不过娘娘的心思媳妇也不好猜,但媳妇觉得若是娘娘能出面替妹妹说一门体面的婚事,那便是妹妹的福气呢。”
其实六娘子也一直很纳闷,这些日子以来,谢韫欢到底是凭着什么样的信念在侯府待下去的。
按说除了她刚来那会儿沈聿白还会顺着沈老夫人的意思和谢韫欢左右叙叙旧,但在自己闹了两次情绪以后,沈聿白已经忌讳很多了,不管是当着面还是私下,都不会和她有来往了。可这女子却依然能四平八稳的在内宅住得好似自己就姓“沈”一般,如此性格,让六娘子也不免心生佩服。
但不管怎么样,六娘子却始终承认谢韫欢就如同她心里的一根软刺,不碰的时候没关系,可一旦碰到了,却让人疼的难受。
而听了她这番话的谢韫欢照旧强颜欢笑的附和道,“嫂嫂笑话我了,韫欢发过誓,这辈子除非遇着自己喜欢的人,否则宁可终身不嫁陪在姨母身边尽一辈子的孝道。”
“你这丫头,这傻里傻气的性子倒像极了你母亲。”谢韫欢话音刚落,一旁的沈老夫人也不忘动情的加上了一句。
可这些日子来,六娘子早已经看惯了这种煽情的戏码,便眼不见为净的笑称暖香坞还有些事儿未做完,见机就退了出来。
待六娘子一出清懿阁的堂屋,沈老夫人的脸就沉了下来,随即哼着鼻子冷笑道,“英娘在宫里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心思管你的事儿,陆氏当她什么都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想糊弄咱们。”
谢韫欢闻言,怔怔的看了看六娘子方才坐过的位置,不免有些无力道,“姨母……若是蕙贵妃真的……”
“所以不是姨母说你,都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你生的这样好一个胚子,却要被个姿色平平的陆氏拿捏住,我就不信老四瞧不见你这花儿一般娇滴滴的样子。你生辰在七月,若是过了今年七月这日子老四还是不肯松口的话,我便向陆氏去开这个口!”沈老夫人说着说着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也不过是想让自己心疼的姑娘在侯府可以名正言顺的立个足,怎么就变得这么难了。
可谢韫欢听了沈老夫人的怒言,却不禁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来。
其实就这么几次软的硬的钉子碰下来,说她心里不厌恶六娘子是不可能的,但就算过了七月,一切如老太太所愿她被抬进了沈家门,可从头到尾,六娘子还是占了上峰,想她一个当家主母要拿捏住自己这个做妾的,对六娘子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但……若是沈聿白能心甘情愿的话,那她将来在沈家的身份和地位,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想到这里,谢韫欢忽然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去找一找方姨娘了。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琥珀光•家宴琐事
三月二十八这天一早,金麟班的台柱子肖久贤和花姑子就来了。
话说这金麒班的人也不是第一次来侯府了,戏唱的好不说,六娘子也很喜欢他们的艺德,不卑不亢凭曲做人,是以六娘子今儿还特意抽了些许的时间私下见了他们一次。
六娘子今日穿着一件洒金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暗绣的金色粉彩的缎子,将她光泽如玉的肌肤衬得如春花一般娇艳欲滴,显得格外神采奕奕。
话说她到了垂花门边戏班的落脚处时,花姑子正在和人对戏,肖久贤正在上妆。两人见了六娘子,都有些意外,却也并不见慌张。
“两位先生都是艺德高馨的,今日便也是要辛苦两位了。”看见戏班的人见了她都有些惶恐的局促了起来,六娘子便笑着示意他们随意些。
“您太可气了。”肖久贤迎上前笑道,“咱们金麟班能得夫人偏欢,那也是咱们的荣幸。”
“是你们的戏文唱的好。”六娘子笑着点点头,“说起来还要提前恭喜肖先生,听说您下个月就要接班主的位置了。”
“哪里哪里。”肖久贤连忙恭敬作揖道,“不过是各位师弟师妹看得起久贤,才让我接了老班主的担子。”
“夫人今日可还要听贵妃醉酒?”两人正聊着,一旁的花姑子突然窜了出来。他和肖久贤是同辈,不过肖久贤性子沉稳谨慎、堪识大体,但花姑子却是个人来疯,高兴不高兴全写在脸上,率真而坦荡,却也更容易结交朋友。
“既然你来了,自然是要点这曲子的。”“贵妃醉酒”是花姑子的成名曲,待他上了妆登了台,那便是活脱脱一个雍容华贵的美艳妃子,哪里还能看出半点男儿身的样子。
“那我可要提前和夫人说呢,今儿咱们小师弟第一次和我对台,若是回头夫人听出了那小宫女声音飘了抖了,可要多包涵呢。”花姑子爽快的拍了一下身旁一个略显腼腆且已经上了粉妆的青涩小生一下,然后冲六娘子一抱拳。
“三师哥!”花姑子话刚说完,一旁的小生便微嗔的跺了一下脚。
满屋子的人都抿嘴笑了起来,随即六娘子便以不打扰他们准备为由,先一步出了屋子。
回去的路上,六娘子闲庭信步走的很慢,随步而望,她看见整个侯府仿佛已经被春色点亮了一般,到处都是抽芽的翠绿,叫人看了以后无端的就生出了好心情。
只一会儿的功夫,后头的鱼安就追了上来。
六娘子细听着脚步声,待那声音渐渐近了后她便缓停了步子问道,“肖先生他们赏银收了么?”
鱼安道,“收了,夫人放心。”
“是花先生拿下的吧?”六娘子没有回头,只眯着眼看着不远处匆忙而来的那一抹嫩黄色的身影。
鱼安一愣,失口笑道,“便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我给银子的时候肖先生是说什么都不肯收的,僵持了一会儿后还是一旁的花先生接了银子的,随即还说到便是收下了回头煜宁侯夫人才能安心的点戏。”
六娘子闻言,嘴角微微一扬,双眸柔碎了日光的剪影道,“金麟班的人都重情义、轻名利,这两年才会被小梨园给打压下去的。宣城戏班之多,私底下有多少龌龊的事儿其实旁人只要稍留意一下就能发现。那些好男风的养相公的,有一大半豢养的都是戏班里头的戏子,本就是不上台面的事儿,不过是那些权贵子弟家的爷儿们图个乐子,可好好的班子,也就容易这样给毁了。”
鱼安叹气道,“谁说不是呢,想那时青远少爷带着小梨园的戏子跑了,小梨园为了避风头关了半余月,结果却还惹得其他一些爷不高兴了呢。”
“说起来青远哥哥有下落了么?”六娘子偏头问道。
“就初六那天我帮夫人回陆府去给七姨娘送东西的时候我还问起的,七姨娘说老爷似乎有些眉目了,但更多的消息她一个姨娘也不好多问。”鱼安忙回到。
六娘子眼神暗了暗,然后冲鱼安使了个眼色,随即便是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迎向了匆忙而至的谢韫欢。
“嫂……嫂。”两人站着的小径是回秋棠馆唯一的一条路,是以老远就看到六娘子的谢韫欢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来。
“妹妹走的这么匆忙?钗环都乱了。”和六娘子的惬意淡然比起来,此时一袭鹅黄色俏云纱对襟薄棉衣衫的谢韫欢就显得稍微有些燥急了。
“我……早上的时候看到天色好就去园子里散了散步,结果忘记了同姨母去请安了。”谢韫欢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稳住了有些虚晃的视线低眉顺眼的和六娘子说道。
“不慌忙,母亲这会儿许也是才刚用了早膳的,妹妹过去应该刚好。”六娘子微微一点头,视线从谢韫欢的身上略过,径直落在了她身侧小丫鬟的脸上,随即道,“宴席在中午,不过巳时就可以去看戏了,妹妹若是喜欢,一会儿早些来点曲。”
“好。”谢韫欢笑着冲六娘子微行了福身礼,然后便带着小丫鬟快步的越过了她先走了一步。
待她走远以后,六娘子才对鱼安说道,“一会儿回了暖香坞,你去唤了钟姨娘过来。”
鱼安轻声称了“是”,随即便搀着六娘子不急不缓的往内宅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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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姨娘匆忙赶到暖香坞的时候六娘子刚喝好完了燕窝粥,见了她一身轻便的裤衫,发髻高盘干练有素的模样,六娘子愣了愣,眨眼道,“姨娘这身打扮是……”
钟姨娘被问的一怔,下意识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忽而失笑道,“哎哟,头一回帮侯爷夫人操办家宴,我这里里外外跑来跑去的,总觉得水仙裙衫什么的太拖沓怕误了事儿,便捡了条收腰直身的骑马装随便穿穿了。”
六娘子抿嘴笑道,“我还是头一次看姨娘这么不讲究呢,连朱钗也未戴一支。”
“叮叮当当的太麻烦啦。”钟姨娘笑着摆了摆手。
自从六娘子让钟姨娘帮着自己打理内宅庶务开始,钟姨娘的日子便渐渐的充实了起来,连人也变得随和爱笑更好相处了。六娘子觉得这是好事儿,能因为有些事而改变有些人生活的姿态,尤其是由坏变好时,她也是打心眼里高兴的。是以这次家宴,她也干脆放手让钟姨娘去管一管一些旁的小事儿了。
两人就这般心照不宣的对视而笑之后,六娘子方才问道,“今儿前院和内宅设宴的花厅里在旁伺候的是不是都是各屋调的有经验的丫鬟?”
“是啊。”钟姨娘正色道,“人手不够,余妈妈就来找我和秋妈妈商量,也是鱼安姑娘说的,以往也都是从各院各屋抽了丫鬟临时调的,怎么了夫人,有什么问题么?”
“这是惯用的老法子,也没错。”六娘子摇头道,“不过前天的时候府上进来的那一批新的小丫鬟,你今儿是怎么安排的?”
“已经都按照夫人说的分配到各屋了,今儿我同余妈妈打了招呼,让她们就待在屋里不要出来,免得冲撞了宾客那就不好了。”钟姨娘一五一十的回道。
“你做记号分辨了么?”六娘子的口气平软,没有责备的意味,反而有一种商量的调调。
钟姨娘下意识的就摇头道,“没有啊。”
六娘子笑道,“那如何分辨?光看脸记人么?别说是你,便是我也未必能分清各屋的老人新人,又何况是来府的宾客?可不是人人都有余妈妈那样好的眼力劲儿呢。”
“这……”钟姨娘闻言顿时红了脸,支支吾吾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六娘子见状,更是柔了声音道:“姨娘这两日却是辛苦了,忙中出错也难免,其实本也只是小事儿,不过方才我回来的时候遇着谢姑娘,她身边的那个丫鬟看着面生,我便生了这个念头,按说以往府上也没这样的规矩,不过是因为刚新近了十几个小丫鬟,是以要稍加注意些罢了。”
“夫人说的是!”钟姨娘忙点头道,“秋棠馆原先服侍谢姑娘的两个丫鬟被余妈妈调去了戏台子那里奉茶,今儿在谢姑娘身边的应该是新来的小丫鬟,所以夫人才会看着面生。”
“你看,这还是要做个区分不是?”六娘子说着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蓝色锦缎道,“这缎带回头你去找秋妈妈领,我让人都准备好了,开席前你便对每个在内宅和外院伺候的丫鬟和小厮交代下去,让他们拿了缎带都系在手臂上,且同他们说,不能私自解下交换,若是回头有什么差池,我觉不姑息迁就。”
“是。”钟姨娘谨慎的将六娘子递上的缎带接了过来,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看着六娘子的视线中充满了钦佩。
其实,旁人都以为六娘子现在怀了身孕看似什么事儿都不管了,但她几乎每天都和六娘子打交道,也只有她和几个管事的妈妈才知道,六娘子看似待在暖香坞一门心思的养着胎,可其实整个内宅里人和事的动向她却是门儿清的,也正因为如此,钟姨娘才会对六娘子的差遣指派心服口服。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琥珀光•聪明反误(上)
巳时刚过,好戏开锣。花姑子一亮嗓,惊艳台下掌声雷鸣。
六娘子陪着沈老夫人坐在正中间,长案前鲜果麻糕瓜子热茶一应俱全,清一色蓝衫月牙色长裙的丫鬟穿梭其中,所有人右边的手臂上都系着一条两指宽的锦绣缎带。
今儿在座的几乎都是亲眷,除了沈家的人,还有陆家的七娘子和邵怀璧以及赵老夫人,外客里头,六娘子只单请了平日里和自己走的最近的蒋氏和小周氏。
因为过年的时候六娘子反应特别大,所以她左右都是待在宅子里没有出过半步的门,虽落了个舒坦自在,但不免觉得有些冷清。是以今儿见了这样的场面,六娘子虽面上看着平淡无波,但心里头还是喜滋滋的。
戏文过半,六娘子便开始坐不住了。她转头看了看一旁的沈老夫人,只见坐在边上的谢韫欢正低头笑着在同她说着什么悄悄话。六娘子便从容的起了身,后退了几步,然后凑到了坐在不远处的赵老夫人的身旁。
“外祖母!”
六娘子腻歪的圈住了赵老夫人的手臂,笑着道,“今儿我帮您点了您爱听的‘长亭别’,您再嫌闹腾,可也要听完了再走。”
赵老夫人年纪大了,这些日子越发的不爱出门了,成天介的在院子里摆花弄草的,日子倒也清闲。今儿若非是六娘子的生辰宴,只怕侯府的帖子也未必请得动她。
见六娘子如只餍足的猫儿似的黏着自己,赵老夫人笑骂道,“自己都是要做娘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样儿。”
六娘子闻言俏皮的吐了吐舌头问道,“上回我让鱼安给您送去的高丽参您可吃了?您冬天怕冷,手脚寒凉,吃些参补着好。”
赵老夫人眼神柔了柔,抚平了六娘子有些不服帖的衣襟道,“吃了,每三日一盅,炖着吃的,你外祖父那儿也没拉下。你有心就好,有些东西你自己也要留意给自己补补,我和你外祖父这儿什么都不差。”
六娘子笑道,“外祖父现在呼风唤雨的可是什么都不差呢,我孝敬您的,也是让您在外祖父跟前炫耀炫耀的。”
“你这孩子。”赵老夫人知六娘子说的是打诨的话,便是轻轻的拍了她几下脸颊,然后搂了搂她道,“回头你去屋子里看看那个用木匣子装的九宫格妆盒,那可是我当年的陪嫁,今儿便宜你个小东西了。”
六娘子乖巧的点了点头,随即又亲自帮赵老夫人添了一杯热茶,方才起身去了七娘子那儿。
话说六娘子落座在七娘子身旁的时候,七娘子正和邵怀璧聊的起劲,冷不丁被六娘子伸手一戳腰际,七娘子吓的几乎要从位子上弹起身了。
“呀!”七娘子猛的回头,瞪着六娘子骂道,“没见过做主人的还这般没正形。”
六娘子不理会她的怒意,抿嘴笑道,“你们俩不好好听戏,在这儿嚼什么舌根呢?”
七娘子闻言拉过了她轻声道,“嫂嫂方才同我说,昨儿皇后娘娘被皇上责罚在云锦宫抄了一晚上的佛经呢。”
“为何?”六娘子一愣,忙不迭的问邵怀璧。
邵怀璧见状,不急不缓的道,“说是皇后娘娘私看了皇上的折子,被管事的太监总管发现了。”
“啊。”六娘子很诧异,这样不合宫规的事儿,听着似不像是顾宁卿会做的。
邵怀璧点头道,“我昨儿去了一趟祁王府,给王妃带了些母亲给我捎来的西淮特产,这事儿是王妃同我说的。”
六娘子一愣,心思豁然打开了,不免暗暗惊觉祁王妃的心思缜密,又感叹于邵怀璧的一点就通。因为这样说来,这事儿应该是真的,而祁王妃之所以选择告诉邵怀璧,无非是希望通过邵怀璧的嘴来告诉她而已。
想到这里,六娘子不免冲邵怀璧微微点了点头道,“若真是这样,那皇后娘娘确也不该,大周礼法后宫不得干政,这般私自翻看皇上折子的,本就是礼法不容的。”
邵怀璧左右看了看,见周遭并无人注意到她们三人闲聊,便继续道,“王妃说,皇上几乎很少落足凤鸾殿,一个月若是按次数来分,有大半是在绯岚殿就寝的,其余剩下的不是在东暖阁就是在御书房,偶尔会去翎妃或者庄妃那儿转一转。”
她话音刚落,七娘子便冷笑道,“谁又不知这皇后娘娘的位置是皇上随手丢给她坐的,能有如此尊贵已是万幸,难不成还期望皇上能如同对蕙……哎呦!”可她话还没说完,手臂就被人重重的掐了一下,惹的七娘子径直喊出了声。
“陆小六,你下次若再掐我可别怪我不客气了。”七娘子一边揉着手,一边愤愤的指着六娘子说道。
“是啊,陆小七你以后若是再这般没遮没拦的瞎嚷嚷,回头我这儿但凡有个什么大宴小宴的也都不敢请你来当座上宾了。”六娘子也毫不留情面的冷笑着顶了回去。
七娘子一愣,这才恍然觉得方才那话说的有些不合时宜,不免偃旗息鼓道,“那你不能好好说么,掐的我多疼!”
六娘子见状则瞪了她一眼,然后转头对邵怀璧道,“你且一会儿看紧她别让她喝酒,这丫头沾了酒就发酒疯,口无遮拦的挡都挡不住,我还想今儿舒舒坦坦的好好过个生辰呢。”
“好嘞。”邵怀璧过年的时候也见识过七娘子的酒劲,听了六娘子的话自然是连连的点头,惹的七娘子多翻了好几下的白眼。
待三人聊的差不多了以后,台上的戏文也快唱到了尾声,而膳厅那边也已经准备万足,就等着六娘子等众人移步了。
听了寻音来报,六娘子便率先起了身,然后并了沈老夫人等一起往膳厅走去。
路上,赵老夫人就先一步过来和六娘子辞别,六娘子知外祖母不喜欢这样的排场,便也没有多加强留,只在半道上止了步子和她老人家多说了几句贴己的话,方才特别吩咐鱼安送赵老夫人出府,自己则由寻音虚扶着缓步往膳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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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膳厅,众人已按部就班的落了座,六娘子便站在东首笑着说了两句场面话,这才示意丫鬟上菜。
今儿的菜式是项妈妈亲自定的,虽算不上满汉全席,可也是珍野佳肴一应俱全的。六娘子吃菜讲究菜序,项妈妈应她喜好,桌上也是冷热荤素、汤菜甜食搭配好的。
其中的酥炸鲫鱼、麻辣肚丝和金银鸽肉都很合六娘子的口味,她忍不住动了好几筷子。
虽是女眷膳厅,可六娘子也是吩咐丫鬟开了两坛广郴桂花清酿的,她自己是不能喝酒的,但却不想因此扫了旁人的兴。
是以热菜上到一半,待众人都下过几筷子垫了肚子,六娘子便吩咐人上了酒。随即站起身笑道,“今儿便就是图个高兴,我虽只能以茶代酒,可也不会苛待了大家肚子里的酒虫,今儿便是你们能喝多少就喝多少,若是醉了,我自也已经备好了厢房,待睡醒了以后咱们晚上接着喝。”
她一番调侃的话惹得在座的众人都轻笑了起来,随即蒋氏便落落大方的附和道,“你是好这一口今儿却没办法喝,得嘞,妹妹这一份啊,咱们自然会尽心的帮你分了的,妹妹就乖乖的喝茶汤吧。”
蒋氏说完,小周氏就跟着搭腔道,“你们瞧着,她今儿可要心痒痒坏了,无奈是儿子比酒虫要金贵的多啊。”
“哈哈哈……”小周氏话音刚落,屋子里的笑声就更大了些。
六娘子就是喜欢小周氏这种没有遮掩的性子,便是亲自上前替她斟了酒,又绕了膳厅一圈同所有人都热络的打了招呼,方才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而她这一走动,原本显得有些安静的膳厅也因为腾起的酒香而渐渐热闹了起来。
不过坐下后,六娘子嘴角的笑意便隐没在了唇齿间。随即她冲身后的寻音使了个眼色,寻音见状立刻上前一步道,“夫人怎么了?”
“可见着谢姑娘了?”
寻音顺口道,“谢姑娘不是坐在老夫人……”她说着便扭头看去,只是话音却随着那空空如也的位置而渐渐的轻了下来,“咦,人呢,方才还瞧着她在和老夫人说话呢。”
“去问问别的丫鬟有没有看到她,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先回去了。”六娘子黛眉轻皱,不知为何脑海中总是无端的闪过谢韫欢今天那张过于沉寂的脸来。
以往,谢韫欢也不是没有参加过侯府的宴请,可她总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是因为不明朗的身份而被旁人指点就是她刻意的和六娘子聊着文不对题的话。但今儿的谢韫欢却安静的如同伺候在一旁的奉茶丫鬟一般,竟很能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这是一种六娘子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好的,也像是不好的,让她心神不宁的。
而寻音闻言,却一边笑着点头一边道,“夫人您也别多虑,我这就去找找看,兴许姑娘只是乏了先回了屋,不想扫了您的兴才没有告诉您呢。毕竟今儿是您的生辰宴,她即便有什么不痛快的,也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泼您冷水的。”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七十四章 琥珀光•聪明反误(中)
听寻音这么一说,六娘子下意识的就松了一口气道,“你瞧,我许是真的太偏见了,罢了罢了,别去寻了,她心思也不见得这么多,或许也只是去净房了,或许……”
“母亲,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什么呀,母亲还这么年轻,母亲,我祝您岁岁年年有今朝。”
不过未等六娘子和寻音说完,坐在另一桌的媛姐儿和景哥儿就欢腾的跑了过来。那第一句“寿比南山”是景哥儿说的,第二句抢白的话是媛姐儿说的。
两个孩子刚说完,周遭听到他们话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音。
“好好。”六娘子也笑着搂过了他们道,“不管是寿比南山还是年年有今朝,都没错,来来,这个给你们拿去玩儿。”她说着从寻音的手中接过了两个小荷包,然后分给了景哥儿和媛姐儿一人一个。
“景哥儿,别这样抱着你母亲,回头当心伤着她。”一旁,见着在六娘子怀里摇头晃脑笑的开心的景哥儿,康姨娘吓得连连倒吸了几口凉气,生怕景哥儿没个轻重不小心闹腾到了六娘子的肚子,便是赶紧的将景哥儿从六娘子怀中拉了出来。
然后康姨娘又道,“夫人,您太破费了,本就是您的生辰,还让您倒过来给孩子们东西。”
康姨娘说完后似有似无的看了一眼手边正在喝汤的梅姨娘,梅姨娘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后手一顿,连忙搁下汤匙附和的干笑道,“是啊,夫人您太可气了。”
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逢场作戏的钟姨娘笑在了心里,却听六娘子道,“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不过是十几颗金豆罢了,让哥儿姐儿拿回去赏丫鬟也成。”
那之后,又上了两道热菜一道甜羹,项妈妈便亲自端上来一个巨大的香米打糕做成的寿桃,六娘子用刀切了一块给自己,然后项妈妈和丫鬟们才均分着将寿桃切开,依次分给了在座的人。
宴席近尾,蒋氏她们已经有些微醺了,虽不至于到醉的程度,但却也是脸颊微红步子滞缓了。
六娘子并了钟姨娘一边张罗项妈妈和丫鬟们撤桌,一边让秋妈妈和鱼安几人安排想午休的人去厢房。
一时间膳厅里进进出出的人多了起来,钟姨娘怕六娘子累着,便搬了个椅子过来,看她坐下后说道,“夫人今儿起起坐坐的怕也是没吃什么吧,一会儿我让厨房给夫人下碗面去?”
六娘子接过了一旁小丫鬟递上的温水喝了半杯后道,“也不觉得饿,方才吃了两口寿桃,倒是堵着了。”
钟姨娘笑道,“糯米最难消,要不我给夫人去泡了山楂水来,也好解解夫人口里的腥味?”
六娘子犹豫了一下点头道,“那就劳烦姨娘了。”
“诶,夫人太见外了。”钟姨娘笑着微福了身,刚想转身去膳厅的后罩间泡消食茶,忽见一个绿衫的小丫鬟脸色极为难看的跑了进来,险些和正带着媛姐儿准备回去的梅姨娘撞在了一起。
“哎呦。”梅姨娘被那小丫鬟一脚踩着了脚尖,疼的连连后退了几步尖着嗓子叫道,“那儿来的小蹄子,这般没的轻重规矩,横冲直撞的。”
那小丫鬟被梅姨娘这一吼,惊得似快要哭出来了,赶紧点头哈腰道,“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夫人……奴婢不小心冲撞了您,实在对不起!”
坐在不远处的六娘子听到了嚷嚷声,便探身看向了梅姨娘这儿。见一个脸生的丫鬟正瑟瑟发抖的在向梅姨娘不停的道歉,便是蹙眉凝神的眨了眨眼,然后对同样也被吸引住了目光的钟姨娘道,“先去瞧瞧那儿怎么了,若是没什么大事儿便让她们散了私下说,没的堵在门口没个样子。”
“是。”钟姨娘应声就走了过去,不一会儿便是带着那小丫鬟走回了六娘子的跟前。
六娘子定睛看去,这才发现这小丫鬟似有些面熟,可一时半刻的她却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府中什么地方见过了,便是狐疑的看了钟姨娘一眼道,“怎么了,这是哪屋的丫鬟?”
可不等钟姨娘开口,那小丫鬟便是“咚”得一声跪了下来,然后用膝盖移上前了两步,伸手抓住了六娘子的衣摆道,“夫人,夫人!求您去看看吧,侯爷……侯爷他……他喝醉了进了咱们姑娘的屋子,便是……便就是……”小丫鬟说着说着,整个人哆哆嗦嗦的发起了抖,生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而六娘子只觉一阵电光火石般的晴天霹雳在脑海中瞬间炸了开。她记起来了,早上的时候,她在小径上看到谢韫欢,身边带着的就是这个小丫鬟。
一时间,六娘子周遭的空气像是顷刻被冰冻住了一般,连她的呼吸都轻薄了起来。那小丫鬟的声音不算小,也不知到底是害怕的不能控制还是故意的,她话音刚落,连已经跨出门槛的梅姨娘的步子都顿住了。
半屋子的人都愣在了原地,只有那个小丫鬟还跪在六娘子的跟前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
站在六娘子身旁的钟姨娘只觉得自己攥紧的手心黏糊糊的一片全是汗,她僵着脖子,想开口答个腔缓一下气氛顺带让那小丫鬟赶紧闭嘴,可要说话了她才发现嗓子一阵沙哑,竟是紧张的连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你说侯爷在谁屋里?”过了好久,一记轻声忽然打断了小丫鬟的哭声,那平稳无波的语调似是天外之音一般,和当下紧张尴尬的气氛特别的格格不入。
“在……我们姑娘……”
“你们姑娘是谁?”六娘子忽然勾起了嘴角笑了笑,眼角闪着的却是难得一见的阴鸷碎光。
“我们……是、是是谢姑娘……”小丫鬟被六娘子镇定的姿态给震住了,姑娘不是说,只要她传了话,夫人马上就会冲去秋棠馆的么,但怎么却坐在这儿盘问起她来了?
“夫人!”一旁的钟姨娘瞪大了眼睛猛得看向了六娘子,她感觉自己此时此刻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眼儿,连眼皮都不自觉的颤了起来。“您切莫动气……且要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六娘子闻言,拢着肚子缓缓的站了起来,然后温柔的冲钟姨娘说道,“姨娘,吩咐人下去,先把院子各处的门落锁,今儿既有人要扬家丑,我便不怕她冲着我来。没我的吩咐,这个点,谁都不准出侯府内宅半步。”
“是。”钟姨娘惊得领了命令。
六娘子抬手轻轻的捏了捏钟姨娘僵硬的肩膀道,“姨娘放轻松些,我都还没紧张呢,你紧张什么。”说罢她又转头冲一旁的神色阴晴不定的寻音道,“赶紧去前院让观言带个口信去宫门口,就和侯爷说,家里出事儿,让他方便的话早些回来。”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可闻针落,半晌,才依稀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六娘子只感觉自己被人拉紧的衣摆一松,她不禁低头看去,却见脚跟前跪着的小丫鬟已经软软的瘫在了地上,面容狰狞,犹如见到鬼魅一般的惶恐。
她嘴角的笑意凝固在了粉嫩的肌肤上,随即抬头看着站在离门不远的沈老夫人道,“啊,忘了告诉母亲,半个时辰以前侯爷给我传了口信,说皇上急招他入宫,媳妇想这次母亲怕是看不到什么好戏了吧。”
这是第一次,六娘子在外人面前如此不给老太太留情面,老太太本是铁青的脸瞬间被气得涨了红,随手就抄起了桌沿边一个空的茶碗用力的往六娘子身上砸了过去,然后吼道,“混账东西,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呯”的一声,茶碗在六娘子脚边碎成了好几瓣,细薄的瓷片飞溅起来,打在了六娘子绣工精致的裙摆上,然后叮叮当当的跌落在了地上。
而六娘子却在这粉碎的声音中径直转了身,然后对着钟姨娘道,“这儿就麻烦姨娘了,我去秋棠馆看看。”说罢也不等钟姨娘点头,就抬了步子匆忙的出了厅门。
一路而去正是春景无限,六娘子一直觉得自己生在了好时节,万物复苏俏绿有新,阳春三月,虽还是乍暖还寒的,但却已经彻底的离开冬重之感了。
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不论是步子还是呼吸亦或者是心跳,都重的要命,连带着眼眶都要承受不住细泪的重量了。
六娘子一直觉得,有些人和事儿,姑息是一个不错的法子。时间是很好的疗伤药,于其强求,不如放任。
就好比陆青远,要是当初父亲能好好和他谈一谈,或许他也不会生出私奔的念头了。这下倒好,出了家丑不说,这个庶长子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六娘子不觉得陆家人是无动于衷的,可这事儿要说陆青远有错,那陆文恒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但这种念想明显到了谢韫欢这儿就失灵了。六娘子不知是自己高估了她还是小瞧了她,总之她要肯定的是自己真的没有把谢韫欢的心思看清楚,她不知这个谢家妹妹为了能成为沈聿白的妾,竟会如此无所不用其极,连这种自毁名誉清白的事儿也能信手捏来。
那好,既她不要脸,自己也不用再给她脸。
六娘子承认她此时的心情就如同一锅被旺柴烧沸腾了的水,她甚至开始有些隐隐的期待一会儿在谢韫欢的床上会看到哪一张面带惊恐的脸了。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七十五章 琥珀光•聪明反误(下)
话说六娘子到秋棠馆的时候,整个秋棠馆静悄悄的,门窗紧闭遮帘全落,柔光斜照暖日沾窗,从外头向里探,非但瞧不出有什么异样,反而还生出了一些阳春白日风在香的韵味来。
六娘子微微一皱眉,脚底的步子就缓了下来。
万一……会不会真的是沈聿白在里头呢?她方才那坚定无比的心此时此刻竟然如跳跃的鼓点一般躁动了起来。
不会的,她明明收到了沈聿白的口信,而且当时观言来告诉她的时候,分明说到沈聿白是已经出了府的,连片刻都没有停留过。
可是,既沈聿白人都已经不在府上了,那为何谢韫欢一个人还能演这场戏,这不是径直就穿帮的下场么?
聪慧如六娘子,此时此刻也茫然了。
“夫人,不如让我先进去看看,免的咱们着了秋棠馆的道,倒让人给占了上风。”正当六娘子发愣的时候,寻音那轻盈的声音突然打散了她重重的迷茫。
当时六娘子的身后站着一路跟她来此的秋妈妈、鱼安和寻音三人,其中秋妈妈还一直反手押着那个来闹事的小丫鬟,而且她还是暗暗使了狠劲才勉强让那稍显不安分的小丫鬟乖了不少的。
所以听了寻音的话,六娘子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沉着的说道,“秋妈妈,放了她,让她去敲门。”六娘子一边说,一边往那小丫鬟的脸上看了看。
被秋妈妈压着的小丫鬟一愣,忽然缩了缩脖子道,“夫人……我……”
“我什么我!”寻音肚子里憋着气,抬脚就往那小丫鬟的身上踢了过去,然后眼露凶意道,“方才你不是挺横的么,冲到夫人跟前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这会儿你倒是去开门啊?”
那小丫鬟被寻音踢的一个踉跄就跪坐在了地上,随即便顺势爬到了六娘子的脚边,扯着六娘子的裙摆干哭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的,奴婢只是帮着谢姑娘去引了引侯爷,然后侯爷来了秋棠馆,奴婢就按着……按着……”
“秋妈妈,你去敲门。”六娘子已经没有耐心再听那小丫鬟哭哭啼啼的说那些有的没的事儿了,便是伸手就冲寻音指了指脚边的小丫鬟,然后又冲秋妈妈使了个眼色。
秋妈妈和寻音二人心领神会的上了前,一个直接走上了屋门前的石阶,一个则用力将那小丫鬟拉了起来推到了一边,而鱼安自始至终一直都静静的扶着六娘子,生怕她因为突如其来的状况而动了胎气。
可外面,秋妈妈的手还没有碰到门框,里面就忽然传出了一声惊天的尖叫,紧接着一阵“叮叮当当”的翻砸声顺势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越来越清楚的脚步声,慌张而纷乱……
秋妈妈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两步,果不然,只眨眼的功夫,秋棠馆紧闭的大门就这样被人重重的拉开了。
随着门风“呼”的一声扫过,六娘子只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要跳出了嗓子眼儿。就在她屏住呼吸的一瞬间,炙热明辉的阳光下,她的双眸中,清晰的倒映出了沈聿齐那张惊慌不堪的俊容来。
那一刻,六娘子觉得兴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自己都不会忘记当时沈聿齐那一副衣冠不整的狼狈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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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那之前,六娘子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那就是沈聿白和她都着了谢韫欢的道。但是她千念万想,却不曾想过结果竟是这般意料之外,诡异难解的。
生辰宴自然是戛然而止了,好在不管是外院还是内宅,左右几乎都是自家人,六娘子便让二爷沈聿平出面,由着他带着陈伯、秦妈妈还有官言、寻音等几个能干的帮着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就正式散了宴。沈家人便是各回各屋,外府宾客也由沈聿平和秦妈妈安排了马车仔细的送回了各府。
可是家宴散了,却不代表谢韫欢的事儿也结束了。不过,这样龌龊的事儿,六娘子却存了私心不想放在暖香坞去断,是以,在偌大的侯府送走了宾客安静下来之后,六娘子便领人将一直躲在秋棠馆没有出来过半步的谢韫欢带去了清懿阁。
不过六娘子前脚刚踏入清懿阁的稍间,后面周氏就一阵风一般的径直冲了上来。
“大嫂……”
周氏的动作很快,快到六娘子还来不及伸手去拦,周氏已经扬了手,重重的往谢韫欢的脸上狠甩了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惊响,让整个清懿阁四处站着的丫鬟们各个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谢韫欢被打的偏了头,可她那双含着撕裂般狠意的双眸却死死的盯着周氏身边仔细的护着肚子的六娘子。那目光,似一道道银针的碎光一般,仿佛能扎得人生疼。只眨眼的功夫,她的嘴角就渗出了丝丝的鲜血,可见周氏下手之重。
可是看到谢韫欢这副模样,六娘子脑海中却只闪过“咎由自取”四个大字。看着谢韫欢那满是不服气的怒意目光,六娘子心里那种不愿息事宁人的性子瞬间便被激了出来,只见她先是拉着周氏落了座,然后淡淡的朝站在门口的邱妈妈道,“劳烦妈妈守着院子,这事儿闹的太大,府上前前后后知道的人也不少了,只怕总是有人想借机来探探风头的,不过到底也是家丑,没得让旁人乱嚼了舌根去。”
六娘子一字一句说的特别清楚,听得坐在东首的沈老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堪堪的张了嘴,却不知是要先打断六娘子的话好呢还是先让人把被周氏打得跌坐在地上的谢韫欢扶起来好。
可未等老太太先开口,周氏就冷笑了起来,“哟,弟妹这菩萨心肠的,还管着她要不要脸皮,我瞧着那花街柳巷里的窑姐儿都比咱们谢家妹妹要皮要脸的,至少人家窑姐儿和官人可是钱货两讫的,有谁见过窑姐儿那般赶鸭子上架的让人到处说自己是怎么拐男人的。”
“老大媳妇,你少说两句!”周氏越说越激动,惹得沈老夫人终于忍不住顶了她一句。
周氏一愣,猛得回了头,眼里瞬间涌上了一层委屈的清泪哭嚷道,“母亲,常言都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今儿出了这样的事儿,母亲难道就能甩甩手在一旁看咱们几个小辈闹腾么?大爷是您亲儿子,他是个什么性子您难道不知道?大爷素来自重,前些日子还同媳妇说,想谋个外放的官职出去闯闯,也好过整日窝在家里吃弟弟的闲饭。母亲您只顾着自己痛快,因为这贱蹄子,您不管是面上还是里子都和四弟妹闹的不愉快,可您是长辈,咱们做小辈的纵使觉得您有什么不对的,却也只能看着不能说,可母亲您看看,您把这贱蹄子……”
“姨母!姨母!”谢韫欢听着听着,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然后爬到了沈老夫人的跟前颤颤巍巍的拉住了她形如枯槁的手哭着打断了周氏的话,“姨母,我是……是大爷喝醉了,不小心到了秋棠馆,我当时正在沐浴……”
“青天白日的,谢妹妹可真是会睁着眼说瞎话呢。”六娘子轻嘲得笑了一声,然后云淡风轻的转头看着谢韫欢道,“大哥素来不太沾酒,今儿不过是我的生辰宴,也非大嫂的,大哥何来如此高的雅兴以至于要到喝醉的地步?好,即便是大哥喝醉了,那澄瑞园离秋棠馆可差得远着呢,一个在南边,一个在东边,大哥莫非是糊涂了魔怔了,竟会一路摸到妹妹的屋子里?”
“呸!听你瞎说!”周氏忿忿得往谢韫欢的身旁啐了一口,然后眯着眼道,“大夫已经来瞧过大爷了,说大爷是被人下了迷魂香,以至于神志不清。”说着周氏不禁气得整个人都发起了抖来,“我活了小半辈子,还真是没见过再比你这般不要脸皮的女人了,你是一辈子没被男人睡过还是怎么的,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竟然也往家里搬!我真是、我真是……算开了天眼了!”周氏说着就抄起了手边的瓷杯想往谢韫欢的身上砸过去,却被一旁的丫鬟眼明手快的按了下来。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如何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定是叫人给陷害了!”沈老夫人也跟着激动了起来,“邱妈妈,邱妈妈!去……去给我查个彻底,别让大哥儿的媳妇在这儿乱给人清清白白的姑娘按罪名。”
“母亲到了今日还要这般不明是非么?”六娘子狠狠的回瞪了一眼闻声跑进来的邱妈妈,然后转头对着面色紧绷的沈老夫人道,“今儿这事儿,本我还想给谢家妹妹留几分薄面的,但瞧着母亲的意思是一定想摊开说个明白,那咱们就一五一十的和谢妹妹对个清楚!”六娘子的声音不大,却底气十足,她面色无波,可乌蛮髻上那微颤的金钗流苏却悄悄的泄露了她内心的气愤。
而六娘子说着便冲一旁的秋妈妈使了个眼色,秋妈妈立刻无声的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押着一个挣扎不依的小丫鬟走了进来。
那小丫鬟不停的扭动着双肩,直到感觉到了屋子里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后,她才渐渐的安静了下来,随即视线在跪着的谢韫欢和坐着的六娘子之间来回的翻转了片刻后,那小丫鬟终于敛了神色低下了头。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琥珀光•难掩家丑
沈聿白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霞光晚照之时了。
六娘子亲自去门口迎的他,在听到马蹄声的时候,六娘子便下了台阶,远远的就看到策马而归的沈聿白,头戴红宝石花翎,身着一袭威风赫赫的暗绣麒麟官服,宛若天神普降,器宇轩昂,灵气逼现。
六娘子心中一动,脚下的步子就顿了顿,想到此时此刻已经乱成一团的内宅,她忽然第一次生出了些许的无力感。俗话都道男主外女主内,念及自己的丈夫辛辛苦苦从朝堂周旋了大半天下来,回了府还要听这些乌糟的事儿,六娘子觉得有些左右为难了起来。
“怎么了,站在这儿接我?”一番思忖间,沈聿白已经跃身下了马,一旁早有机灵的小厮上前接过了沈聿白抛过来的缰绳,然后无声的将马牵去了马厩。
六娘子笑的有些无力,先是顾左右而言他的问道,“宫里一切可好?”
“来了两个梵国使者,皇上宴请,怕场子冷了,把我叫去陪人喝酒的。”沈聿白一边说一边牵着六娘子就进了府,不过他步子走的慢,看得出是在刻意的配合六娘子的步调。
六娘子心一暖,牵着沈聿白的手紧了紧,然后笑着问道,“侯爷还会说梵文?”
“我可没那本事。”沈聿白开心的笑了出来,“宫里自有人是会说的,我也只负责陪酒而已。”
“皇上国宴,娘娘可到了?”不知为何,六娘子心中还是有些在意顾宁卿的事儿。
沈聿白闻言一顿,忽然恍然道,“你也知道皇后娘娘被禁足的事儿了?”
六娘子点点头,“这么大的事儿,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
“皇上宴请来使,娘娘自然是到的,所谓禁足,也不过是个虚晃,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一国之后。”
六娘子仔细的捏了捏被风吹起的裙摆,不知为何隐隐的就松了一口气,“按说我心里自然是向着英娘的,可是……不论怎样,她都是这场争夺中的牺牲品,有的时候,位高权重未必是好事儿,其实英娘性子直绵,皇后之权也不是这么好掌控的。”
“我懂你的意思。”沈聿白认同的点了点头道,“虽说那人是英娘,可说到底毕竟是皇上的家事,国安家平,天下即稳,皇上的定夺干系整个朝廷,自然比儿女私情要更高一层。”
“侯爷说的皇上好像是天外神人一般……”六娘子掩嘴轻笑了起来,结果却不小心岔了气,猛的一阵咳嗽止也止不住。
“你怎么回事!”沈聿白一边忙手忙脚的轻拍着六娘子的背一边瞪着她道,“说话也能呛到。”
六娘子连连摇了摇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侯爷,宫里太平就好,不过家里出事儿了。”
那之后,六娘子连着将中午秋棠馆发生的事儿告诉了沈聿白,一言一句,丝毫没有隐瞒和夸大,末了她才道,“母亲一直在护着谢妹妹,可那小丫鬟交代的很清楚,从谢妹妹指示她去下药到让她来找我,前后也不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看大嫂气的都快打人了,便是自作主张的先让谢妹妹回了秋棠馆,命人看着她哪儿也不准去,谁也不准见。”
沈聿白眯着眼,抿嘴想了片刻后道,“当时在席间,几个人轮番着推杯换盏,大哥的衣裳确实被他自己不小心弄了一袖子的酒水汤渍。你也知道大哥,平日最重仪表,我看他坐下以后左右不是个滋味,便想着我也要回去换朝服,就让他先跟着我去暖香坞换身衣裳。”
“为何不让大哥直接回澄瑞园?”六娘子问道。
沈聿白低头看了看她,剑眉微蹙,“因为近啊,和我也刚好顺路,我一走,自然也要大哥去撑一下场面,有些人,也是我今日特意引荐给他的,他也不好离开太久。再说大哥和我身形又相仿,澄瑞园一来一回的,还要让丫鬟准备,自然没有暖香坞这里方便。”
六娘子点头道,“侯爷后来是从小院后门出去的吧?”
“我让观言帮我去牵马了,后门离马厩更近,我也好顺带给观言留话,不然回头你找不到我不是该着急了。”
“所以说无巧不成书。”六娘子冷冷的笑了一声,“那个受了谢妹妹指示专门去迎侯爷的小丫鬟是前天才入府的,我敢保证,这些主子里,她除了我和谢妹妹,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所以自然把侯爷和大哥认错也不奇怪。”
“那她又是怎么知道我离席回了暖香坞?”前后因果沈聿白还有些连不上。
六娘子道,“问过了,前院膳厅里头有个小厮,被谢妹妹买通了,只是我之前也已经和仆役们交代过,今儿宴请一人一职不得离开,若是有什么差池被我查到,我一定重责。是以他也不敢跑多远,只给那小丫鬟远远的引了个路指了个大概就回去了。”
“呵……”沈聿白嗤鼻一笑,“那你方才说下的药,又是什么?”
“不过是外头药铺随处可见的‘红纱俏’罢了,侯爷是男人,肯定对这个也不陌生,那是花街柳巷惯用的老手段了,只要吸食一点药粉,立刻会产生幻觉,它本身也有春药的特性,谢姑娘想要的,自然也能水道渠成。”
“你倒是弄的清楚。”沈聿白伸手掐了掐六娘子的脸颊,可一直飘忽的眼神却黯然了下来。
“大嫂着急了早就喊了大夫,又何须让我去费神弄清楚那药性。”六娘子随着他的视线也凉了半截心,沉默了片刻后不免有些无奈道,“侯爷,出了这样的事儿,是怎么都不能就这样翻篇儿过去的。大嫂的性子你知道,大哥素来也都是自重,如果今日不是谢妹妹如此荒唐的设了圈套,大哥又怎会做出这般糊涂的事儿来?”
“母亲怎么说?”感觉到起了风,沈聿白顺势就解了披风披在了六娘子的身上。
“我瞧着母亲是又气又急的,一边心疼着谢妹妹,一边又要安抚大嫂。但是侯爷,谢妹妹今日这事儿做的离今叛道了,今儿就算是母亲力保,这事儿我也不会顺着母亲的意思去办的,不然以后我还如何在府中服众?”六娘子拢了拢微重的披肩,受了沈聿白好意的同时也借机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在沈聿白的面前,六娘子很少说沈老夫人的是非,只这一次,她看着是在风平浪静的处事,可却没人知道她心里堆起来的火。
六娘子一直觉得谢韫欢或许只是任性了些,较真了些,也或许她是真的喜欢沈聿白多年,非君不嫁。但这些在六娘子看来都是内敛的感情,六娘子不愿意接受,但却愿意承认。可是今日谢韫欢做出这样的事儿,却是不为六娘子所容的。
就在沈聿白没有回来的时候,其实清懿阁那里都已经吵翻了。六娘子是第一次看到周氏动怒,说实话,周氏那吵起来指桑骂槐的狠劲六娘子看着就觉得很过瘾,她也是第一次看到沈老夫人被堵的哑口无言,毕竟今儿谢韫欢下的套是被沈聿齐给撞上了,而偏偏沈聿齐又是老太太嫡亲生的,老太太这一次算是哑巴吃黄连了。
“那你想怎么办?”但是相比六娘子暗波汹涌般的激动,沈聿白的平静却是发自内心的。
六娘子听着他云淡风轻的一问,不禁愣住了,脱口而出道,“侯爷难道不恼么?毕竟……家丑难掩,这事儿府上知道的人还不少。”
沈聿白见状,伸出了手,轻轻的抚平了六娘子紧蹙的黛眉,然后搂过了她纤细瘦小的身子,一边带着她迈开了步子一边说道,“何来家丑之说?”
六娘子刚刚迈出的步子瞬间就停住了,随即她便听沈聿白不急不缓的又道,“她今儿若是姓沈,那才是家丑,她姓谢,和咱们又非亲非故的,硬是要说,也只能怪母亲遇人不淑,看人不准,本以为她是个好姑娘,谁知肚子里却是一肚子的坏水。”
“侯爷……”这不太像是沈聿白会说出的话,六娘子不免有些糊涂了,“谢家毕竟是母亲的远亲。”
“远亲么?”沈聿白呼气轻笑了一下,声音渐冷道,“若真是远亲,就该知道寄人篱下的规矩,这一年多,我虽忙着在皇城站稳脚跟,却也不是不知道母亲暗中有给你使绊子的事儿。我不说,不过是因你识大体,你不说,不过是因为敬她是长辈。但阿遥,凡事有度,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母亲本就没有做长辈的样子,难道还能容她在侯府翻了天不成?”
“但也不能让侯爷背上个不孝的骂名。”六娘子有些不悦,这“不孝”二字也是她处处忍让沈老夫人的原因。
“引祸家宅,不孝之名也能盖过。你觉得如果今日因为这事儿,闹的我与兄长不和,母亲要担的责任是大还是小?”
简单的一席话,让六娘子的心豁然开阔了起来,“这么说,侯爷不会管我要如何处理谢妹妹了?”整整大半天,她的脸上直到现在才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看你这模样,心里有主意了是不是?”沈聿白说着,视线就落在了不远处的清懿阁间。红墙灰瓦,飞檐高扬,雕工细致的花式窗棂即便是从远处看,也依然的栩栩如生。
六娘子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然后微微的点了点头道,“想好了,晚一些的时候我要去找一找大嫂,事儿能不能成,大嫂这里才是关键。”
沈聿白收回了视线,带着暖意的手按在了六娘子还算平坦的小腹上,嘴角含笑道,“不管是怎么样的主意,你要做主我不管,只唯独一点,肚子里这个不能有半点闪失,不然这事儿就我来办!”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琥珀光•作茧自缚(上)
用了晚膳,六娘子稍作了一番休息,便带着鱼安去了澄瑞园。
自从沈家上下从凉都回宣在侯府安顿下来之后,六娘子去澄瑞园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因为大多的时候,她和周氏都是在清懿阁碰的面,或者是周氏来暖香坞找她,是以进了澄瑞园,六娘子还有些摸不着北,加上天黑路滑,鱼安便让六娘子在院门前稍事候着,她自己则快步进了屋。
很快的,周氏便亲自提着灯笼走了出来,看到六娘子以后,她先是无力的笑了笑,然后将灯笼交给了一旁的丫鬟,径直挽上了六娘子的手臂道,“你这怀着身孕的,有什么事儿便让人传个话,我去你那里就好,何苦要跑这一趟。”
“大嫂这儿安静,有些话好说。”六娘子直言不讳,一边说一边和周氏一起进了屋。
澄瑞园的内屋里安安静静的,偌大的稍间只在侧门站着一个垂头而立的丫鬟,倒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
六娘子见状一愣,狐疑的看了一眼周氏道,“大哥和彤姐儿呢?”
周氏闻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带着六娘子坐上了炕,诉苦道,“说了不怕弟妹笑话,就在吃饭那当口,我还和大爷吵了一架,大爷气不过,扭头就出去了。彤姐儿也是乖巧,看着我和她爹吵架,便由着妈妈带回屋早早就歇下了。”
六娘子听着便顺势握住了周氏的手宽慰道,“大嫂,这事儿也不怪大哥,若是你们俩再置气,岂不是更让人有机可趁。”
周氏一听,捂着嘴就哭了出来,“我也知不是你大哥的错,这都被人下了药,我若是再怪他未免也有些拿腔作调,可偏生听他说要收了那小**的时候,我心里的这口气就是咽不下去!”
“大嫂……”
“你说她谢韫欢用的都是些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大爷说他刚出了暖香坞,就看到一个小丫鬟鬼鬼祟祟的捂着鼻子往他眼跟前冲,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呛了满嘴的细粉。大爷当时还特别的不高兴,因为他身上的那套衣裳是侯爷的,可很快他就觉得不太对劲了,头晕目眩的,身上还一阵一阵燥热的不行。”周氏打断了六娘子的安抚,继续道,“想来当时那小丫鬟撒的应该就是那什么‘红纱俏’的魅药了。”
六娘子点了点头,“大哥和那小丫鬟说的都一样。”
“既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为何咱们还要容她还要留她?”周氏冷笑一声,气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纳妾收小我不在乎,大爷素也行为端检,不过是一房妾,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可若是她,我便不会点这个头。大爷若是想要,外头清白干净的好姑娘多的是,他要几个都成。”
“那我便只能让谢妹妹在家做个居士了。”六娘子道,“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送去寺庙也不太像样,无亲无故的,就算我们点头了母亲也不会退让这一步的。”
“说到底,这都是母亲娇纵出来的好远亲!”周氏优雅的脸上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母亲心里的主意谁不知道,即便我今天不掌这个家,她那些歪歪绕绕我也看得明白。现在倒好,碰了狐狸精还惹了一身臊,之前在清懿阁,我瞧着母亲是被猪油闷了心,还一门心思的想护着她。”
“但今儿若是侯爷,我也认了。”
“可今儿这惹上骚味的不是侯爷,弟妹当然能说风凉话。”周氏说完,嘴角一颤,眼底就闪过了一抹尴尬之色,便是微微的转了头,再没有接口往下说了。
六娘子知她的气有一小半也是冲着自己发的,毕竟谢韫欢唯一想设套的人从头到尾就只有沈聿白一个,沈聿齐不过是刚好这么不凑巧撞了上去罢了。是以六娘子并没有将周氏的气话放在心上,反而还耐着性子道,“大嫂这么说是没错,所以我方才才会说,若是今儿这事儿真的摊到了侯爷的头上我是肯定没辙的,一来她心心念念的事儿成了真,侯爷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即便她过了门之后侯爷不会再碰她,可她就如同一根刺一般扎在我的心里,只要看见,就会难受。而母亲呢,无非是想用她拿捏住我,不管将来她会不会得侯爷的宠,只要人在其位,总是有机会的。”
“可不是,即便只是侯府的妾,那也要比原先高贵的多。”周氏嗤鼻耸肩的摇了摇头。
六娘子闻言,不做它词,却忽然转了话锋道,“可今儿就是这么不巧,她的事儿让大嫂摊上了,但在我看来,虽大嫂是气愤难耐的,可只要稍加圆滑处理,这事儿说不定还能了却大嫂的一桩心事。”
“什么意思?”周氏闻言警觉的抬了眼皮子看向了六娘子。
可六娘子却丝毫不在意被周氏如此直接的盯着,只泰然自若的眨了眨眼道,“关于大哥外放的事儿,想必更上心的应该是大嫂吧。”
周氏堪堪的张了张嘴,刚想否认,却又微微的点了点头心虚的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
六娘子也不卖关子,抿嘴道,“因为外放一说,侯爷到现在还未曾听大哥提起过,若是大哥有意,只怕早就和侯爷通了气,可前后也只有大嫂来找我谈过一次,我便斗胆猜了猜里头的干系。”
六娘子说到这个,周氏便泄了气,只差没捶胸顿足的懊恼道,“你大哥性子绵,畏手畏脚的想外放不外放的,一天一个主意。”
“大哥肩上扛着一家子人的生计呢,无非是怕外放了,让大嫂和彤姐儿吃苦受委屈,大哥这是在替大嫂你着想呢。”
周氏闻言目光微柔,苦笑道,“我也不过是希望他能有一番作为,凉都那种日子都过过来了,还有什么苦我是吃不得的?倒是彤姐儿,都说女娃贵养,千金十载,若是她真的要跟着我们外放,以后肯定是没有媛姐儿这样的体面了。”
“若我说把彤姐儿交给我,大嫂放心么?”六娘子突然发话,怔得周氏差点捏不住手中的帕子。
“你……”
“我素来觉得人与人贵在交心,谢妹妹的事儿,要想解决,我便决计不会瞒大嫂一丁半点心里的想法。”见周氏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六娘子不自觉的微清了嗓子继续道,“我视谢韫欢为眼中钉,我知大嫂也一样。侯爷能替大哥谋个外放的好职位,大嫂能帮我带走谢韫欢,至于彤姐儿,以后只要有媛姐儿的自然就少不了彤姐儿,她们年纪本就相仿,堂姐妹相处,有百益而无一害,大嫂若有什么不放心的,留个能干精明的妈妈下来,或是让五弟妹代为看着,都是一样的。”这,是一举三得之策。
六娘子一席话,入了周氏的耳,惊的她半天没有回神。说实话,这些年,周氏见的人和事儿也不少,但却鲜少有像六娘子这样直接的。偏她的直接还如此坦荡荡,让人生不出半点的不悦,反而还能顺着她的思绪好好的考虑事情可行不可行。
周氏承认,那一刻,其实她很心动。
见周氏沉默不语,六娘子抿嘴笑道,“我知大嫂在想什么,或许大嫂会觉得我陆云筝为人处世也不过如此,手段拙劣,为了能赶走自己的眼中钉,连亲大嫂都要设计。可若说是设计,我便不会如此坦诚不公的和大嫂说。谢妹妹如今的下场就只有两条路,一是在家当了居士,从此青灯古佛不闻俗世,二是被大爷收进门纳成妾,那么面儿上大家便都皆大欢喜了。”
周氏不自觉的就点了点头讪笑道,“我也知没办法要她的性命。”
“她的命也不值钱。”六娘子闻言眼神一挑,答的甚是轻巧不屑。
“但弟妹虽这么说,也不过只是弟妹的一厢情愿之念,这事儿还要侯爷点头。”周氏思忖道,“侯爷若是不帮……”
“侯爷怎会不帮?”六娘子打断了周氏的话,“先不说侯爷已经放话说不插手谢妹妹的事儿,就单说大哥外放这一桩,大哥毕竟是侯爷的亲哥哥,侯爷如今也颇得皇上赏识,若说要抬举外人,那还不如先抬举自己的亲兄弟呢。”
“你……只让我带走谢韫欢么?”
“只让大嫂带走谢韫欢,那之后的事儿,咱们谁也管不着。谢妹妹不会点头在家做居士的,那种苦她受不来,既然如此,咱们便随了她的愿,只是那之后要委屈大嫂调教妹妹了。”六娘子的话点到为止,她相信聪慧如周氏,肯定不会不懂她话中的意思。
其实即便过门,谢韫欢也不过只是一房妾,好的坏的还是要由周氏这个嫡妻拿捏的。更何况六娘子也敢断言,沈聿齐对谢韫欢根本无半点怜惜之意,之前想让她进门不过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事儿,他身为长子,在这种尴尬的时候也总是要站出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来转圜的。
果不然,周氏闻言便勾起嘴角笑了笑,心领神会的说道,“弟妹这一招秋后算账也够狠的。”
“不及她这般挖空心思的设计咱们狠。”六娘子眼中闪露一丝阴鸷,看向周氏的眼神就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
其实只要周氏点了这个头,那谢韫欢的下场便是可想而知的。
随着沈聿齐一家远赴外地,天高皇帝远,没了沈老夫人的庇护,在周氏的手下讨生活只怕便是有的她苦头吃的。更何况她能进沈家门,还是因为这种难以启齿的原因,周氏以后只会想着法子挫她的骨,“好日子”这三个字,只怕谢韫欢下半辈子是别想尝到了。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七十八章 琥珀光•作茧自缚(中)
这天晚上,六娘子从澄瑞园离开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回暖香坞,而是绕道先去了清懿阁。这是六娘子和沈聿白之前约好的,晚膳后六娘子要准备去澄瑞园的时候,沈聿白也一并起了身,说是去一趟清懿阁。
谢韫欢的事儿毕竟可大可小,沈聿白虽也说过不会亲自过问六娘子想怎么处理,但沈老夫人那里,他总是也要去一下的。不管他们与老太太的意见是和还是不和,沈聿白这个一家之主的姿态还是要摆的。
是以六娘子就和沈聿白约好,两人在清懿阁院门口的石榴树下碰头一起回去,谁若是早到了就稍做停留等一下另一人。
可六娘子自认在澄瑞园待的时间并不算短,但是到了清懿阁的门口,她却没有看到沈聿白的身影。
三月的天,入了夜还是有一丝冬末的薄寒的,驻足等了片刻后,六娘子开始有些拿捏不准沈聿白的去向了,便转头向身旁的鱼安道,“进去瞧瞧吧,免得侯爷有事儿已经先回去了,咱们还在这儿干耗着。”
鱼安感觉有些起风了,怕六娘子染了凉,接连点了点头,然后便和六娘子一起入了清懿阁。
清懿阁里头灯火通明的,外头两个守门的小丫鬟见了六娘子,先是一愣,随即便飞快的跑下台阶迎向了六娘子,其中一个梳着双螺髻的黄衫小丫鬟先开口道,“夫人,不如您先去西稍间坐坐?侯爷还在里头和老夫人说……”
小丫鬟话还没说完,不远处那没有关紧的窗子里就泄出了沈聿白略带微忿的声音。
“母亲既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这个家,又何须在儿子的内宅家室上做这些荒唐的文章。”
“什么荒唐的文章,欢儿也算得上是你表妹,如今她父母双亡,你这个做哥哥的难道不能出面照顾照顾么?”
“母亲说的倒是大义,那眼下她做出这样糊涂的事儿来,母亲难道不怕和大哥大嫂生出无谓的罅隙来么?”
“你……”
“成家容易守业难,若是今儿儿子连一个家都理不好,明儿儿子还有何能耐去替皇上分忧,母亲难道还想沈家再重蹈一次覆辙么?”
“老四,你翅膀硬了!”
“我瞧着是母亲一心不想放权,糊涂了。”
……
接下来两人的对话六娘子并没有再细听,她只是让清懿阁的丫鬟回头告诉一下沈聿白,说她不等他先回暖香坞了。
春寒料峭,更深露重,一路往暖香坞走去,六娘子的步子平而缓,对于方才那堪称惊鸿一瞥的几耳朵争执,六娘子其实还是很诧异的。
她诧异的并非是沈聿白的微怒,她只是没有想到沈聿白会当着老太太的面发作。
“夫人,您……若是心里头不痛快,哪怕是骂出来也成,千万别在心里头憋着。”静谧过后,整个晚上一直陪着六娘子的鱼安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了话。
六娘子笑着转头借着小石子路两旁的碎光看了鱼安一眼,随即笑道,“我面向就这么严肃,瞧着满脸的不痛快?”
鱼安吃不准六娘子此时此刻的心境,只能犹豫的点了点头。
六娘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放松道,“你说,若是侯爷同老夫人闹翻了,对我而言是好还是不好?”
“自然是好的。”鱼安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侯爷站在夫人这边,在奴婢看来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其实她们这些做人丫鬟的一旦在宅子里待久了,那些明争暗斗见的自然也不会少。说白了,今儿没了一个谢韫欢,明儿还可能冒出来一个张韫欢、李韫欢的,有来头大的,也可能有来头小的,但不管今后有多少个姑娘想挤进侯府的大门,只要侯爷不点头,那就不会难办。是以方才跟着六娘子在清懿阁听到了沈聿白和沈老夫人争执的那几句话,鱼安心里头其实是很解恨的。
而一旁的六娘子闻言,则无声的淡笑了一下,随即才道,“明儿用了早膳,等妈妈们都来回完了事儿,你和我再去一趟秋棠馆吧。”说罢她便转回了头,专心的往暖香坞走去。
其实在六娘子看来,鱼安的一番话也只是说对了一半。沈聿白此番和老太太如此开诚布公的谈,于她而言自然是好事儿,这不单是沈聿白彻底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而且还给她留了一条很好的后路。
六娘子一直坚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觉得老太太只是不喜欢她,却远远谈不上心存恨意水火不容。而六娘子觉得沈老夫人的这种不喜欢,第一是因为她嫁的是沈聿白,对于庶子的媳妇而言,老太太本就谈不上什么爱屋及乌。那第二,则是自己运气不佳,偏巧出现在了一个特别容易招老太太嫌的时间,因为她的出现,等同于老太太再也不可能成为整个沈家的掌控人了。
她陆云筝代替了她翟氏,因此老太太对自己心存芥蒂这件事儿六娘子能够理解,但是理解之余她却也是想要去化解的。
而谢韫欢的事儿和沈聿白的这一次发怒,正好是一个机会,让她可以向老太太示好的机会。因为不管怎么说,即便沈老夫人再怎么存了私心,再怎么和自己不对盘,但她是沈聿白嫡母的这一身份,却是永远都没有办法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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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六娘子简单的和几个来回事的管事妈妈交代了一些日常的庶务后,便回屋换了轻便的裙鞋准备带鱼安和秋妈妈去一趟秋棠馆。
今儿是沈聿白休沐的日子,六娘子回屋的时候见他已经吃好了早膳,便开口问道,“侯爷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么?”
沈聿白闻言搁下了手中的茶,摇头道,“她也未必想看到我,你去了兴许还能和她说上话。”
六娘子点点头,转身便带着人出了暖香坞。
春之将绿,可站在门口放眼看去,整个秋棠馆却让人觉得荒凉萧瑟,犹如秋风卷扫过境一般,让六娘子感觉特别的薄凉。
忽然,一个提着餐盒的小丫鬟面色难看的从虚掩着的门里走了出来,在看到六娘子三人后,她先是眨眼一愣,随即便是慌张的放下了食盒,小跑着到了六娘子的跟前,结结巴巴的说道,“夫……夫人、人,您怎么来了。”
“你们姑娘在里头么?”六娘子问道。
“在的在的。”小丫鬟点头如捣蒜,一边回答一边侧身引了六娘子进屋。
越过门槛的时候,六娘子余光一扫,看到未盖的食盒里放着的是满满当当的几碟子早膳,像是一口都未被人动过一般,便停了步子问道,“为何不把早膳给你们姑娘送进去?”
小丫鬟闻言立刻跪了下来哆嗦道,“夫人,咱们姑娘已经连着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进食米不沾了,您……您心里头有气奴婢知道,但回头您好歹看在老夫人的面上,让一让咱们姑……”
“混账东西,夫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哪里来的这么多碎嘴的废话!”可是那小丫鬟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旁的秋妈妈冷笑着打断了。
六娘子抬眼看了秋妈妈一记,然后深吸一口气,提了裙摆便跨进了屋。
秋棠馆的稍间浅光盈盈,春日落屋,生出的暖意像是一层金色的柔纱,细碎的铺满了整个屋子。谢韫欢就如同一尊精致的瓷面娃娃一般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沿边,她的身上,穿着的还是昨儿的那件衣裳,却是皱得如被腌了的咸菜一般,让人看着就仿佛能闻到一股子酸腐味儿。
六娘子进了屋,示意鱼安和秋妈妈在外头候着后,便静静的坐在了谢韫欢的对面。
感觉被人遮住了视线的谢韫欢眼睑一眨,微微的抬了头看了一眼六娘子那张清秀无波的脸后开口道,“你来了?”她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没有一丝的牵强。
六娘子点点头,“总是要来和你说个结果,若是这样一直耗下去,我也会觉得很难办的。”
谢韫欢支离破碎的笑了起来,半晌才深吸一口气道,“我爹死的时候家里欠了很多债,药宅,赌债,一屁股的债,我那时候做梦都能梦到银子,我在想,只要谁能给我一笔银子,让我和我娘把债还清了,就算让我为奴做小,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后来我娘说,她有个姐妹,从小一块儿长大,若是去求,应该会有些希望。我娘想了很多法子,左右托了好多人,终于打听到了姨母的下落,可那会儿,沈家也才刚到凉都,举步艰难的,我虽年纪还小,但看着姨母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有些事儿,其实是不用开口的,不然都是自取其辱。”
六娘子眯着眼,答了她的话道,“但我听说当时你和你娘走的时候母亲是给了你们一笔银子的。”
谢韫欢点了点头,将视线从六娘子的身上拉了回来道,“是,给了,不多也不少,能还掉一些债,不过来回颠簸中,娘又染了病,回到家里,一直要用药引子吊着命,一天一副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我没了办法,去了隔壁街张员外家,签了张**。”
“你……”谢韫欢的这段经历,六娘子是闻所未闻的。
“当时我只答应给张家做三年的司房丫鬟,端茶递水这些事儿,我都会,也不怕人刁难,但……他们,却要逼着我嫁给疯癫痴傻的大儿子做老婆。”谢韫欢说着猛得抬起了头,眼中闪着的竟是六娘子从未见过的无助的目光。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七十九章 琥珀光•作茧自缚(下)
“可你们后来又去过一次凉都的。”六娘子很平静,高门大户住的久了,每个丫鬟身上都带着故事。事实上,若是清清白白家境优渥的人家,又怎会愿意把好好的闺女卖给人做丫鬟。
谢韫欢动了动微微有些僵硬的手指,然后将垂到了耳际的发丝勾到了耳后继续道,“对,那是因为那个傻儿子死了……”
“死了?”六娘子突然皱隆了眉心,总觉得谢韫欢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怪怪的。
“是啊,死了。”谢韫欢忽然目光迷离却开心的笑了起来,“他每隔五日要吃药,每一次我都往里头多加小半味的枯荣草,药渣再仔细的处理掉,谁又能看出来?”
“你……你说……”镇定如六娘子,也被谢韫欢的这一番话惊的猛然挺直了腰身。
谢韫欢见状眼神忽然一暗,阴着嗓子冷笑道,“难不成就这样让我嫁给那个傻子不成?”谢韫欢光是回想,整个人就已经发起了抖来,“自从张家人有了这个念头开始,我便被安排到了那傻子的屋里伺候。每天,我都要喂他喝药帮他净身,他……他仗着自己神志不清,时不时的就会动手动脚的,我知道,每个男人都一样,不管是傻的还是不傻的……可你摸我,我只能忍着,你却还要脱我的衣裳……你……”
谢韫欢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一双眼中布满了浅浅的血丝,在愤怒的映衬下,竟仿佛眸子里能喷出火来一般的骇人。
六娘子下意识的就抓紧了手边的迎枕,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也不能下药毒死他。”
“他该死!”谢韫欢猛的倒吸了一口气凉气,然后视线紧锁着六娘子的脸颊道,“他本就该死,我不过是成全他而已!”
“杀人偿命,你别妄想还能瞒天过海。”忽然,六娘子觉得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谢韫欢进了沈家的门,不管是给谁做妾,她都不能点这个头。更何况,周氏左右对她这个弟妹都是周到的,她更加不能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
“呵……谁知道是我下的药,除了娘,谁都不知道!”谢韫欢忽然放松了双肩,整个人又软软的靠在床沿道,“说起来这还是要谢谢我娘,都道久病成医,若是没有她那么糟糕的身子,我又如何知道那枯荣草的药性能置人于死地。”
“既然如此,少了张家这个障碍,你便该和你娘好好生活才是,为何非要于侯爷做小?”当务之急,六娘子觉得并不是追究谢韫欢罪行的好时机,眼下,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是首要的。
“你当我不想?”谢韫欢眯了眼,忽然冷冷的勾了勾嘴角道,“但我已经是破了身子的人,早已经没有姑娘的娇贵了。”
六娘子被惊的不行,只能堪堪的睁大了眼睛紧紧的盯着谢韫欢猛瞧。
谢韫欢看着她那副样子,忽然很开心的笑了起来,“哈哈,陆云筝,你也不过尔尔,你这表情,和姨母当初知道我已非完璧之身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
“母亲也……”六娘子忽然有些明白了,“你就是拿这件事儿在博母亲的同情?”
“什么叫博?”谢韫欢突然敛了神色,收起了癫狂的姿容,淡淡的说道,“后来那一次我和娘去凉都找姨母的时候,本只是很简单的想做个投靠。菏县是呆不下去了,若是可以,我们母女在凉都落个脚也是好的。是姨母,是姨母问我愿不愿意给四哥做妾的!”
“母亲那不过只是半句客道话而已。”六娘子不禁觉得额际发涨,她不免有些佩服沈老夫人和谢韫欢两个人,一个当着小辈能问的如此直接,一个则能把半句玩笑话当真,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的。
“可四哥那时候是很喜欢和我闲聊的!”谢韫欢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剧烈,“娘也说,若是我能嫁进沈家,虽日子可能清苦,但好歹这辈子也算能安生立命不再四处奔波了,那多好。”
“不想过颠沛的生活有很多种法子,非得要嫁人么?”六娘子嗤鼻一笑,总觉和谢韫欢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谢韫欢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知我不喜欢你,只因为我是羡慕你吗?”见六娘子有些吃惊,她不禁自嘲道,“怎么,难道因为我出身不好,就合该被个傻子欺负了也要忍气吞声的,就合该连给人做妾的资格都没有了,就合该眼睁睁看着我娘病死在回家的路上,就合该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过日子?”
“第二次从凉都回菏县的时候你娘……”六娘子有些拿捏不准谢韫欢话里的前后干系。
“没错!”谢韫欢忽然站了起来,踩着轻飘飘的步子走到了六娘子的跟前道,“我娘在路上就死了,我不仅要送葬,还要报丧,虽然家里早已经没有别人了,我也不知要报丧去何处。本我想这样和姨母他们分开了也好,从此我和沈家再也不会有什么牵连了。但是……日子太苦了,而且我日日夜夜做梦都会梦到张家的那个傻子来向我索命。我……”
“所以你又找回了沈家?”
“不是!”谢韫欢一怔,“我没有找沈家,是姨母找的我,说她们很快就要举家回宣了,让我和娘以后要是想见她,只管来宣城,不要再去凉都扑空了。”
六娘子心里闪过一片无奈,“妹妹可真会把母亲的客气当成福气呢。”
“为何不可?”谢韫欢忽然正色问道,“我无父无母,生活所迫,有姨母收留,为何不能坦然接受姨母的好意?若非我本没有亲眷,那自生自灭也就算了,偏我有姨母,和四哥也是从小就认识的,为何你就是容不下我!”
六娘子只觉谢韫欢话题转的太快,便是张口就道,“为何我要容你?且先不说本我过门以后就没有打算要给侯爷抬一房妾氏一个通房,就算要抬,那也得我自己挑了人才好,何须要让妹妹操心?”
“陆云筝,宗妇善嫉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的。”可谢韫欢嘴上是这么说,她的心里却忽然无端的想起了去年沈聿白在慈安寺布粥的时候和她说的那一席话。
他说,即便没有她陆云筝,他也不会把她娶进门为妾,若是喜欢,早在凉都她就可以进门了,既拖到今日,不如大家也都爽快些,他帮她挑一门好亲事,她则可以风风光光的嫁。
可她还能怎么风风光光的嫁人?这辈子,除了能依靠对她多觉有愧疚的姨母之外,她还能靠谁?
也是在那一刻,她心里便骤然生出了对六娘子的怨愤和嫉妒来。若非六娘子不是这般精明,若非她不是这般性子直爽,或许四哥还是能看到她的好的。
“若说善嫉没有好下场,那像妹妹这般草菅人命、扰乱内宅的,只怕更要寝食难安了吧。”六娘子不怕谢韫欢的狠话,在她看来,这些不过都是雕虫小技罢了。
但说到谢韫欢曾经杀过人,而且也并非完璧之身了这两件事儿,确是让六娘子觉得颇为诧异的。
“我自认说不过你,反正好的坏的都让你给占了。你们都觉得我蛇蝎心肠,可陆云筝你去看看你自己,容不下妾,你还如何当一个贤妻良母!”谢韫欢手指着六娘子大笑了起来,那神色随意而洒脱,和之前总是显得有些畏畏弱弱的她特别的不一样。
“谁说贤妻良母一定要能容下妾?”六娘子从容的站起了身,于谢韫欢齐高,可气势却比她更显华贵,“你可知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这一连串的事儿,全是你咎由自取,偏你却可笑的要把一切的错怪罪在别人的头上。你怪自己出身不好,怪在最为难的时候母亲没有向你们母女伸出援手,也怪侯爷铁石心肠就是不肯点头纳你为妾,你心生歹念,却终究误了别人也误了自己,你或许一直在怪那个引错了大爷的小丫鬟,也或许从头到尾都在怪我,但谢韫欢,你可怪过自己?”
“我有何错!”谢韫欢激动的尖叫了起来,“若非你容不下我……”
“我又为何要容下你?”六娘子呛声打断了她的歇斯底里,“从最开始你进府,我就试着在给你谋一条路,你可知人需自重,也要自爱,后宅女子不易,且先不说我容不容的下你,就说侯爷心里头根本没有你,你硬是凑进侯府,后半辈子怎会快乐如愿?”
“呵,我早已经非完璧,生活如愿这样的事儿我早也不指望了。”
“你既从头到尾都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又何须一定要吊在侯爷这棵数上,岂不是嫁谁都可以?”
“陆云筝你……”
“说到底你还是贪图荣华,我知道,你穷怕了,也苦怕了!”
谢韫欢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整个人抑制不住的抖如筛糠,“你不懂,你怎会懂,那种为了一两银子的月例,被个傻子轻薄的低贱,那种为了几十两的药债,要躲在山厕中避人的低贱,你懂什么,你懂什么!”谢韫欢忽然放声哭了出来,“我为何要赖着四哥,我没有脸让别的男人知道我的过去,我害怕,我害怕你们都会笑我,你们都会看不起我,只有姨母会心疼我,只有她知道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守着一方天地好好的过完下半辈子……”
“那青灯古佛长伴一生如何?”
六娘子无动于衷的一句话似当头一棒,直接敲得谢韫欢清泪骤止,惊慌失措的站在了原地。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八十章 念今生•雨过天霁(上)
从秋棠馆回到暖香坞,沈聿白正在吩咐观言什么事儿,朗朗日光之下,他的一言一行都透着与身居来的贵气,不似那贵胄的阴柔,也不似皇亲的霸者之风,沈聿白的气质中,比旁人多了一丝经历风霜的泰然和坚毅,只看一眼,便能让人安心无忧。
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魔力,六娘子也不知到底是沈聿白的气韵本就如此还是因为自己偏信他所生出了幻觉,总之六娘子觉得自己能波澜不惊的将宅子里的事儿处理整齐,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沈聿白在她的身后坐镇。
而和观言谈到尾声的沈聿白早已发现了矗立在门口的六娘子,便是草草的嘱咐了观言几句就打发他下去了,随即他提摆夸槛而出,见六娘子神色凝重,不免担忧的问道,“怎么,去秋棠馆谈的不好?”
“子延!”六娘子忽然没来由的伸了手,绕过了沈聿白的腰身将他紧紧的抱住。
她的头依在他的胸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隔着薄面锦料一下一下的传入她的耳际,她能听到他由浅变重的呼吸声,也能感觉他分明紧绷起来的健硕胸膛
六娘子突如其来的主动柔情,将沈聿白的思绪瞬间打散在了日光下,正在他茫然到不知所措的时候,耳边忽然又传来了六娘子的声音。
“沈聿白,我喜欢你。”
只这一刻,沈聿白觉得心里被欢愉塞的满满的。他知道,六娘子和自己一样,都是做大过于说的性子。或许生气的时候六娘子会和他讲道理,或许开心的时候六娘子会和他品生活,但成亲这几年来,他却几乎很少听到她说如此动情至深的话。
沈聿白相信,这绝非是六娘子不喜欢自己,只是对于他们两个而言,有些情愫,更适合放在心中,而不会挂在嘴边。
但不可否认的是,当他亲耳听到这样深情的话时,那种感觉很奇妙,好到他甚至觉得即便是六娘子天天说,他也不会觉得腻味。
是以,他不免也活络了心思,先是落了温柔的一吻在她碎发微遮的额际,随即才用柔得似乎能滴出蜜的目光看着她道,“若是夫人能每天都说,我觉得甚好。”
六娘子被沈聿白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语气一闹,瞬间就笑了出来,连连软了腰身任由沈聿白搂着道,“妾身却觉得惜字如金才能得夫君真心。”
“鬼扯。”沈聿白伸手刮了一下六娘子的鼻尖,然后拥着她入了里屋。
前后一盏茶的功夫,六娘子就把谢韫欢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沈聿白。
她不觉得对他应该隐瞒什么,不管是她揣测谢韫欢的心境,还是谢韫欢自己说的话,六娘子几乎是事无巨细的,唯恐有什么交代不清楚的地方。
末了,她才换了个寻常的口吻道,“侯爷要不要派人去菏县查一查?”
“查什么?”沈聿白把玩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道,“说的有板有眼的,难道还会把下药毒死人这种事儿往身上揽么?”
“可……”六娘子虽也觉得沈聿白说的没错,但在她的观念中,杀人就要偿命,如今家里出了一个杀人未偿命的,这种险六娘子不想去冒,尤其事儿还是出在谢韫欢的头上。
“既你不放心,我便让人去查一查,不过按着她的说法,这事儿估摸着过去也有好几年了,既这么长时间了张家人都没发现什么异样的,只怕也早已默认了人是正常病死的吧。”
“但不管怎样,谢韫欢是不可能进沈家门的,我不会把她放在大嫂身边的。”六娘子斩钉截铁的说道。
“那是自然。”沈聿白附和道,“大哥外放的事儿已经有眉目了,等过阵子梵国的使者走了以后,我就去和皇上提一提。”
“是哪里?”
“不是扬宿宝应就是苏原吴县。”
“南方啊……”六娘子有些拿捏不准。
沈聿白点头道,“你别小瞧这两个地方,南方有南方的好处。离皇宫远,有些事儿反而放得开手去做,每年也就回来述职两次,春一次冬一次,其余时间只要有心就能成一半的事儿。而且那两个地方都有我的兵,位置不高不低,但也能帮上忙。”简单几句话,让六娘子瞬间定了心。
忽然的,她便轻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是被谢韫欢闹腾的都糊涂了,那是侯爷的亲大哥,侯爷也早有了心思想帮一下他,又怎会把他往龙潭虎穴推。”见沈聿白皱着眉担忧的看着她,六娘子心一暖,语气又柔了半分继续道,“不过谢韫欢的事儿上,我总觉得亏欠了大嫂了,怕……若是侯爷这里再公事公办,大嫂之后假如过的不好,多少总是会埋怨我的。”
沈聿白点了点头,无声的站了起来,将六娘子小心翼翼的一把横着抱起,然后圈在了自己怀中,随即他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在炕床上坐下,然后哄小孩儿一般慢慢的拍着六娘子的背道,“阿遥,以后你心里有什么就直接和我说,不管是人还是事儿,就如同之前顾望之的事那样,喜欢的,不喜欢的,只要你说,我都会记在心上。”
六娘子紧紧的搂住了沈聿白的脖颈,忽然有些动容的想哭,“我不想做恶人,可每次看到她我就浑身的不自在。侯爷,她设计想用miyao迷你这事儿实在荒唐,大哥着了道,我心有余悸,却也觉得从此欠了大嫂一个人情。我本想让大嫂出面,用大哥外放的事儿拿捏住她一辈子的,可现在她身上还有命债未偿,我……不能再把她放在大哥和大嫂屋子里了。”
“那就送去寺庙吧……”
六娘子心一松,径直点了点头。
有些时候,她觉得动之以情比自己直接开口说要有效果的多。谢韫欢是个认死理的,若非如此,今儿侯府也生不出这么多的祸乱来。所以,沈聿白亲口下令的事,比什么人说的都管用。
但之后,六娘子不免又想到了沈老夫人,若说老太太不糊涂,但在谢韫欢这件事儿上,六娘子却觉得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老太太过于袒护这个算不上外甥女的外甥女了,但若说老太太糊涂,可是当初英娘说了要给谢韫欢做媒的时候,老太太却一口紧咬住不放了。现在想来,估计老太太也是怕成亲以后,人家一旦知道了谢韫欢已非完璧之身,事情会变得越发不可收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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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用了早膳送走了沈聿白,六娘子便找人去请了周氏过来。
可六娘子明白,谢韫欢的那些过往,她对着沈聿白能直说,但是对着周氏却不能。是以周氏来了以后,六娘子简单的和她寒暄了两句后,就委婉的告诉她,谢韫欢想清楚了,准备去庵子里做居士。
“什么?”这个结果自然不在周氏的预料中,她本还和沈聿齐闹着情绪,心里又不是特别的乐意让谢韫欢进门,昨儿一整个晚上,周氏睡得仿佛是冰火两重天,左冷右热的不是滋味。
这好不容易捱到了早上,她也勉强说服了自己,结果却在六娘子这里听到这么个结果,这不免让周氏糊涂了。
“昨儿我和她聊了好久,她……不愿意。”六娘子尽量的用平静自然的语调说道,“嫂嫂,有的时候,人若是遇着想不明白的事情,难免会魔怔,我觉得谢妹妹做出那些惊世骇俗的事儿,多半也是因为魔怔了。我昨儿去见她的时候她就好多了,哭着哭着也想明白了不少。咱们本意也并非要折磨她,如今她若愿意出家,其实是再好不过了。”
周氏细细的盯着六娘子,发现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举止神态都是再自然不过了,便由衷的舒心笑道,“这事儿真是一波三折,不瞒弟妹,你若真让我带着她外放,我也是别扭的,如今她既能想明白,这肯定是皆大欢喜的呢。”
看六娘子认真的点了点头,周氏欲言又止的努了努嘴,终于还是又开口道,“不过这外放的事儿……”
“侯爷在办!”六娘子大方的给了周氏一颗定心丸,“再多的话侯爷也没有和我说了,大嫂你知道的,咱们毕竟也只是内宅妇人,爷的事儿都不太好多过问。但侯爷和我说了,这事儿他亲自在办,想来回头若是有眉目了他一定会和大哥详谈的。”
“那是那是。”周氏点点头,“不过若是真能外放,彤姐儿……”
“若是大嫂放心,咱们之前怎么说的,之后便怎么办。”六娘子的话说的很明白,不管有没有谢韫欢这一茬,她这个做婶婶的一定会代为好好照顾彤姐儿的。
听她如此郑重其事的承诺,周氏便是心满意足的走了。
不过六娘子这边前脚才送走了周氏,后脚秋妈妈就神色匆忙的跑了进来压着声音道,“夫人,谢姑娘在秋棠馆上吊了,幸好有小丫鬟发现的及时,才没有闹出人命来。”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念今生•雨过天霁(下)
第二天,清懿阁稍间。
六娘子已经在沈老夫人跟前坐了有半盏茶的功夫了,可是沈老夫人除了对着跟前的紫晶香炉发呆,从头到尾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六娘子并非没有耐性,但却最不喜这种无声的沉默,又忍了一会儿,见老太太还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便欲情故纵的站了起来道,“既母亲这儿没什么事儿,那媳妇就先走了,谢妹妹那里还等着……”
“找人看着她了没有?”
果不然,六娘子一提到谢韫欢,沈老夫人就瞬间如魂魄回窍了一般张了嘴。
六娘子微微的叹了一口气,随即又缓缓的落了座,一边将椅背上的软枕往腰上堆了堆一边道,“谢妹妹的事儿,母亲想怎么办?”
沈老夫人忽然抬起了头,一双略沾浑浊的眸子从上到下细细的扫了一眼六娘子后说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远没有你这般魄力,老四真是好福气。”
六娘子愣住了,这似乎是沈老夫人第一次这般正面的夸自己……当然,六娘子觉得这是夸,就不知沈老夫人的意思了。
见六娘子神情微愣,老太太勾了嘴角笑道,“呵,你定是讨厌我这个婆婆的吧,不过咱们互看不顺,也是扯平了。”
沈老夫人这语调,似就这样把六娘子当成了平辈。
六娘子不禁有些诧异,脱口而出道,“母亲偶有苛责,于媳妇来说那些都是需要媳妇好生注意的地方。”
“你瞧,你就是这样会说话,要是她有你一半聪明,或许今日你也能容的下她。”
六娘子根本不想点这个头,所以索性闭口不语。
沈老夫人见状,少见的露出了一个还算和煦的笑容道,“我当时回宣城的时候,就在想,若是媳妇不能干,老四委婉的来求我掌这个家,我是收呢还是不收?不过……你有本事,也够厉害,小小的年纪,能把侯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的。老四的脾气,当时和章氏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是隔三差五的吵,到了你这里,却成了绕指柔,也可见你得他的心。”
“母亲谬赞。”六娘子眼观鼻鼻观心,做足了小媳妇的姿态。
不过忽然,沈老夫人话锋一转,厉声发难道,“可不过是个妾,你为何就容不下?”
六娘子心如止水,只缓缓的抬了头,仿佛事不关己的笑道,“媳妇也觉得奇怪,为何母亲和谢妹妹就一口咬定了我一定要容下别的女子为侯爷的妾。”
见沈老夫人眼光微闪,六娘子便继续道,“很多的话我已经说给谢妹妹听过了,母亲,对于她的事儿你只会知晓的比我多,都道杀人偿命,这比并非完璧之身更不能为人所容。如今她一错再错害了大哥,母亲难道不心疼么?”
沈老夫人似被人戳中了软肋一般,难堪的转了视线,那神色,仿佛如同生咽了一只绿蝇一般别扭。
六娘子知道这种感觉,老太太现在是自作孽,骑虎难下。
想当初力保谢韫欢的从头到尾也只有老太太一人,而如今谢韫欢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害的还是老太太嫡亲的儿子,如果在这个时候老太太出面来处理,那不管是帮谁都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老太太只怕聪明半世,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一世英名有一天会栽在自己偏爱的所谓的表亲外甥女的身上。
所以于老太太而言只能迎头而上,不能退而求次。
是以这也就是为何,在安抚好了自残未遂的谢韫欢以后,六娘子会应了沈老夫人的招传来这一趟清懿阁。除了告诉老太太谢韫欢未能如愿赴死以外,六娘子还想让老太太知道,宅风不改,她依然是侯府唯一的女主人,之前是,现在是,以后还会是。
“不过这一次母亲同意不同意,空安寺谢妹妹是去定了。”
见沈老夫人闻言微微的蹙了一下浓眉,六娘子便趁热打铁继续道,“这事儿侯爷也是点头的,一边是大哥大嫂,一边是谢妹妹,既母亲左右无法周全,那媳妇便帮母亲点着头。”
老太太闻言猛的抬起了头,半晌才堪堪的笑道,“诶……谁让我临了还是瞎了眼,硬要去扶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如今又害了我儿,我自也没有什么颜面再去替欢丫头求情了。”
六娘子闻言颇有些不留情面的道,“母亲若是求情,只怕会惹来大嫂更多的不悦,既大哥已经准备外放,母亲且还是留着一些精力回头也好替大嫂多多照顾一下彤姐儿才是。”
“你说……什么?”沈老夫人惊的差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六娘子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腹诽老太太果然不知道沈聿齐要外放的事儿,便随口将沈聿白搬了出来,推脱他也并没有和自己说太多关于沈聿齐外放一事,随即便匆匆的出了清懿阁。
其实,六娘子从来不觉得沈老夫人能耐甚大,或许在凉都的时候,她能坐镇全府,靠的是强硬的手腕和坚信沈家能复起的信念,但六娘子却深信,这其中分不开萧姨娘对沈聿白、英娘还有春娘的循循善诱和尊尊教诲。
有些事儿,光是靠一个人的力量是根本不可能办成的,更何况是一个家族的复起。如果老太太真的如此能担当一面,那相信今儿能得皇上赏识的应该就是沈聿齐而非沈聿白了,可惜如今的沈聿齐,能耐不及沈聿白的一半,这之间的差距,或许就是被沈老夫人硬生生的拉大的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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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的时候六娘子在即将送谢韫欢去空安寺之前先进了一趟宫。
在殿内见到英娘,六娘子甚是欣慰,行了大礼之后,她便舒心的笑道,“娘娘的气色看着好多了,小皇子呢,怎么没见着?”
英娘温婉的让人给六娘子赐了座,然后道,“你来的不巧,他刚好被皇上抱走了。”
六娘子心中了然,看着英娘的眼神就暖了暖,“皇上心中有小皇子比什么都重要。”
英娘点点头,随即视线落在了六娘子的小腹上道,“这以后只怕嫂嫂也不便总是跑来跑去的,毕竟还是要注意些,今儿嫂嫂进宫,哥哥就念了我好久呢。”
六娘子窘然道,“侯爷太多虑了,大夫都说我这胎怀的稳,没什么大碍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
“娘娘说的是。”六娘子微低着头轻轻的拂过了衣摆,然后将谢韫欢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英娘,最后又道,“也是她自己作茧自缚没有福气,得不到娘娘的庇护。”
这些年在宫里头英娘见的听的远不比六娘子少,闻言只是淡淡的说道,“不过是个远亲,翻出这么大的浪来,也无非是仗着母亲宠爱她。有些人得福不惜福,便是外人怎么帮衬都没有用的。”
“侯爷的意思是明儿就把人送去空安寺。”
英娘点点头,“早去早了,这样即便以后再是寻死觅活的,你们也是眼不见为净了。”说着她便轻巧的转了话锋,和六娘子聊起了上次梵国使者入宫的趣闻。这一聊,便是一个多时辰,六娘子见差不多要到了午膳的点,便起了身。
从英娘的绯岚殿到西宫门会经过一个长长的夹道,两边宫墙耸立,放眼看去,那红瓦飞檐的一座座宫廷几乎是被一眼看不到边的森严金砖所遮掩。
六娘子每次从这条夹道进出,不知怎地都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似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的掐着她的脖子硬是让她喘不过七来。
六娘子不喜欢这种感觉,是以每次走这条夹道,她都是脚步匆匆的,恨不得一口气就能跃到了西宫门口。
不过今儿在走到一半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清脆的唱铃声,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是一曲悠扬的琴乐,带着一种隆重的氛围,让她下意识的就停下了碎碎的步子。
当六娘子抬头的时候,方才看清楚夹道的尽头,竟缓缓行来一席华丽的步撵。四周宫女簇拥,铺天锦缎团扇高举,凤傲九天,撵上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六娘子眼帘微颤,紧着手捏住了衣摆就低下了头,跟着领路的姑姑跪在了宫墙檐子底下,恭恭敬敬的等着步撵经过。
步撵顶棚的四个角都系着碗口一般大的金铃,撵随人动,难怪会晃得韵韵有声。
六娘子紧张的很,却偏偏不能抬头看上一眼,这不免让她觉得有些遗憾。倒也不是说她有多想瞻仰凤颜,只是……顾宁卿自从入了宫,她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她一面。
只是突然的,金铃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个领头宫女一般模样的女子碎步而来,走到跪着的六娘子跟前,柔声道,“皇后娘娘请煜宁侯夫人近一步说话。”
六娘子缓缓的抬起了头,只见忽然跃入眼帘的步撵上,端坐着身着明黄色九凤朝服的顾宁卿。只那么几乎一眨眼的瞬间,六娘子在她的脸上见到了一丝久违的和善笑意,不过等她再定睛细看,顾宁卿却已恢复了母仪天下的盛容姿态,贵而不骄,华而不奢。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念今生•情付此生
眼前是一片琼台楼阁,暖午的日光斜照,打在排列整齐的宫瓦上,仿佛铺了一层淡淡的金辉织锦,美轮美奂。
六娘子跟着顾宁卿上了登凌台,居高远眺,竟能将威武奢靡的大半个皇宫纳入眼底,不免也觉得有种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
“好看么?”一路上,顾宁卿都没有说话,她屏退了周遭的太监、宫女,用沉稳有力的步伐缓缓的引着六娘子一路而上。
六娘子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宫景,闻言不免后退了一步行了大礼道,“回皇后娘娘,景似龙腾凤舞,雄壮威武。”
顾宁卿一愣,忽然弯了眉眼道,“倒是比从前会说话了。”
六娘子不敢抬头,只能盯着自己隐隐显露在裙摆外头的鞋尖猛瞧。
顾宁卿见状,转过了头看着不远处前后交错的宫殿庭阁道,“阿遥,你恨我们顾家人么?”
六娘子心一紧,顺势就跪了下来,“民妇不敢,还望皇后娘娘明鉴。”
顾宁卿没有转身,只微微的抬了抬手道,“本宫……今儿就是想和你说说话,你先起来吧。”
六娘子紧紧的咬着牙,脑子飞快的转了一下后便小心翼翼的起了身。
听着六娘子衣摆簌簌出声,顾宁卿又道,“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总有一天会成为我嫂嫂的,你和哥哥在桃树下玩耍的时候,我一直心生羡慕,可是母亲却说,女子有节,端庄生韵,我即便心静不下来,可总是要装着无视你们的欢闹的。”
六娘子垂首静立倾听,神色无波,但心里却似翻江倒海一般的不是滋味。原来……从那时候开始,顾老夫人就已经不喜欢自己了。
见六娘子不语,顾宁卿继续道,“早些年母亲给哥哥张罗婚事的时候,哥哥一直很反对,那时候你快要来宣城了,我亲耳听见哥哥说要娶你为妻,母亲……”顾宁卿说着眼神有些晦涩,似在回忆又似有些犹豫,“哥哥和我那时都觉得母亲为人冷酷,太过势力,竟用孩儿的幸福来换家族荣耀。可阿遥,直到今时今日,我才能悟透一点谋势的道理,原来,当你的身上背负着宗族兴旺之责的时候,其实……那些虚无缥缈的儿女情长真的会变得微不足道的。”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六娘子不知要作何回答,她和顾宁卿的立场不同,就像沈聿白和顾望之,是两个永远不可能重叠的人一样。
“呵,我知你心里一定不赞同我。”顾宁卿淡淡的笑了笑,忽然似和六娘子聊着家常一般问道,“我听说你有了身孕,几个月了?”
“回皇后娘娘,已经三个多月了。”六娘子道。
顾宁卿此时回头看了一眼六娘子,然后,“你瞧,你做了娘,整个人连神态都不一样了,就像蕙贵妃,从前多冷傲高洁的一个性子,如今和二皇子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温柔可亲的。”
“娘娘观察细微。”六娘子无法接顾宁卿的话,只能冠冕堂皇的打着马虎眼儿。
顾宁卿闻言顿了顿呼吸,眼角的笑意瞬间隐没在和煦的日照下,“所以你说,到底是后位来的尊贵,还是储君之位来的尊贵?”
六娘子看了一眼顾宁卿,故做惊慌道,“民妇不知。”
顾宁卿眉眼凝冷道,“世人都道顾家女一朝成凤,万人之上,可宫里谁不知道,将来不管我生几个儿子,都不会有一个成为当今的太子。”
“娘娘……”
“我知皇上心里所想,从头到尾,皇上的心都是护着沈慧英的,可为什么,只不过是她比我早认识了皇上而已,便就连这一点点的机会也不给我么?”顾宁卿笑得有些无力,六娘子不懂她究竟是心疼名利还是心疼付之东流的感情。
“皇上心怀社稷,娘娘母仪天下,其实……现在来谈储君之位,言之甚早。”
顾宁卿愣住了,半晌才笑道,“难怪哥哥总说,世间只得一个阿遥,你……竟和哥哥说了一样的话。”
六娘子眼中闪过一抹尴尬,随即无谓轻笑道,“娘娘太抬举民妇了。”
可谁知,顾宁卿忽然一改方才的微动,沉沉的吸了一口气道,“其实阿遥,你若要恨,也别恨哥哥,自他与你决绝,即便是成亲那一日,我也未见他笑过。有些事儿,不管我还是哥哥,都是躲不过去的,谁让我们这辈子姓了顾。”
六娘子垂着头,只听不应,似突然成了局外人。
“你也知,只要有皇上在的一日,顾家就走不远,我虽是皇后,看着凤仪尊贵,其实也不过是捏在皇上指尖的一枚棋子,若说因此而得到了些什么也是有的,可我却觉得,我失去的更多……”顾宁卿说罢,伸了手微微的捏了捏六娘子的柔肩,那力道不大,却似有千斤重一般压得六娘子喘不过气来。
随即顾宁卿才恢复了之前的秀丽端庄,然后一边迈开了步子一边道,“本宫先你一步,今儿能在宫中见着煜宁侯夫人,也说明本宫和你有缘,以后若是有机会,你大可多来宫中走动。”说罢,也不等六娘子回答行礼,顾宁卿便径直下了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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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娘子出了西宫门,就看到了随手牵着马的沈聿白,一身赫赫官服,神色皆敛,那深邃的眼底透着的是刻意压制的隐忍,薄唇紧闭,让人远远的就感觉到了一丝微寒的怒意。
“侯爷等久了吧。”六娘子知他为何而恼,碎步上了前,伸手就抚开了沈聿白紧蹙的眉心。
“怎知你竟会遇到皇后。”他的口吻中带着一丝无奈,没有人知道他在等六娘子的时候内心的起伏,生怕她会出一丁点儿的不测。可偏那人是皇后,他即便心里有火,却也不能在人前发作。
“娘娘不过找我聊了两句家常话,这也能让侯爷心里头不高兴了?”
“呵。”沈聿白冷笑了一声,终究耐着性子转了话题道,“今儿路走多了吧,累么?”
六娘子摇了摇头,看着不远处停着的平头马车道,“若是侯爷不赶时间,咱们走一走吧,到了长宁街我再上马车。”
沈聿白一愣,低头便看到六娘子眼底藏着的情韵,这才点了点头,一边将手中的缰绳抛给了跑上前的观言一边好生的牵起了她的手迈开小小的步子道,“若是累了,便说。”
六娘子无声的点了点头,双眸似水的余光轻巧的略过了两人紧握着的双手,不禁感叹道,“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不等六娘子说完,沈聿白便径直跟上了她的话音。
六娘子紧了紧手中的力道,“都说宫中女子不易,皇后娘娘小的时候只是文静娴雅,但如今看来,那性子却是忍到了骨子里了。”
“皇后同你说了些什么?”沈聿白问道。
“不过是女子间的家常话罢了。”六娘子淡淡的笑了笑,由衷感叹道,“今日才觉自己幸福,相爱相守一生何其难,这中间还要夹杂着亲情荣华和宗族的利益责任,人都是想为自己活一次的,可惜往往站的越高,就越是不能如愿。”
沈聿白不禁轻笑道,“只不过和皇后聊了两句,你倒生出这样的人生感悟了?”
“能遇到侯爷,是陆云筝之福。”六娘子却不被沈聿白的轻侃所动,依然随着自己的心意道,“这一辈子,阿遥已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沈聿白唯听不语,只默默的用微微粗糙的拇指轻轻的抚过了六娘子的手心,走了好久才用沉得几近沙哑的声音道,“不如你把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许我可好?”
六娘子眼睛一涩,几乎差点要哭了出来,可她心中总觉这话题有些悲凉,不禁一边悄悄的擦了擦眼角渗落的清泪一边笑道,“凡人只道世俗,侯爷若定要把自己比作仙人,不如来猜一猜我肚子这一胎是儿子还是女儿?”
沈聿白一愣,回神伸手轻轻的点了一下六娘子光洁的额际道,“这有何好猜的,是男是女都好,且又不只这一胎,没的好稀奇。”
他说的如此平常大方,却羞红了六娘子的脸颊,“侯爷您声音小些。”
“都是做娘的人了脸皮子还这般薄。”沈聿白见了她小女人般娇羞的模样心里喜欢的不得了,继而伸手搂住了六娘子的香肩道,“话说前两日我拟了两个字,想着若是孩子出生了,做名字挺好。”
“哦?”六娘子的注意力果然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
“一个是传承的承,一个是熙和的熙。”
“承……熙……”六娘子碎碎念出,因为是自己第一个孩子的名字,私心总是想取一个最有意义的字。
沈聿白点头道,“若是男孩儿就是‘和’字辈,那就叫沈和承,若是女孩儿便是‘孝’字辈,就叫沈孝熙。”
一抹愉悦的笑如同三月梨树上摇曳绽放的花朵一般在六娘子的脸颊上荡漾开来,“侯爷想的甚是周全,这两个名字我都喜欢。”
“都会用上的。”沈聿白心中动容,俯身低头就封住了六娘子光泽明艳的唇……
沈聿白铭心记得,早些年和还是王爷的皇上塞外策马,他和自己说过一句话,人生一世,会遇到两个女子,一个能惊艳时光,一个则能温柔岁月。
当时年少,他自认只略有感触,却不曾深悟。如今他已为人夫、为人父,再想起这句话,只觉得上苍有恩,对他多有垂怜眷顾,因为世间只得一个陆云筝,既惊艳了他的时光,又温柔了他的岁月。只这一份至深之爱,便足以他情付此生,续盼来世了……(正文完)
第三卷 松墨初上,良辰美景枕流年 【番外•细品凡尘韶光染】
明承九年,腊月二十八,沈宅。
卯时梆子刚敲过第一下,吟香就端着热水走了进来,见着我已经起了身,她不免麻利的一边绞了帕子递到我手中一边道,“姨娘,昨儿您吩咐下去的那些事儿,仆妇们都已经开始张罗了,秋妈妈那边的意思是这窗花最好今儿能贴完。”
自从我开始帮夫人打理内宅庶务后,吟香也跟着我学起了如何理家,我看中她安分诚实,做事又够细心,便让她在夫人跟前露过几次脸。这大半年下来,她俨然已经能单独处理一些本就按着规矩走的琐事儿了。
是以这会儿听了她的话,我擦了把脸就点头道,“这事儿你帮我盯着,回头若是夫人问起,我就找你。”
“欸、欸。”吟香连应了两声,方才专心的伺候了我洗漱,然后又仔细的帮我打扮了一番后,便和我一路穿堂越厅,去了暖香坞。
我到的时候,正巧遇着侯爷要出门,我慌张的冲他福身请了安,然后恭敬的侧身站在了一旁,直到他出了暖香坞的外厅后方才转身进了东稍间。
稍间里暖烘烘的,屋正中的银鎏炭炉里银丝炭烧的正旺,只见夫人一身素妆,正盘腿坐在热炕上,一边逗着咿咿呀呀咬着竹制波浪摇鼓的承哥儿,一边同正在吃早膳的熙姐儿闲聊。
见了我进屋,夫人抬头淡淡一笑,然后朝她对面的空位努了努尖尖的下巴道,“没用早膳呢吧,在这儿陪我吃点。”她说着,便转身把还在扯着拨浪鼓的承哥儿交给了奶娘,然后又语气平缓的吩咐了奶娘一声道,“仔细哥儿别把拨浪鼓上的两颗小珠子咬下来吞了。”
奶娘诚惶诚恐的连连应了声,随即便抱着哥儿去了小里间。
夫人自生了承哥儿之后,就接下了外院生意上的一些琐事,所以我依然帮着夫人打理着内宅。虽说大周宗妇鲜少有主外的,可自从我由夫人带着帮她管家后,也总是暗中佩服她年纪虽轻,却心思缜密不输男儿。
早些时候,府上一些资历老的丫鬟妈妈们还会在背地里嚼我的舌根,说我钟霈晗也不知给夫人灌了什么miyao汤,以至于夫人竟这般将小半的内宅庶务交由我来打理。
我当时只觉骑虎难下,一边是夫人的重托,一边则是大半个侯府的流言蜚语。连素日里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康姨娘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异样了,就更不要说那咋咋呼呼总是怕事儿闹得不够大的梅姨娘,私下便就问过我好几次,到底我偷偷给了夫人什么让她心动的好处。
日子一长,这些话自然也就传到了夫人的耳中。
我还记得,那日她喊我去,足足和我聊了有一个多时辰,可偏在我快要走的时候,夫人都没有和我说过半句关于那些流言的事儿,末了还是我自己有些安耐不住的问出了口。
谁知夫人听了却云淡风轻的笑问道,“莫非姨娘觉得做这些事儿是被我逼?”
我闻言直接摇了头,夫人又问道,“那姨娘是觉得自己没这个能力可以把我交代的事儿办好?”
这次我犹豫了一下,又一次摇了头。
夫人的脸上顿时神色皆愉,“既如此,姨娘又有什么好怕的。”那语气,斩钉截铁。
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夫人低眉浅笑的模样,端的是质傲清霜,仙姿佚貌。其实夫人的美并不在容貌而在气韵,我自认在后院,鲜少能见可胜过夫人气韵的宅妇,夫人的宽和与从容也是与身居来的,便是旁人怎么学都学不到骨子里的。
“姨娘在想什么,举着筷箸发呆?”
就在我思绪翩飞之时,一旁有个清脆如铃的声音轻笑了起来,我一个机灵回了神,扭头去看,却见一旁的熙姐儿正用手轻掩着嘴,睁着一双清澈如幽泉的眸子“咯咯”的冲我无声的笑。
我连忙尴尬的放下了手,然后故作镇定道,“让熙姐儿笑话了,我这儿在想,回头打糕的时候,让妈妈们在上面点什么花样子好看。”
“今儿就要打糕了么?”熙姐儿眼睛一亮,清然的笑容似瞬间能将整个屋子融暖一般,令人心里觉得舒服。
说起来熙姐儿生在明承三年十月,今年虽才满七岁,却已是生的亭亭玉立,活脱脱一个小美人胚子。夫人对姐儿讲究贵养,姐儿长得似侯爷,气韵却完全遗传了夫人的优雅清然,小小的年纪,举止言谈间皆是一派大家闺秀之姿,让人瞧了就不禁从心里头喜欢。
“对呀。”我一边想着一边点了几下头道,“姐儿爱吃红枣,回头我吩咐妈妈们在糯米里和些枣泥进去,专门蒸给姐儿吃。”
“好。”熙姐儿眉眼弯弯的应了一声,随即便冲夫人行了小礼,然后先出了稍间。
目送着姐儿那娇小明媚的身姿消失在厚重的锦缎门帘后,我方才收回了目光,然后压着声音道,“夫人……昨儿傍晚的时候空安寺来了消息,说……谢家妹子怕是不行了。”
夫人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问道,“她不过只是染了点风寒,就拖成这样?”
我知这样的事儿肯定瞒不过夫人,便径直回道,“她自己不愿意好好按着大夫开的方子吃药,随尘师太也没什么办法。”
夫人闻言微微的蹙了蹙眉道,“自她到了空安寺,前后也都是你在打点,若是回头她去了,你记得多添一份香油钱给随尘师太,这些年也辛苦她了。”
“是……”
我连连点头,却听夫人又道,“过两天就是三十了,这事儿你先压一压,她这几年人虽然在寺里头,可依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私下也不知道给老太太塞了多少封信,可是老太太也被她伤透了心,很长时间也不过问她的情况了。不过虽这样,可若是她真的只剩半条命了,老太太难免是会要动恻隐之心的。”
“夫人放心,我知道。”知夫人不太愿意多谈谢韫欢的事儿,我答应了一声后便自然的转了话题道,“说起来夫人上个月说要让熙姐儿开始学内宅庶务的事儿,我想着年关虽事儿多,但却也不失为一个好时机,您觉得呢?”
夫人眼露赞许的看了我一下道,“其实也不止熙姐儿一个,毕竟几个姐妹中她年纪最小,倒是媛姐儿和彤姐儿才到了应该好好开始学一学管家的年纪。若是姨娘不嫌姐儿们碍手,我也觉得年关这个时候不错。”
“几个姐儿都是乖巧懂事的,来了说不定还能帮我打个下手,又怎来我嫌弃的说法。”我笑着回道。
夫人听了好像很开心,连连点了点头又道,“最近外院的事儿实在多,侯爷又刚封了承哥儿为世子,前前后后他乏于应酬,左右都成了我的事儿,这内宅里头,你就多担待些。回头等几个姐儿出了山,你也能轻松几日了。”
“夫人言重了,这些都是您给我的体面,我又怎会觉得繁琐赘重。”这番话我说的心有感激,也是真情真意的。
说实话,我于侯爷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少深的感情牵绊,一来,我不似梅姨娘和康姨娘那般,左右还有个骨肉相连的孩子作伴,二来,我也做不来梅姨娘那样,一心一意牵挂的全是侯爷,甚至有的时候连媛姐儿都能撇在一旁不闻不问。只可惜她的情侯爷不领,大多也都白白消耗了。
那会儿还在凉都,我就时常看到她耳提面命当时对世事还懵懵懂懂的媛姐儿,告诉她侯爷的喜好。我猜那是梅姨娘试着用媛姐儿来笼络住侯爷的心,只可惜,这一招等回了宣城后,就被夫人巧妙的破了。
有的时候我觉得梅姨娘爱的可怜,是因为她远没有康姨娘聪明,同样是有个孩子傍身,康姨娘就能做到一心为儿,可梅姨娘到了今时今日,还会时不时的动一下小心思,说她是自取其辱,也真是不为过的。
好在夫人对她本也宽容,只要她不作什么太出格的事儿,夫人大多睁一眼闭一眼,可也正因为这样,这些年倒让媛姐儿和她这个生母生疏了不少。这样的得失,在我看来不免令人扼腕,但如今媛姐儿已经十二岁了,有些事儿,也很难再转圜过来了。
而夫人听了我的话,很欣慰的点了点头道,“都说能者多劳,也劳烦姨娘这往后多操心些。今年四月大哥要回宫述职,这一次大嫂也会跟着回来。彤姐儿年纪和媛姐儿相仿,上个月大嫂在信里提到,想开始给彤姐儿物色人家了。我想着物色人家的事儿可以慢慢挑,可姐儿们总有一天要独当一面打理内宅的,与其到时慌慌张张的画虎不成反类犬,还不如现在慢慢的学起来。”
“夫人考虑的周全,正是这个理儿。”
夫人笑了笑,这才开始和我聊起了别的家常,神色从容淡然,宛如美卷谪仙。
其实生活与我,不过是一壶暖香温脾的茶。若说整个沈宅就似那上好的紫砂茶壶,那夫人便是那浸没于壶身的香茗。
茶香清醇不浊,只要自己能想明白世俗道理,便能品出个中百态滋味。而如今的我,甚觉日子静好,韶光染尘,唯求真心无悔……
第三卷 松墨初上,良辰美景枕流年 【番外•豆蔻相思还君笑】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母亲生气,她眉宇间的那抹疏离感让我觉得惶恐和不安。
我欲言又止的上了前,却听母亲说道,“太子殿下胡闹,你也跟着胡闹,擅自带着他出宫玩儿,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你拿什么去赔你姑姑!”
“母亲……”我自知理亏,连连软了膝盖跪在了地上道,“左右还有四哥哥在一旁护着,又哪儿能……”
“孝熙!”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了父亲的声音。我扭头去看,只见父亲正跨步而入,连带着皎月的余晖,让他整个人看上去舒然清朗,宛若画卷上的玉面郎君,正气凌然。
“父亲。”我隐约觉得有些委屈,抿了抿嘴强硬着转了头,只怔怔的看着母亲,希望她能不要如此生气下去。
可母亲的目光只微微的在我的脸上逗留了片刻就转开了,而那复杂的神色,却是我怎么都看不明白的。
父亲见状,抬起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冲我微微的点了点头。
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了身,却听父亲道,“今儿晚了,你先回去,不过打明儿开始,你可要禁足了。”
“什么……”我忿忿得皱紧了眉头,正想反驳,却见父亲无声的指了指一旁的母亲。
我不禁暗暗的跺了跺脚,可也只能无奈的顺着父亲的意思先行了礼出了稍间。
外头,眼露焦急的宝笙一见着我就快步的迎了上来,一边虚扶着我的手腕一边压着声音道,“我的好姑娘,我娘和我说最近夫人心气儿不大顺,您偏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撞枪口,可不是找着骂么。”
宝笙是秋妈妈的大女儿,打从她五岁开始就在我屋子里伺候了,我们说着是主仆,实际上更像亲姐妹。
我闻言不禁有些懊恼,一边任由她拉着我往外走一边嘀咕道,“我哪儿知道,明明就是太子哥哥拉着我和四哥哥一定要出宫的,说什么微服私游,谁知道偏不巧的就被皇后娘娘给发现了……”
走出暖香坞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母亲那蹙眉凝愁的神情,顿时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想着方才母亲临炕的窗子似乎是支开的,我便顿了步子,径直的转了方向,贴着墙根猫着身子就往开着的窗子底下移。
“姑娘!”宝笙大概看出了我想要偷听,在后面一边猛拽我的衣摆一边压着声音喊了出来。
我连连转头冲她“嘘”了好几声,然后小声道,“我就听两句,你再喊我可就要生气啦!”
宝笙见我板起了脸,估计吓到了,便是为难的用手捂住了嘴,连大气都不敢再多喘一下。
我微松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挪到了窗子底下探了探,窗子果然没有关紧,我趴在墙根处,很容易的就能听到父亲和母亲的谈话。
“我恼的也不是她和太子出宫玩儿,她从小有一半的时间几乎是在宫里头长大的,便是连端妃生的敏淑公主都不及她一个侯爷之女来的体面。更何况她一个姑娘家,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怎么会知道玫瑰油鸡是醉仙楼的招牌菜。”在我听来母亲即便是生气,也依然保持着惯有的优雅如水的气韵姿态。
“你也知,是因为四皇子在一旁……”
“侯爷。”母亲突然打断了父亲沉如弦歌的声音,语调中透着一丝慌张道,“你说,为何偏偏是顾家!”
“阿遥。”
父亲鲜少唤母亲的闺名,可每次只要父亲如此一唤母亲,通常都是他特别无奈的时候。是以听到父亲的这一声呼唤,我的心就莫名的揪了起来。
“侯爷,别说你不知道皇后娘娘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储君之位早已钦定,皇后娘娘纵使有心,也无法去挽回什么。四皇子空有个尊贵的母后,却终究不能亲手指点江山,皇后心里的着急,谁不知道?”
“那也不代表她会看中孝熙。”父亲淡淡的应着母亲的话,波澜不惊的语调让人听了就莫名的安心。
“不然呢?”可母亲反问道,“她知不断然不会让熙姐儿进宫的,她在熙姐儿出生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念头。侯爷贵为公卿,姐儿一出生就比寻常的千金**要更金贵,可我确宁可她是个普通人,也不愿她这辈子和再和顾家有什么牵扯。”
“阿遥,有些事儿过去十几年了,挪一挪心思对你来说也不是那么困难的。”
“可偏熙姐儿不行!”母亲斩钉截铁的反驳了父亲的话。
“我知你有意想把孝熙许配给怀哥儿,可你们姐妹定下的事儿,也要看看孩子们愿意不愿意的。”
听到这里,我下意识的就无助了张大的嘴。
父亲口中的怀哥儿,应该说的是七姨家的六表哥张锦怀吧,母亲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动的这样的念头,难道母亲不知道,刘表哥喜欢的人是二姐吗?
我顿时没了再往下听的心思,只觉得整个脑子乱哄哄的晕眩的不得了,我很难想象以后要和六表哥拜堂成亲是个什么样子,又很难想象二姐若是知道了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突然,我猛的站了起来,撒开退就往园子外头跑,也不管宝笙在我后头如何声嘶力竭的喊我,我便就是想跑一跑甩掉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声音。
那天之后我便病的,迷迷糊糊的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也不见好。
父亲和高母亲来看过我几次,还有二姐,也带着她最爱吃的山楂糕偷偷的来过一次。
二姐来的时候,我其实刚醒,一看到她那张满眼关切的脸,我便想到那日父亲说的话,心中一难过,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
二姐吓坏了,连连丢了手中的糕点跑到了床边搂着我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让人去找大夫!”
我闻言,猛的拉住了二姐的手问道,“二姐,你是不是……很喜欢六表哥?”
二姐一愣,白皙的脸颊瞬间绯红一片,支支吾吾的皱眉道,“你这丫头,生病了以后这么、怎么竟说胡话,我瞧着肯定是还没有好透……你不知,母亲多担心你,我这两日去给她请安的时候,发现母亲都瘦了。”
我心一疼,一边暗暗下决心绝对不能让谁拆散了二姐和六表哥,一边道,“好姐姐,你帮我带封信去顾家吧,让顾家妹妹转给四皇子。”
二姐眨了眨眼,有些不解的问道,“你病成这样,找四皇子做什么?”
“我……上次不是惹母亲不开心了么,想让四哥哥帮我作作证,上次偷偷带着太子哥哥出宫真不是我的主意。”
二姐闻言,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然后才道,“有四皇子来帮你说一说也好,我看母亲这次气性大的很,便是今儿还恼了两个没规矩的小丫鬟呢。”
二姐不知个中原委,以为我真是要让四皇子来帮着圆错,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我见状,立刻宽心了不少,因为我知道二姐是个言出必行的性子,只要她答应,那准能成事儿。
果不然,第二天,四皇子就悄悄的来了侯府。
他进屋的时候我正在喝药,见了他的俊容,我险些把整碗药都洒了。
“你……你怎么……进来的?”我心里害怕的要命,只担心还没和他对上头,就先被父亲母亲发现了。
“你放心,我是从马厩的后门偷偷溜进来的。”四皇子哥哥生的像皇后娘娘,浓眉大眼,风姿绰约,比起面馆如玉的太子哥哥,他要更健硕英挺一些,身形也比太子哥哥要高一点。
我不禁担心道,“信里我都和你说了,母亲正恼你在气头上,你却还敢这样堂而皇之的跑来侯府,也不怕母亲看到你把你赶出去。”
“煜宁侯夫人素来讲理,又怎会赶我。”四皇子说的有些没有底气,便是径直岔开了话题道,“倒是你,这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太子殿下也着急呢,偏生咱们在宫里头也不好探消息,昨儿刚收到你的信,殿下就催了我要赶紧来一趟。莫不是……前几天的事儿,你母亲责罚你了?”
我心里乱的很,一时之间总觉得有好多的话要和四哥哥说,可到了嘴边,却又生生的说不出口,只能一个劲的猛摇着头。
四皇子看的着急,干脆一跺脚伸手就定住了我的头道,“你别摇了,摇的我都晕眼了。”
那一瞬间,我的耳际能感觉到他手心传来的温度,隐约的,有浅浅的呼吸声和沉沉有力的心跳声一点一点的在我的周遭蔓延开。
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鬼使神差了,竟突然不能自己的伸手扯住了他腰带上系着的血玉麒麟玉佩问道,“四哥哥,若是……将来……你、愿意娶我吗?”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打小,我、太子哥哥、四皇子哥哥三人就爱玩儿在一块儿。整个皇宫,不管是皇上的东暖阁还是姑姑的绯岚殿亦或者皇后娘娘的寝宫,我们都是无所顾忌的闯。
母亲为此念了我不知多少次,连皇上都会打趣的问我以后太子哥哥选秀的时候,要不要把我的名字放在首列。
可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我喜欢的,不是太子哥哥,而是四皇子哥哥。
父辈们的事儿我们不明白,我不知道为何四哥哥是皇后娘娘的嫡子,却不是太子,我只知道,四皇子哥哥胸怀天下,心有苍生社稷,亦有凌云之志。虽然太子哥哥也很优秀,可在我心目中,没有人能比得过浅笑温润的四皇子哥哥。
所以不管这次是谁反对,哪怕是母亲,都不能让我死了对四哥哥的心。
而果不然,四哥哥被我的话给吓到了,可瞬间的他便回了神,轻点着头道,“这一生,我李舒,只娶沈孝熙一人为妻,如有反悔,定早天打雷劈,不得好……”
我连连伸了手去按四哥哥的唇,“好了好了,我信你的,这样毒的咒别发了。”
第三卷 松墨初上,良辰美景枕流年 【碎碎念的完结感言】
正式完结了呢,然后要开始修出版稿,出版稿会在12月25日交到编辑的手上,一切顺利的话估计明年大家就能看到《嫡女》的出版书了,其实超级激动!
新坑已经在奋力存稿中了,我知道你们都嫌弃我一日一更的速度,所以存稿才是王道,裸更什么真心赶不上速度。
其实不用太伤感,下个文我能保证一定让大家眼前一亮。让我们回到现代谈一场小恋爱,然后下下个文继续淡淡的古风如何?
艾玛,一下子就预定给你们整整一年的时间了呢!其实我真的很喜欢和大家用这种文字的方式交流~~~~都说故事来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我能保证现言里的每一个人物都是有血有肉的,你们敢不敢来和我一起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哈哈哈……
开坑时间初步定于2015年元旦哦!让大家新年新气象!我爱你们,你们也要继续爱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