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余光未凉(1 / 1)
“你用这种激将法,当真以为管用。”我冷笑,“好,我会回去,横竖我是个没有心肝的人,去看看又何妨呢。”
说完就亲去禀明了魏光澈,直言要回京城。
“回去?你回去又能做些什么。”魏光澈面露不虞。
“顾氏能瞒这么久,不是个柔顺的,有些事还是臣亲去看着才放心,更何况岳丈那里总不能留下嫌隙。”
“顾允先不会对此事说什么,他又不是全然不知朕的心思。”魏光澈不甚在意道。
“为人父母,如何当真不在意,不敢怨陛下,恨的自然就是臣了。即使臣不在乎,也怕令陛下朝堂上为难。”
“天下的事千头万绪,多你这一件也不算什么。”魏光澈放下手中的折子,“总之你给朕老实待在燮城。”
“陛下眼前毋须担心再生变,留下不过为了这里比京城消息更快些,用不了多久也是要回去的。这些政务臣帮不上,不若先回去了也好……”
“也好什么。”
我停了停,心里叹了口气。
“没什么,是臣莽撞了,若陛不愿意,臣就不回去了,臣告退。”
“站住。”
我依言停下脚步。
“家书写好了吗?”
“……还未。”
“有这么难以下笔么,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写。”
“那毕竟是臣的孩子,臣总要斟酌着才能写成。”我忍着气道。
“是么,几句话而已,又有什么好斟酌的。”
我默然看着魏光澈。
“你就这么想当父亲吗,有了朕的宠爱,你还觉得不满足,还想要其它的,卫凌风,你不觉得自己太贪婪了些。”
我本不愿那孩子出生,可魏光澈却一二再,再而三的用同样的话中伤我。
“臣这样的人,难道就没有资格拥有自己的血脉吗?”
魏光澈呼吸微微一窒,嘴唇紧抿,勉强似的吐出了几个字:
“你没有。”
我只觉得四肢蓦的发冷,脸色想必也变了。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有没有一丝后悔,我不得而知,只是在听到这话的时候,我的心口如被大石击中,压抑得过分,痛的抽搐,我这样人,哼,我又是什么样的人。
这时王公公走了进来。
“陛下。”
“有话就说。”魏光澈声音不大,却难掩其怒。
“是,陛下一直命人找的那个侍卫已经找到了,跟来的护庭军已经将那人斩立决。”
“知道了,下去吧。”
“王公公,那个侍卫,是哪个侍卫?”
王公公正准备倒退着走出,听我这话一愣,询问着看向魏光澈。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魏光澈似乎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重新拿起折子细读。
“那个侍卫,是不是徐山。”我冷冷道,“陛下果然还是没有放过他。”
王公公正待开口,却被魏光澈制止了,只能静默着退了出去。
“朕杀了他,你又能怎么样呢。”
他的话让我捏紧的手慢慢松了下来,是啊,就算他真的杀了徐山,我又能怎样呢?更何况,徐山难道不是等于我杀的吗。
“徐山所为,都是臣的授意,皇上要怪,也应该怪臣,责于他人也是于事无补。”我自语般轻声说。
“你又怎知,朕并不怪你呢。”
我茫然,仿佛身在黄海之崖,耳边是那遥远又清晰的海涛声,一拍又一拍,直能把人定住似的。
“你私自教他破军十八式,就已经够他折寿了。”魏光澈毫不在意,“既然不愿他死,又何必跟他走的那么近。”
“何为走的近,臣不过是想有个帮手而已,难不成就在这种情况下臣也只能孤身一人吗?”
“什么孤身一人,有朕在这里。”
“可是,陛下却并非臣一人的。”
“卫凌风!”魏光澈一声怒喝,“你到底希望朕怎么样!拿一个侍从做引子借机跟朕胡搅蛮缠,朕给了你荣华富贵,甚至允许你娶妻,为了你朕放过周世林,甚至容忍了楚仁渊,可你永不知足。朕是天子,你知道什么是天子之怒吗!”
“天子一怒,遍地焦骸。臣当然知道,所以陛下要做什么,臣也只能看着罢了,正如陛下容不得臣的孩子,臣再舍不得,不也只能舍得么。”
叛逆心一起,我也不管不顾的说了。
魏光澈怒极反笑,“好啊,原来是朕阻碍了你当这个父亲。”
我是在故意逆着他话说,他不是不明白,却仍旧道:
“自己一时兴起也就罢了,还想着孩子,若有儿子,你这种连自己命都毫不在意的人会在意他吗?更何况你的儿子姓什么,总不能再跟你一样厚着脸去姓卫。”
我如同被人狠狠甩了一个耳光,难以置信的疼,连唇都是麻的,怔怔看着他,他也愣住了,半响伸过手来。
“别生气了,朕一时着恼。”
啪的一声我将他的手狠狠打开。他竟然能说出这种话,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离京前的记忆忽然无比鲜明,那日他也是如此,拿这种冰棱一样的话狠狠捅在我身上,一刀又一刀,直到我再也站不住跪在地上才罢。我好不容易逼自己不再恨他,可他却仅仅因为我做的事不那么合他意,就能狠狠的鞭挞于我,再若无其事的在血淋淋的伤口上随意的撒盐。
性命攸关之时,我以为曾经的争执是不重要的,若能在一起,我可以为他牺牲所有,可那不过是人临死之前的自欺欺人,我可以接受不真实的记忆,可我忍受不了这种无从选择的羞辱,我并不是真的能放弃一切。
绕了一圈,结果还不是回到原处,他也好我也好,一切未变。
他原本沉稳肃然的气息,眼下像是乱了的涟漪,终是道:
“罢了,你身子还没大好,回去歇着吧,顾玉晴的事我自会着人处理,你只作什么都不知道,至于那个徐山,他……”
“还请陛下恩准臣回京。”我打断他的话。
“什么?”他似有不信。
“臣的妻子有孕在身,臣恳请陛下恩准臣回去照顾,若陛下执意不准,臣只能抗旨了。”
“你要为了一个女人抗旨,朕看你是活腻了!”魏光澈勃然大怒,眼中似燃起了大火,“她不过是个虚挂着名头的傀儡,朕若真的有心,一早就可以令整个顾府死无葬身之地。”
“臣如何敢质疑陛下威仪。”心下越是恨,我的口气却越是冷。“只是顾氏乃臣明媒正娶之妻,比不得那些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眼的,别的不说,按照羌无习俗,日后与臣地下相伴的只有臣的结发之妻。”
话音刚落,魏光澈手上的折子已经砸了过来,头皮一紧,有温热的血腥气从鬓边流下。我被他逼急了,一把扯下颈上的龙泉玉,直径掷向一旁。
哐当一声,龙泉玉大力之下砸到桌角,裂成了两半掉落于地。随着它碎裂的声音,我和魏光澈同时一震,那一声显得如此巨大,我被震得几乎站立不稳,茫茫然看去,魏光澈的脸已然苍白如纸。
“陛下……”从一时冲动中回过神来,我看着地上那破裂的龙泉玉,千言万语全哽咽于喉。
魏光澈只看着我,那眼神,如同素不相识一般,似乎在日头下囫囵睡了不踏实的一觉,醒来全身冷汗,神志却是逐步清明了。
半响,他重又坐下来看起面前的奏折。
“朕不日就会返京,你先回去也好,至于顾氏的身孕,由你自行决定即可。”
我的身体并未大好,但经过这一遭,燮城是留不得了。这十几日坐在马车里,只觉得头昏昏沉沉,言良每日都小心翼翼的帮我额头换药。
“侯爷何必这般着急。”言良看着我头上的伤口,面上不由戚然,“小的,小的是个不明事理的下人,侯爷何必赌气与皇上闹到这般地步。”
“既然总归如此,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何异。”脖子上空荡荡,似有几分压不住的阴冷直往身体里钻。
顾玉晴是留不得了,我冷酷的想,本来,她和那个孩子都不是我自己想要的,只能说是命该如此。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如何能真的与魏光澈翻脸,又如何能抽身而出。他心里或许鄙夷我的身份,可若没有他,会鄙夷我的人何止千万。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就算再愚钝百倍,也该看清这一点。至于我的心,我的心又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临走之日,众人忙乱收拾之际我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样形状细长包裹严实的东西。打开一看,竟然是夕狼,旁边附了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个“赫”字。
我微一沉吟,将字条扔进火塘中,命人立刻去将通往泷水的密道用火药炸塌。
“那密道一早已被霍大人命人堵住了。”
听人这么说我方放了心。现在坐在马车上,无处消遣,我不知多少次摩挲手上的夕狼,半透明茜红色的剑身,边泽有着森森的煞气,此刻我又将它拔出剑鞘细细端详,上面刻得那个字“风”笔锋中透着傲,云风眠是如何将字刻在坚固之至的夕狼上的呢,难道说,他还有另外一把至少和夕狼一样锋利的兵刃?
“侯爷,就快到临近的客栈了,您要不要闭目养养神?”
我正待说什么,马车忽然被什么大力撞击,咚的一声差点翻斜,言良大惊失色忙扶住我,半响惊魂稍定后一把掀开帘子跳下车就对马车夫大骂:
“你作死!惊着了侯爷我看你全家老小有几个脑袋可以赔!”
马车夫忙下车跪在尘土地上。
“侯爷恕罪,侯爷恕罪。”
“怎么回事?”我皱眉问。
“禀侯爷,有一伙破皮在楼上打架,扔了个什么下来砸到了马车。”言良审视了周围一圈后靠近马车对我轻声说。
“扶我下来。”我想想也掀开了垂帘,“左右找个能坐的地方休息一会儿再赶路,横竖这马车也得给他们时间修检。”
“是。”
言良刚扶我下了马车,就听见旁边有人道:
“喝,好俊俏的兔儿爷。”
一路而来的随从听了这话都变了脸色。我斜眼看去,原来是个长得像四喜团子似的乡绅,装模作样拿着把扇子当众对我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