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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花开几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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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一直犹豫的时候,这天魏光澈却主动提起了仁渊。

自从当初离京之际魏光澈说了那一席话,我就再没有对他提到过仁渊,这个名字几乎成了我和魏光澈之间的禁忌。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对魏光澈说起话来比往日更加小心,这与一般君臣之间的顾忌有所不同,明明已是如此亲密的关系,却还要格外小心的应付,虽然待他心诚,也不能对他诉说,即使能将性命托付给他,却还是在彼此之前竖起高墙。这如同要伸手从炭火中取出什么珍贵的东西,明明忍受不了,又放手不得,只烧的伤痕累累。

据说两情相悦的人,彼此都是坚信不移的,可我并没有真的相信过魏光澈,他也不相信我。他对我的不信任,我可以心平气和的接受,这本就是奢望,可我却不明白自己。我想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不论世人如何说,若没遇见他,我不过是以前那个冷漠无情的人,喜怒均是淡薄,可他改变了我,给予我只有他一人可以给予的喜悦与忧伤。我想我现在是害怕着他,我怕他终于厌烦了我,我怕他找到了新的棋子,我怕他将我当作一片旧年飘落的雪花,就那么消然成水,再融入空茫。怕到了极致,有时候就会带恨,爱和恨可以纯粹的分离吗?我不知道,但于我来说,这两者大概是混合不清了。只是,我再恨他,也愿意为他牺牲自己的一切,我所爱之人也是有几分喜欢着我的,只凭这点,一切足矣。

如此卑微的满足着,怎么还能真的有相信呢,就像水中月,再美,心里也知道这不过是虚幻一场。

魏光澈有生以来,大概从未像这几日般对一个沉默的人说如此多的话吧。他素来,只需一个眼神,有心人自然就会懂得了。生硬的对我说着些可有可无的话,反而令我觉得寂寞。他不觉得累吗,就算一时新鲜也还是会厌烦吧,其实我并不希望他用言语来弥补那一直就存在的裂痕,我只希望就算两个人默默无言的相伴,心里也能觉得温暖而已,一如他曾经于宫中在我病榻前给予的那温暖双手。真真假假,至少使我拥有一晚的安宁。

可那并不是真正的他,他的真意其实是如这般扭曲着我,也扭曲着他自己,如果我对于他的爱是不正常的,那么他对我的感情其实也非常态。我们对彼此残酷,消磨自身,这样敲骨吸髓般感情最终会走向何处呢。

“你在听朕说话吗?”魏光澈察觉到我的心不在焉,停了下来。

“臣在听。”他说的也不过是些泛泛的情况,和小舅舅告诉我的差不多。

“也是,朕想周世林应该告诉过你了。”他仿佛看出来我在想什么,鸦青色的袖袍落在我脸庞边,从他身后的铜镜里看起来,更衬得我的脸有一种不真实的苍白,眼睛因着脸颊的消瘦而显得大而无神。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跟着卫氏一族去祭祖的时候,有一个很疼爱孩子的叔公,他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大概说的是以前有个男人的妻子得了重病,那男人为了救妻,许愿要拿自己的命,去□□子的命。结果他的愿望实现了,死后却是堕入了阿鼻地狱,受着永世的折磨。我记得自己当时问过叔公:

“那个男人不过是想一命换一命,为何要受到这么重的惩罚呢?”

叔公一脸神秘的回答我:

“因为阳寿将尽的本是他的妻子,他这么做是想逆转天命,所以佛祖不能原谅他。人的一生,如不断前行的河水,你可以奔腾前行,也可以蜿蜒而下,但你却不能强行改变任何东西。”

见我似懂非懂,叔公拍了拍我的头。

“你想想,那个男人因为一时的执念,永远都要活在地狱里了,多可怜。”

那他的妻子呢,若是他妻子能活下来,也许他根本就不会后悔啊。我很想问这个问题,却又敏感察觉出这不能问。待稍微长成,我便只觉得这个男人愚蠢罢了。真是奇怪,明明忘记了那么多事,叔公的这个故事我却一直记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脸和那个想象中男人的脸重叠了。

“陛下在谈起此事的时候不是就已经都知道了吗,舅舅他确实已经告诉我了。”我靠在软垫上,只看着头顶的帐帘,那里有隐隐的丝光。“陛下与臣说话,何必如此绕着圈子。难道事到如今,陛下对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有何不放心,不过是怕你闷坏了自己。”

“臣与陛下不同。”

“是吗,那即是说你已经习惯如此了?”

“臣即使问,左也不过令陛下多心,又何必如此呢。楚仁渊再不好也帮过臣,臣即便无情,也总不能恩将仇报。”

“所以你是为了保护他才缄口不言的?”

“陛下认定的事情,又何必再命臣做徒劳的解释,臣眼下可是在陛下身边,若陛下仍不放心,臣也是无法了。”

“是啊,朕确是不放心。”魏光澈终于被我这些天的态度激怒了,捏住我的下颚,逼着我直视于他。“你不问是为了保护他,还有那个周世林,你装作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不也是想凭这懵懂模样令朕踌躇吗?朕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就像你的仇人一样,令你要这许多的小心。

你心里重要的人何其之多,朕倒没想到素来冷心冷面的嘉远侯会为了这许多人如此迁就,你为了自己,利用着朕,为了别人,又防备着朕,在你心里,朕算是什么!”

我一把推开他的手。

“那你呢!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说我是特别的,我真的是特别吗,你有江山,有后宫佳丽三千,也有太子,这样的你若是偏偏希望我心中只得你一人,那就用帝王的尊严命令我,陛下的命令,臣不敢不听。可你却偏偏不,非要用那些心血来潮的温柔来试我,折磨我,你又当我的心是什么!”

这些话脱口而出了,说完我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冷眼看我,半响方道:

“你说的没有错,朕喜欢的大概只是折磨你,有很长一段时间,朕已经感觉不到真心的愉悦了,但折磨你,至少朕会觉得心痛,会觉得自己还像个有七情六欲的人。你放心,朕不会怪罪于你,你的舅舅,挚友,妻儿,朕都不会跟他们计较,朕只会折磨你一人而已,反正你对自己这条命也没多看重,如此你满意了吗?”

“妻儿?”我重复他的话,一时间大脑里一片空白。

“你昏迷的时候,朕收到了京城的密报,顾玉晴早就怀孕了,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替你诞下子嗣。”他面无表情,“朕真是低估这女人的心计手腕,竟然能瞒得密不透风。”

我一时有些无力,只我出征前那一夜罢了,怎么会如此。

“朕一直在犹豫,是去母留子,还是一起杀了,正好你醒来了,你告诉朕,你想当一个父亲吗?”

父亲……我苦笑。

“若是我能选,还请陛下放过拙荆,赐她一碗红花吧。”

这事毫无征兆的发生,只令我感觉如虚悬的假象。

“我是如何出生的,陛下并非不知,若这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母亲,却有我这样的父亲,还是不要降临人世比较好吧。至于拙荆,我虽害了她,可路毕竟是她自己选的,我也不觉得愧疚,只是她这么独自守一辈子也就罢了,何必非要她死呢。臣可以保证,她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不知为何,我直觉顾玉晴是适合当一个母亲的,可孩子的父亲……我咬紧牙齿不让它们上下相撞发出声音,只怕不会有孩子愿意有我这样的父亲。虽然知道这些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我却不由得开始恨顾玉晴,恨她将我逼到这般尴尬的境地,这辈子手上的血债再多,我也没想过会沾上自己孩子的。

魏光澈良久不语,最后只道:

“既然如此你就修书一封,让她自行把孩子打掉,朕也就不追究了。”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他,只是呆呆坐在那里。等他走了,我唤言良进来。

“帮我铺纸研磨。”

“侯爷这是要写给周大人吗?”

我一愣,笔上一大滴墨水染于纸上,刚刚写好的几行字顿时被弄脏了。我扯掉那张纸,重新起笔,却再写不出一个字。

小舅舅既然已经回京,没准就已经知道顾玉晴怀孕的事,即便现下不知,他与顾大人一贯交好,迟早会听说的。

他若知道我这么做,又会如何看我?

我搁下笔,烦躁不安。

算算时间,顾玉晴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临盆,此刻打掉风险未免太大,弄得不好就是母子俱亡。侯府总是要有个女主人,哪怕是傀儡也得有一个,没了她也是别人,折腾起来也麻烦。

更何况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老天让不让她生下来还是一回事,又何必如此急于一时。

这般漫无思绪的胡思乱想着,我赫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写完这封信,这封信是写给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让她打掉我们的孩子的,这种东西,要让我如何写。

我呆呆听着滴漏的声音,终于下定了决心。

“良言,我手上乏力,你来帮我修书一封,大致的意思我会告诉你,字句你自己斟酌着,不出大错既可。”

“侯爷您别和小的说笑了。”良言吓了一大跳,“小的不过跟着您时日长了,略识得几个字,如何能代侯爷修书。”

“你不会写就滚出去,从此以后再不要来伺候我。”我满心烦躁,根本不想与他多说。

“这……那小的斗胆擅越了,敢问侯爷想要小的写些什么?”

“夫人如今有孕在身,你告诉她,让她找大夫开碗堕胎药喝了,往后多保重自己的身体。”

啪嗒,言良手里的笔掉在了地上。

“侯爷,这信小的如何能写,就是侯爷打死小的,小的也不能写这种信啊。”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根本不看他,只木然着表情。

“这信一定要写,你若写不了,就叫其他人来写。”

“侯爷,这信不能写啊,这可是侯爷您的嫡长子!小的若写了,如何对得起与侯爷这些年来的情分。”

“你不愿意写,也不去叫人,那我自己去叫。”我说着站了起来,没想到言良却抱住我的腿只是不放手。

“滚开!”

“侯爷,侯爷您不能这样,那孩子,那孩子何其无辜!”

我听到这话,身子不由一震。这话如此耳熟,仿佛是在鞭笞着我想起曾经的自己。我在侯府那些寂寞如深雪的日子,如何不明白,被他人操纵的命运最是无辜。我不能令那孩子出生,我不能让那孩子变成这世间另一个杀母而生之人。

“我让你滚开,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一脚踹上言良胸口,他手先是一松,随即又紧紧抱住了,嘴角渗出血丝。

“侯爷要找人来写这封信,不如就先杀了小人吧。”他哭喊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咬牙切齿,“那可是我的孩子,皇上厌恶他,也不想让顾氏活着,你让他从此孤身一人与我这样的父亲相伴,还不如现在就给他个痛快的!”

“侯爷怎知小少爷不想活!侯爷自己苦了这些年,可好歹也还活地好好的。侯爷若怕小少爷受苦,往后加倍疼他就是了,侯爷,这可是您的血脉,是您的血脉啊!”

“我的血脉?”我眼下脸色定是极怕人,言良看着我下意识的畏缩了一下。“若真是我的血脉,他日长大后定会恨我,恨我给了他这条命,却让他用这条命去感受屈辱后悔,经历孤独绝望,我绝对不会让这孩子出生,我不会让他知道自己有一个不堪的父亲和一个愚蠢的母亲,就算顾玉晴真敢把孩子生下来,我也要在他不懂世事的时候杀了他!”

言良听我这么说,却像是忽然镇定了,他松开了手。

“侯爷既然这么想,为何不回去看看呢?”

“回去?”

“是。”言良磕了个头接着说,“侯爷既然如此厌恶那孩子,与夫人又无甚感情,想必回去也不会改变主意。夫人她一直在尽量维持侯府的面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与顾大人闹翻又有何益处呢。大人不若自己回去亲自对夫人言明,有些话,信里就是写了夫人也未必会听,大人自己回去了,很多事情处理起来也便利。”

我冷冷的看着他。

“那毕竟是侯爷的头一个孩子,若侯爷真不想要,至少也该回去看一眼是不是,这孩子本是侯府公子的命,并不是命如草芥之人,只是投错胎选错了父母,连自己的生身父亲都如此嫌恶,也实在太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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