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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四十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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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飞琼,人间情薄。

雪风如刀面如割。

城门开,战鼓声停。

马毛带雪,草檄结凝。天地一白,鸟兽声俱绝。

火铳鸣天齐发,黑烟缭绕。

骑兵下马,单膝跪地,异口同声道:“恭迎王妃!”

气震河山!

崔千雪披着奇珍异兽所制的毳衣,小狼替她提着金香铜的炉火。崔砚就停步在他们身后。

苏日榖没有下马,他昂着佩戴兽骨狼牙的脖子,居高临下等待崔千雪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

崔千雪快到苏日榖跟前,就停下步伐。

她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凝视那个人。

苏日榖人高马大,长长的辫子用黑牛筋绑住甩在身前,发尾垂着一颗像羊眼珠一般的宝石,天寒地冻、雪落满山的天气里,他还打着赤膊,精壮的前胸后背刺满了苏日族的图腾,额头顶端还纹出一竖黑线,长长地直到双目之间,像多了一只狭长的眼睛。

陆日榖整个人散发着杀神般的威慑力,与温润如玉的崔砚产生了鲜明对比。

但只要看到崔砚的眼睛,就知道他的温和谦慎都是表象,此刻他的目光如银月的剑尖,若被他盯上一眼,仿佛被银月一剑封喉,令人胆慑。

苏日榖俯下身子与边上的译官用鞑靼语讲了一通,译官头如捣蒜,跑崔千雪跟前用生硬地汉语传话,“我们的王子说,鞑靼族的所有女人加起来都没有王妃您漂亮。他想很快与您大婚,希望您现在就跟他回去。”

小狼抢话道,“那他也得下马,亲自过来请我们大小姐。”

崔千雪微一含笑,恰似千树万树梨花开,话虽对着译官在说,可眼睛一直没离开苏日榖,看似温柔,却在这片柔情里掺着不可低估的威严,“我为了他可以离家万里,永世不回,如果苏日榖不能为我走这几步路,那我想,黑水城的岱钦,一定跑也能跑来。”

译官张着口,半天闭不上,崔千雪拐着弯说话,他压根没理解意思。

崔砚上来说道,“你去告诉你家主子,要人,就下马过来亲迎,不要人,就滚回草原吃草。”

译官又跑回去,直白地翻译给苏日榖听。苏日榖眯起他眼尾向上吊起的眼睛,跟崔砚一个对视,苏日榖身后有着能够踏破冰河的铁骑,而崔砚眼里,有雷霆万钧之势!

苏日榖把辫子甩到身后,快马几下就到了崔千雪那边,他勒住马绳绕着崔千雪周身一圈,然后翻身下马,金甲战靴重重地踩到地上,他说话的声音如狮子低吼。

小狼:“他在说什么?”

译官:“王子说他——”

崔千雪扬手打断他,“我们知道了。动身吧。”

译官:“……”

苏日榖神情严肃起来,他单膝跪地,高举起胳膊,摊开手掌。

崔千雪看着他手心的纹路,压抑已久的苦涩涌风起云涌,她贝齿暗咬,狠下心来,伸手就要放在苏日榖手上——

“姐姐!”

崔砚突然出声,一手箍住崔千雪小臂,他制止崔千雪,“姐姐……”

长姐如母,崔砚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最后关头,他摇了摇头。

苏日榖霍然起身,怒喝一句。

译官:“王子问你们是不是出尔反尔?!”

崔千雪柳眉一挑,眼波横浸绿云鬟,万种风情流光飞舞,“叫你家王子耐耐他的蛮性。”

苏日榖冷着脸,果然不言语了。

崔千雪反手拉住崔砚,像儿时一样与他拥抱,她埋首低头,泫然欲泣,喃喃细语道,“以前我抱着你,你在我怀里一天一天长大。现在我再抱着你,已不及你的肩头。小砚,崔墨不容易,你别怨恨他。今后我不在家里,生意上的事你要多帮帮小宣。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崔氏永不分家,你记住了。”

“我记住了。”

崔千雪略推开了崔砚,她面色如常,朝苏日榖语笑嫣然,“还不走?”

崔千雪主动拉起苏日榖的手,把自己的手心与他的手心相互贴合。苏日榖立刻伸过去另一只手,他抱起娇花弱柳的崔千雪,把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绝代佳人,安安稳稳地举上马背。

崔千雪拘着笑意,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春暖花开不及她灿若芙蕖出鸿波。

苏日榖牵住马,调头往回。

崔千雪横坐在马鞍上,不再回头。

“苏日榖!”崔砚几步冲上去,“我把姐姐交给你,你必要对她忠诚!她的背后是整个清河崔氏,你要统一西北,称霸草原,指日可待!”

苏日榖听后一点头,挥拳朝自己左胸一擂,许下鞑靼人的承诺。

单正九站在城门之上的高墙后,眉头紧锁,面色铁青。

“大人,难道我们就这么放走崔氏姐弟?”

单正九看也懒得看下属,只顾揉着眉心,有气无力说道,“没有粮食,百姓造反,这个罪可比放走崔氏大多了,你担得起?”

他的下属气道,“可是!都兵临城下了!这么多日过去,为何朝廷不派援兵?”

单正九恨铁不成钢,一巴掌拍在问话人的脑门上,“你白跟我这么多年了,那崔氏的大公子手段通天!跟圣上沾亲带故,又……”单正九声势弱了下去,嘟哝道,“君臣之间又不明不白……”

“可是大人——”

“别可是了!”单正九噔噔噔地下城楼,“既然那个鞑靼人说来接亲,那就让他接走吧!这个罪我可受不起了!马上给本官备马!赶快回京!”

单正九迎面撞上了一个人,他气道,“谁啊?!”

被撞的那个人扶正了官帽,尖着嗓子自报家门,“是我啊!单大人,你何故急成这样?天塌了也用不着你顶啊!”

“黄公公!你怎么?!”单正九涌起他乡遇故知之情,几乎热泪盈眶,“是不是圣上派出援兵了?到哪了?他们刚走,现在还追得上。”

黄公公摆摆手,擦着□□的脸上,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快别提援兵的事了。圣上最近就为了鞑靼人的事,对崔氏大公子大发雷霆,两个人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害得我们做下人的,众情惶惶,如履薄冰,甚是凄惨啊!”

“那公公这次来所为何事?”单正九眼皮子跳个不停,莫非是等不及,现在就要治自己的罪?

“杂家是来传口谕的。”

“什么口谕?”

“事关崔氏二公子的去留。”黄公公故作神秘,以为单正九会追问下文,可是单正九若有所思,只顾想自己的事,半天没接话,他只好讪讪地说道,“崔大公子一纸密令就令雁门关大开,如果崔二公子再去边关,圣上说,那这天下岂不是真的要易主了?可是之前已经下过圣旨了,不好朝令夕改,只能传下口谕,不再颁发圣旨。圣上苦心孤诣着呢!”

单正九安了安心,定了定神,“吾皇圣明!”

黄公公翘着兰花指指了指外头,“皇上圣明,就怕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

几场雪后,春风拂槛。

夭桃吐绛英,满城芬芳。风和烟暖燕巢成,正是一年好风光。

乔然前几天感冒了,现在还穿着雪掛子,不肯初试轻罗纱衣。他擤了擤鼻子,百无聊赖地听着屋外莺莺燕燕,闲看满院落花姹紫嫣红。

小虎从使劲一跳,从窗户那爬进来,“祖宗欸,你怎么不开门啊!”

乔然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腰身,打个哈欠道,“忘了。”

小虎:“……”

乔然:“有事?”

小虎:“公子去逛烟水坊了?”

乔然茫然。

小虎翻了个白目,“外头有个女人,非要找你。”

“找我?”乔然指了指自己,忽然想起了什么,“是芸苕?快请她过来。”

不一会,芸苕过来了。

“奴家见过乔公子。”

芸苕进来,乔然就眼前一亮,卸下艺伎妆容的她,不似野花凡草等闲春,更似瑶林玉树褪风尘。

乔然见她铅华消尽见天真,夸奖道:“你卸妆好看多了。”

芸苕羞涩,绯红了脸颊。她虽无美艳,但胜在清扬婉兮,淡眉如春水,玉肌伴清风。

乔然熟络地招呼她喝茶,“现在自由啦?”

芸苕喜悦,“是呐,托公子的福。芸苕真不知怎么回报公子的恩德。”

乔然提着细嘴小银壶的一抖,差点烫到自己,“你可别玩以身相许的那一套!”

芸苕噗嗤一声笑了,“奴家万万不敢。在清河,谁不知道公子是崔二公子的人。”

“胡说什么,我才不是。”乔然挖空心思想争辩,却怎么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芸苕掩嘴笑道,“公子别生气,我说笑呢。”

“你这小妮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眼巴巴地要见我,到底有什么事?”

“说起来呢,也是公子赠了太多银子,奴家不但赎了身,还买下了烟水坊。”

“什么?你把整座烟水坊都买下了?”乔然惊讶地瞪起眼睛,不是吧,我随手给一篮子钱,居然多到能买下一处产业?

芸苕正色道,“公子放心,以后烟水坊只做干净生意。”

“那………”乔然想了想,也不知该说什么,就接道,“那很好啊!”

芸苕又面露难色,“公子可否教授我们一些新曲子?就像上回元宵夜,公子唱的那种歌曲。可以吗?”

“行啊,不在话下嘛。”乔然爽快地答应,“不过,我可得收点学费啊!”

“行啊!不在话下嘛!”芸苕学着乔然刚才的样子,也很爽快。

随后两人又东扯西扯了一会,天色暗了芸苕才欣然而归。

烟水坊里,卢温玉煮着瑞雪红梅梨花白,嫣红一瓣,纯白又一瓣,花瓣随着沸水翻滚。他拿起黄鹂环翠柳的茶碟,倒进一些芙蓉茶,花香与茶香,充满整个雅房。

“多好的茶,无人共饮,实乃憾事。”

卢温玉幽幽一声轻叹,眉宇间像凝结了一层白霜,他自己轻言细语着,“人之相交,贵在知心。朋友易得,知心难求。更何况……他心有所属,所属非吾。”

房外芸苕轻轻扣门,“卢公子?可以进来吗?”

卢温玉:“进来吧。”

芸苕开门再关门,嗅了嗅,“公子煮茶呢,好香啊!”

“能饮一杯无?”卢温玉朝她温柔微笑,客气地替她舀了一木勺,倾入浅底冰纹的碗里,“暖暖身子。”

芸苕双手捧起,热汽腾升,顿时觉得手也暖了,人也放松了,她谢过卢温玉,提起正事来,“乔公子答应我了,他很干脆,一点也没犹豫。卢公子觉得他闷闷不乐,是不是多虑了?”

“他答应就好。”卢温玉熄灭了炉火,“白日里等待,夜里也等待,我就怕他等出个好歹来。话也不常说,人也不爱走动,做什么都是懒懒的,你今天去他在做什么?是不是窗前帘下呆坐着?”

芸苕想了想,点点头。

“他喜欢唱歌,我喜欢他开心。”卢温玉起身道,“他有事做,就不会想那么多。时间对他而言,就不会那么难捱。”

“卢公子真替乔公子想得周到,不惜花重金买下整条烟水巷,你们二位都是芸苕的恩人,就恕芸苕多嘴,卢公子请勿怪罪。”

“你说便是,何来怪罪不怪罪呢。”

“咫尺天涯,卢公子为何不与乔公子明说呢?”

卢温玉默了默,唇角漾开苦涩的弧度,似笑又似悲,他极轻极轻地吐出四个字,宛若叹息,“情深不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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