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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十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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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寂的眼睛,黑如曜石,却没有一丝光彩,就像瞎子,却比瞎子多一样东西,杀气。

陆白衣擅鞭,风流刀使刀,而千山寂的武器,是令人防不胜防的暗器。

此刻面对他那双死神一般令人颤粟的眼睛的人,正是一路尾随崔砚他们的青鸦。

青鸦挽剑在背后,剑身往下淌着血,他笑得讥诮而冷酷,“纵有万般暗器,亦不敌我手中金月。”

“你的剑上淌着我的血,但我的手上,也沾着你的血。圣无名的弟子,不过如此。”

“既不过如此,你又何必再来感受一次死里逃生的机会!”

剑光一闪,如幻影一般来回,千金月本身沉稳雄浑,一招一式下来重如泰山,阔如天河。

千山寂闪躲之间,无数暗器飞出,快得令人看不清暗器到底是从何发出。

忽然,千山寂眼里的杀气浓到极点,电光火石之间,凤尾翎已经没入青鸦股肉。

与此同时,金月剑也到了千山寂眼前,金光粼粼,一剑过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千山寂浑身发颤,在黑暗里感受到自己脸上炙热粘糊,眼睛涌出鲜血,他看不见,但闻到了。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千山寂颤抖着声音,绝望,冰冷,深入骨髓地疲倦,偏又带着逼人的杀意。

“我的武功本就在你之上。”青鸦拔出腿里的凤尾翎,飙出一串血柱,然后是一股一股往外涌。

“可我似乎觉得留着你们更好玩。”青鸦撕开自己的外袍一角,扯成一条,绑住伤口。

血又很快渗透了布条。

“若你还有命撑回去,转告风流刀,洗干净左臂等着我。”

千山寂整个人在地上抽搐,听到青鸦笑着离去,恨得手指挠地生生折断了指甲。

等陆白衣找来时,千山寂满脸血污,几乎没了气息。

“我道怎么没人接应,原来你也遇到强敌,能做出这般折辱人的事情,只有崔砚的那个放浪师兄了。”陆白衣本就自己受了伤,背着千山寂走不远,只好朝天放了响箭。

一声鸣炮为事成,二声鸣炮为撤退,三声鸣炮则为救援。

没想到调虎离山不成,又赔了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

圣无名,你人都死了,还留下这两个徒弟与我们反圣山庄作对!

陆白衣气得脸色发白,任务又没有完成,还有何颜面回去见那个人。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一个身着宽袖广身缕雕牡丹花纹的少年,披着白羽鹤氅,十分贵重。那少年浓眉大眼,满月般珠圆地脸盘子,嘴唇饱满滋润如新剥皮的橘子。其身形相貌竟与齐王杨景琉一模一样!可真正杨景琉还被囚禁于黑水城,如今这位究竟是何人?

他念完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嘴唇紧抿,眉头深锁,眼里仿若万般愁千种怨。虽说模样相同,但散发的气质完全不一样,杨景琉唯我独尊,稚气未脱,而这位少年,年少老成,心有城府。

这会,屋里进来了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女,粉红色的头绳扎着双丫髻,鹅黄衫,嫩绿裙,歧头鞋。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面容娟秀,乖巧可爱。只是一点,皮肤偏黑,想必是经常在外面抛头露面地奔波。

“殿下。”少女疼惜地抬头看着少年,“您心系天下,忧国忧民,是国家之幸,百姓之福,可你也要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少女说完,听见少年手握成拳放在嘴前咳嗽一阵,她赶紧轻抚他笔直如松的后背,随后又替他关上窗户。

“所作所为,只为国泰民安。”少年手扶着高几,高几上摆放着的晚膳一口未动,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无人知我。”

“皇上他……还有太后,他们都是您的血脉至亲——”

少年打断了她的话,“不要再说了。”

“殿下……”少女扶着少年坐下,替他拿来了丝绸为面的棉花被。

天寒夜冷。她替他盖在腿上。

“血脉至亲……”少年心如刀割地闭上眼睛,“景琉是我的亲弟弟,他与我一同来到这个世上,却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我,也是我——是我亲手把他推入万劫不复。”

“殿下千万不要忧思成疾。自古成大事建大业,哪个没有头断血流,哪个没有大义灭亲,况且这也是先皇生前一手布下的局,您不为天下苍生,也要为尽孝道。”

“霜霜。”少年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眼里有了点笑意,如同结冰的河流在春暖花开的日子融开了第一道裂痕,“我总是想太多,自寻烦恼,而你总是在我身边安慰我,帮助我。这些年来,你辛苦了。再等等吧,清河崔氏撑不了多久了。”

“霜霜不苦。只要能陪着殿下,霜霜无怨无悔。”霜霜趴在少年腿上,泪水沾湿被面,“我会一直在您身边。”

“霜霜。”他把她几缕凌乱掉落下来的发丝别到她耳后,“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霜霜本来只是无声地流泪,听闻此话猛然抬头,“殿下又说胡话!霜霜不许!”

“曾经父皇暗中滋长江湖势力,于是江湖上有了反圣山庄,圣无名亦正亦邪,双手双剑天下第一,当年仅仅是因为收了崔砚为徒,就被群起围攻,四面楚歌,说是反圣,其实就是反崔。如今皇兄为帝,反崔力度加大,我曾以为我是为了天下苍生,皇兄只是为了集中皇权,其实谁在乎目的,我与皇兄终究是殊途同归了。”

“血浓于水,殊途同归还不好吗?”

“归,是怎么个归法?是一命归西,还是同归于尽?”

“呸呸呸,殿下怎么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傻丫头,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二主,要不然为何父皇与皇兄,心心念念就是除去崔氏?”少年叹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清除崔氏,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再难的事,殿下也能化解。”霜霜天真地笑,眼里还带着泪花,“殿下不是说崔氏撑不了多久了吗?”

少年看着膝下的少女,天真无邪,一心只扑在自己身上,不禁沉醉在她的笑容里,真想她一直这么笑着。

屋外侍卫禀告,说是看到陆白衣的信号,把人带了回来。

陆白衣面露愧疚之色,卑微地盯着自己脚尖。

“千山寂的眼睛……是不能好了。”

霜霜起身指责道,“你们反圣山庄一日不如一日,皇室养你们何用!风流刀断臂,千山寂毁目,你们还能拿得出谁?不过是叫你们夺个假齐王回来,竟也不能?”

“好了,霜霜。”少年拉住她的手,“事已至此,罢了。”

陆白衣跪地诉说道,“当时我带的人马与崔砚的侍卫们先打起来,我等时机成熟,便与崔砚单挑,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计划只是以我分散他的注意力,后由千山寂掳假齐王,谁知崔砚把那假齐王当做宝贝,寸步不离,只守不攻,又哪里想到半路杀出崔砚的师兄青鸦,一直纠缠千山寂,我们两面夹击,实在无力取胜。”

“赔了夫人又折兵。”少年简洁地总结了此次偷袭的结论,然后叫陆白衣起身,“崔砚与他侍卫们走散,还带着一个百无一用的人,跑不远。若能连夜追上,就地解决……”

“可是……”陆白衣为难道,“本来以三敌一还勉强能暗箭伤人,可是我们已经负伤,再连夜追击……只怕没有胜算。”

“这次不派你们去。”少年朝霜霜点点头。

霜霜会意。一步一跳地消失夜里。

陆白衣汗涔涔,贴湿衣裳,又冷又热。

“这些年你们银子没少收,事情嘛,却没多办。”少年两手转动着釉色青绿的茶杯,杯底彩绘画着一条红鳞小鱼,茶杯转动,有鱼戏水,他盯着茶杯,面色安然,风轻云淡,“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在我这好说话,到了我皇兄跟前,就没有机会再说话了。他是皇帝,他只要结果。这结果,你们给得了吗?”

陆白衣不知该说什么,大气都不敢出。

“回吧。”少年停止转动手中的杯子,轻飘飘地说道,好像刚才不过是最平常的寒暄,“去看看你两个兄弟,把该做的事做完。”

“是……那我,先告退了。”

走出房门的陆白衣松了一口气,等离开好远,他才敢回头看一眼那座庭院。

杨景璃,你贵为皇子又如何!我是颗棋子难道你不是?这世界上有几个人知道你的存在,你活在黑暗里,永远见不得光,我死了还能武林皆知,你死了只能无声无息,谁知道你,谁在乎你,谁可怜你?

陆白衣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少年的名字,“杨,景,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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