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赤子心(1 / 1)
这几天公司、店里两头忙,每天都睡不够六小时,一个头八个大,自然就没时间再去酒吧唱歌,电话快被那几个老板打爆了。忙活了一阵子店终于开起来了,仗着强大的人际关系,捧场的人不少,好好干很快就能上道儿。再怎么忙,也得挤出一天时间来,回宣化看看。这段时间每个月我都会回去一趟,这座伤城如果放纵它在回忆里沦陷,没人拯救,那靠谁来拯救自己。拯救我们。
每次回去我都会去菜市场买上新鲜的蔬菜,给叔叔做一顿丰盛的饭菜,我听龙龙说他喜欢看书,每次回去也会给他带几本历史传记、军事地理类的书。第一次敲家门时,就算是我这么脸皮厚的人也难免紧张,他开开门见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估计谁也不会想到我有胆量回来。也多亏我脸皮比千年冰川还厚,换成是谁恐怕都受不了这种沉默。他们还真是活脱的两父子,不想说话时,有本事让全世界的空气都凝结,要是让他俩生活在一起那就是一出十足大默剧。我没拿自己当外人,也不应该把自己当外人,还真不是我臭不要脸,要论起来我叫他一声爸也不为过吧。现在只剩他一个人生活,让我挨多少冷脸,我也得这样做。我不信人真的就都是铁石心肠,我相信总有热起来的那一天。一开始他不让我进家门,我这身手两三绕就闪进去了,进去以后又洗菜又剁肉的,锅上了灶开开电视就坐那儿看,看着看着还要把剧情评论一番,尽管他从来不接我茬儿,不过这几回下来,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态度明显缓和多了。
这次回来破天荒地他主动跟我说话了,就问龙龙有没有跟我联系,实际情况当然没有,但是我跟他说有,跟他说龙龙在那边特别好,反正也年轻嘛,出去多开开眼界多学学东西是好事儿,把东西学成了回来都是自己的。漂亮话说着,哄地他宽了心,他竟说了句你告诉他,别往回汇钱了,有钱自己攒着。
虽是不冷不热的一句,我听了心里高兴劲儿别提了,这说明什么,他已经接受了让我充当他们父子间的媒介,这是什么?这是信任!我恨不能当时一句爸你放心吧就脱了口。
傍晚刚下过一场大雨,我就穿着半袖,有点儿冷,我就厚着脸皮说叔有衣服没给我穿件儿,他虽绷着脸,可还是拉开柜子给我找了件外套出来。这种只有父辈们才会穿的老款式穿在我身上一万个不搭调,卡其色已经被洗地泛了白,隐约还能闻见泥灰、木屑的味道。
行驶在路上,闻着这隐约味道,感觉有些令人紧张的亲切。天边余晖未退,刚好那日落前最后一道彩虹,收进了我的视线。
刚回北京就收到了在陕西的朋友给寄来今年的新茶,最顶级的午子仙毫,这种小众茶一般人不喝也不知道,在一般的城市即使花钱也买不到,即使花了钱,也不见得能买到最好的,真得有点儿关系才能搞到。之前龙龙喝的一直都是这种,可他喝了半天,也只道是好茶,好绿茶,喝了半天也不知道什么品种。那个傻瓜,嘴又挑,还不爱研究,有时候也挺爱装大尾巴狼的,哈哈。这茶在日本恐怕是搞不到的,连同那张光碟,一同给他寄了去。就这两样东西,附了张小纸条说了叔叔嘱咐的事和陈苗来北京的事,别的一字没有。我想说的无非就是想你爱你想地快要死掉了,心情百分之一万不掺假,可写成字儿就显地肤浅了,反正我想说的也都唱给你听了。
东西寄了出去,心情正好,电话响了一看是老艾,奇怪了他给我打电话能有什么事,难道是店里的事?我接起来丫吱吱呜呜词穷,只好说你晚上来五道口的家一趟。
我当是怎么了,去了一看原来是陈苗尥蹶子了,我理解,生活环境的巨大改变需要时间和勇气去适应,压力太大总会爆发,他赌气地一直说自己没用,什么都干不好,崩溃地抹了把眼泪说要回去,我拍拍他肩膀说:“苗,人,自己都成全不了自己,还指望谁呢?路怎么走,要你自己选,记住,并不是谁都能有像你这样的机会。你要走,我现在就送你,只要你考虑清楚了。”说罢我就抓起车钥匙走到门口拉开了门:“我在楼下等你,现在就去机场。”
他倔着眉毛看我不说话,我没理他摔了门就真的下楼了。自己坐车里握着方向盘随时准备开动,这世上没几个人够格儿让我去“强迫”。等了一阵儿,他终于下来了,没拿行李,我摇下车窗,他尴尬又委屈、有点扭捏地站到我车窗前,用那还是生硬的普通话说:“杰哥,我不想走了、”说着低了下头:“对不起。”
“呵,不想走了?”
“恩。”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下回再这样,你不说,我也要送你走。好吗?”
“。。。恩。”
“你不会、你做不好,这都不是错,但是如果你拒绝交流,觉得让别人帮助你是种耻辱,甚至还对帮你的人发脾气,这就是错,是天大的错,懂吗?”
“。。。恩。”我越说,他头越低,我也是觉得我这觉悟不当老师不当老子真是浪费人才了,估计也是自己意识到这辈子没机会当个真正的“老子”了吧?所以逮着一教育人的机会就不放,老这么好为人师的。
转眼到了年底,忙碌了一整年,忙地焦头烂额没时间放过自己,有点心疼自己,这座城市不知留下了我多少木着脸奔波的影子,自己开车急匆匆奔向一个又一个的目的地,在霓虹浮夸穿梭的日日夜夜,反光镜里的那个我和工作中、与人消遣中那副熟络放浪心中自有数的形象有太多反差。龙龙说我这样累,我说他懒,他说讨厌我与人交往来者不拒甚至带着功利,我说喜欢他的简单。北京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给圣诞节和元旦添加了多少节日气氛,就同样给我添加了多少的伤感和孤单。雪花纷飞的夜晚,立交桥旁的楼林耸立,万家灯火在夜幕中就像潜在水中一群群发光的浮游,无力地随波逐流,保持着一成不变的队伍,偶有几只,明明灭灭。
东四环的雪
照亮寒冷的黑夜
曾经/你在我身边
陪着我一起取暖
东四环的雪
见证你我的誓言
如今你已消失不见
留下我/在这里泪涟涟……
光碟随机播放到了这首歌,听到后就一直循环,听着听着我感觉到自己就像沉入了这巨大城市的海底,望着无边的暗沉,可触不可及的发光生物窒息残喘,听着听着就真的泪涟涟了。
把车停在路边,哽咽着掏出手机,终于打出了那个我一直不敢打的电话,在很远很远的那一边,终于响起了来自我的声音,一向巧舌如簧自带熟的我,听见了对方的应答,竟然变得笨嘴拙腮,语无伦次起来,我恨想大哭一场,大哭一场给谁看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瘪着,自己掉眼泪给自己瞧。闷着胸口,哽着喉咙讲明了来电意图,听声音对方是个和蔼的叔叔,他问我要不要和龙龙通话,我拒绝了,匆匆挂了电话,趴在方向盘上啜泣不止。说好的大声哭呢?
不说话还好,我怕一听到他的声音心疼地一分一秒都再承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