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第 81 章(1 / 1)
她和亲戚来北京买东西,本打算当天来当天回,但是亲戚有事还得留在北京,她就来找我了。只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想到,开门后出现的竟然不是我。张杰在挨骂的间隙偷偷给我发信息让我先不要回来,可是我没看。他解释说自己原来住的地方房租到期了房东不打算续租,他一时没找到住的地方所以暂住,只是暂住,解释完就去收拾出一背包东西来便要走。我看见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电视柜上的那张照片带走了,把他放衣服的那个柜子锁住了。临走前他和她说,我知道我说的话您根本不愿意听,但我还是要说,龙龙真的已经很乖了,有些苦他不愿意说不代表没有,所以请您在生气动手之前,多体谅一下他,好吗?如果您都不能给他宽容,他还能奢求谁呢?说完他就走了,留她指着他背影骂:我宽容他,天主不会宽容我!她喊完就转过身来就冲我骂,我不想听也听不见,只觉得脑袋里一阵轰鸣。她骂地声嘶力竭,面红耳赤,骂地不尽兴就糟蹋东西,鱼缸摔碎了,遥控器扔地上了,窗帘拽下来了,靠枕、毯子都打乱了。我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温馨的家被她践踏,只是她像厉鬼一样的身影,在我的心里撩起一波又一波的暗涌,横冲直撞,仇恨的暗涌。有些瞬间,仇恨的火焰烧地我难耐,我竟然会想做一些极端的事,可是我没有,就让心里的火直烧,不知道哪一天把我烧地面目全非失去自我,我就真的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她发泄完了,累了,就瘫在沙发上,用胳膊搭在脑袋上,闭着眼无止尽地□□,好像这口气没喘匀就会死了一样。我不想解释更不想面对这一摊让我觉得恶心的。。。东西。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变成丧尽天良的魔鬼,那也是你逼我的。如果有一天我走向地狱,那是你一步步推我进去的。
其实我已经习惯了,甚至在我几岁大的时候就习惯了,习惯了看她无事生非习惯了看她极端的发泄方式习惯了她各种蛮横的纠缠,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可以眼睁睁地看她躺在地上撒泼撕扯自己的衣服,而我依旧玩着自己的沙土。
我没有反应不代表我没有感觉,可这无数次的折磨让我习惯了无能为力。有时候我羡慕那些看到这种事情还能热心地上前劝说的人,因为太在乎,因为我不敢,因为我不知道怎样面对。
如果只有我和她在时,我会觉得秒秒都难熬。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和我爸吵架,我爸一气之下走了,她就像现在那样瘫在床上。我真的很害怕,不敢走近更不敢说话,可是那种安静地只剩喘息声的气氛,让人好压抑,我真的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看到放在那架旧风琴上的竖笛,我就拿起来吹上音乐课时教的曲目,好像是欢乐颂。我刚吹了没两个音符,她就冲过来一把抽走我的竖笛,狠狠砸向远处大喊别吹了。我站在原地,不敢去捡,也不敢说话,就连还保持着拿竖笛姿势的手都不敢放下。
那架风琴是她花二十块钱和唱经班的老师买下来的,买回来练习圣歌。琴身上的褐色油漆一片一片地剥落,有很多音都不准。刚搬回来时新鲜地不得了,踩着踏板再摁下琴键,它就能发音,我找不准键,就拿彩笔从第一个键开始依次往上标1,2,3,4,5,6,7。。。标好后就按着音乐课本上的简谱弹,弹出熟悉的声音时就很开心。不过我对它三天半新鲜,往后就不再注意它了。我只记得有一次晚上她不在,屋子里又停电了没有电视看,我爸就点上一根蜡烛放在琴上坐下来,随手打开我的音乐课本,上面有一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他说他小时候也听过这歌,便打开琴盖,用那双粗糙的手按着书上的乐谱弹了起来,昏黄的烛光下,我看着他的手却觉得竟然是那样灵巧。他一边弹一边跟着琴声断断续续地唱,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我坐在床上,裹着被子,好像沐浴到了歌里的月光,闻到了歌里的谷香。他弹完就回屋睡觉了,那个晚上,好像不是我自己了,我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有一群小伙伴围坐在一起,吹着晚风,听着歌声。
落下来的一颗眼泪划在脸上痒痒的,我望着现在的窗前,只是黑暗。
“哥。。。别伤心了。。。我已经劝过阿姨了,她现在在客厅休息呢。。。”成功蹲在我旁边说。凝视的窗外变成一片空洞,没有表情,可眼泪照样还是要流。星星灯忽然亮起来了,随着它们缓缓的旋转,这个小房间好像又变地温暖了,可这种温暖,多一秒都那么奢侈。他坐了下来,却没有挨着我,就这样一直沉默着。沉默地累了,沉默地困了,沉默地眼泪全收在眼睛里了,他站了起来,我明知他要走了,却忍不住小声问:“你要走了?”
他转过头来看我,楞了两秒说:“不走,我给你买点吃的去?”
“。。。”我摇了摇头。
“阿姨也得吃饭啊。”
“。。。”
“我不走,今天我陪你,好吗?”
“恩。”
他出去后张杰发来短信说:“龙龙,原谅我这种时候不能陪在你身边。当我决定爱你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随时隐藏自己的准备。别伤心,别失望,总有一天我会向你父母坦白,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你先忍耐一下,不要硬碰硬,安抚好你妈的情绪。龙龙,没有轻易得来的幸福,我们都要选择坚持,和相信。有成功在,你不会那么害怕了吧,虽然我很怕你在他面前流太多眼泪,但我更怕让你一个人。宝贝,早点休息,晚安。”
不久后成功回来了,我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见他劝她吃饭的声音,却听不见她说什么的声音,但也不再有让我觉得胆战心惊的声音,好像得到了暂时的平静。他走进来把饭菜端到我面前,我抬头一看,突然觉得其实他。。。
“现在还不怎么冷你怎么想起戴个帽子。。。”
“我不是怕我这一头毛儿把你妈吓着么。”
他戴了一个圆圆的白色线帽,帽檐翻着边儿,把头发全藏进去了露出两条眉毛,我还从来没见过他没刘海儿呢。
“那这个也会把我妈吓着啊。”我笑笑摸了下他左耳朵上一排耳环说。
“额。。。这个忘了。”他也笑了摸摸自己耳朵说。
“我第一次觉得你还能算帅。。。”
“我去。。。算帅?需要这么勉强吗!”他两条眉毛一竖,声音就变大了,我赶紧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他才收敛了。我没胃口,不想吃东西,但是我也不想让别人担心,就拿起筷子挑米饭吃,他和我一起吃,但很显然他胃口大大的。。。没一会儿就听见从外面传来碎碎的念经声。他听见了停下咀嚼动作,一嘴油盯着我小声问:“你妈干嘛呢?”
“念经。”
“念经??念什么经啊?大悲咒???”
“滚蛋,玫瑰经!”我抽出脖子上十字架给他看。
“额。。。你还信这个??我还以为这就是一饰品呢!”
“唉,这不是信仰,是束缚。”
“这信不信不是自己说了算么,怎么就束缚了!”
“呵呵,打个比方吧。在古代中国的皇帝都自称是龙的化身,到底是不是谁知道呢,可是你不信,能去和皇帝说我压根儿不信吗?那不是找死么。即使你身边有很多人照样不信,可他们不但不会说,还会和其他人一起打压你,你就是十恶不赦不逆不道的罪人。况且皇帝需要这样的谎言,而这样的谎言,有时候其实是维持一种和谐的必须品。信不信不重要,服从,和大家保持一致才重要。如果我是孤儿,那我要怎样,谁又管得着我呢。可是在我们那个走十步路都能碰见一个熟人,走百步路就能碰见一个教友的地方,我的家人,就是我的束缚。”
“我明白了。。。看样子你妈非常信了?”
“其实以前也不这样。自从她病了以后,就会没有一句话能离开信仰。不但她自己痴迷深陷于此,还强迫我和我爸也像她那样。有些你明知无用并且很愚蠢的事,却不得不去做,抗拒,排斥,却不能说为什么,于是她就觉得我们都在和她作对。其实。。。我也很能理解她。人都这样软弱,又能依靠谁呢?尤其是当你陷入困境和对死亡的恐惧时,也许真的只有信仰才能带来拯救。其实我也懂,她是真的怕我们死后下地狱,才会把她认为好的,对的,强加到我们身上。”
“。。。”
“唉。可是我不喜欢吃鱼。”
“恩?”
“呵呵,我真的不喜欢吃鱼。”我把菜里的鱼肉都夹到他米饭上,把酸菜夹到自己米饭上说。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成功上午有课,也跟着我早早起了,去洗漱的时候看见她躺在沙发上,盖着那条电视毯,地上依旧保持着昨天被糟蹋过的模样,我叹口气,心里很堵得慌。我们很快洗漱完出去了。晚上下了班却一点都不想回去,人都说上班的心情像上坟,可我现在回家的心情像上坟,比那还糟。可如果我不回,那就更糟。我不想自己回去,这次不是我送成王八回家,而是他送我回家了。回去以后家里还是一团糟,老样子,她躺在沙发上撑着脑袋看电视。我把买来的饭放在客厅茶几上,赶紧躲进了卧室。我一眼就看出来这里被人翻过,不过没翻出什么结果。这都要归功于张杰特别爱整洁,特别讨厌多余的东西,所以她找不出一丁点不该出现的东西。当我第三天下班回来的时候,家里终于被收拾干净了,桌子上还有一盘简单的菜,电饭煲里一锅米饭。她见我手里又提着外卖,呵斥道:“挣那俩仨钱,全让你洒霍完了,现在不攒钱以后等的张嘴跟你娘老子要啊?”
“我吃过了,给你买的。不吃放冰箱吧。”我说完就又走进卧室,反锁住了门。我连水都不想喝,连厕所都不想上,只想呆在这里。不想听见外面的任何声音,于是戴上耳机听音乐,可又怕外面真的有什么声音我没听到,反而更激怒了她,于是又扯下了一边的耳机。半梦半醒间,入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只觉得有点空洞,有点凉。
早上醒来出去时,她早就起来了,竟然在扫地,就像在家一样。一边扫一边瞪我又呵斥说:“啥好房子让你住都算糟蹋了,从来就不懂得说打扫打扫!”
“。。。”
“晚上别买吃的回来了!不知道的人以为你老子多有钱了!花钱就这么大手大脚!”
“。。。”我抿下嘴算是回应了,她聒噪的声音让我一整天的心情就是一个糟糕烦躁的开始。晚上回来她炒了个热菜,拌了个凉菜,我无言吃完,收拾了碗筷洗了锅,就又回到自己房间了。她一连监视了我两个礼拜,这两个礼拜以来我和她说过的字屈指可数。我不想说,说了就气恼,就会争吵,我不想争吵。我坚信沉默可以胜过一万句争吵,也坚信冷漠会让对方察觉到什么,知难而退。可是。。。也许当时的我真的太年轻,当我懂得一些道理时,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