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1 / 1)
又到了雨季,在帝都一下雨就有人会挂掉的雨季。发呆有时候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可是在这个15层楼高的窗前坐着,我看不到打伞路过的行人,看不到雨滴打起的一串串涟漪,看不到从屋檐飞流而下的珠帘,只有灰蒙蒙的远方,只有那些一闪而过幽灵般的红色车灯的影子,此刻的雨就像一粒粒尖锐的金属颗粒刮过这一片朦胧,渗出一丝丝红色的血液。
一个人的时候,这个客厅太空旷了,我真的不喜欢大房子。什么破会,一定要去外地开吗,切。二丫的电话打过来,说今晚要来北京看萧敬腾的演唱会,我说以前没听你说过喜欢他啊,她说参加微博活动抽奖抽到的,她说想借这个机会来北京玩儿几天,问我方便借住一下不,我说别的没有住的地方管够,她欲言又止,我说怎么了啊别吞吞吐吐的,她苦笑一声说没事,想嘱咐你别和家里说,跟两个大男孩住一起家里老古板们又没完了,不过。。。你根本不需要我嘱咐吧。
被她一说心里有微苦的味道,我说怕他个姥姥,我爱他总有一天让全世界都知道。说完了心里很爽,这个现实虽然没达到,但这个义愤填膺的想象,已经可以填补我心里那一丝丝的苦了。
7月21日,这一晚北京的夜景有多闪亮,不多描述了。我开车从五道口到五棵松去接她,打她电话关机,应该没电了,下车后在一对又一对的人潮涌动中寻找,他们还未从演唱会的兴奋中脱离状态,一张张人脸在我眼前晃动,最后连成一片成了一幅有千百万张诡异笑容的印象派油画。
突兀的,一个娇弱的,无助的,积满惶恐的身影矗立在那里,她看见我,竟然向我扑过来抱住我开始哭泣。
狂风暴雨的尾声显得静谧安详,依然有雨珠打在身上,我不知所措说:“怎、怎么哭了?演唱会有这么感人?”她不回答,只是哭,此刻她的目的不是向我吐苦水,只是,需要哭。
我不再问什么,轻拍着她后背,给她尽量多一点的,我身上的温暖。
回家后她掏出自己洗漱用品先洗了一个热水澡,洗完澡她换上自己的睡衣,我心想准备的挺齐全。她参观了我们的卧室,那盏有着星星月亮投影的转灯依旧像每天晚上一样散发着温暖的微光,玫瑰紫的地毯在幽幽的灯光下显得神秘又浪漫,淡粉色的墙纸上不时地有被放大的星星缓缓移动过去。她发了一会儿呆,呵呵,女孩子应该更喜欢这个房间吧。
她说张杰呢?我说出差去了,她说这房间你布置的?我说是啊,她说,像你的调调。不过,这么干净整齐,一定是张杰的功劳,我说可不,我俩天生一对儿么不是。她轻叹口气,低着头说为什么好男人不是我弟,就是我弟媳,我靠,刚才还泪眼婆娑的现在怎么又耍开贫嘴了。她抬起头笑着问我今晚我在这个房间睡可以吗?
虽说二丫一直是我们家里公认的大美女,可我一直没觉得她哪漂亮,会来事儿,到哪都吃的开能拿的住人,我就把她当兄弟一样的,可是今天她有些惨白的脸色,微红的眼眶和鼻尖,鬓边湿乱的发丝,第一次让我觉得她是个女人,漂亮的女人,和其他任何一个会受伤的女人一样。见我不说话,她说我睡地上,我回过神来说你睡床上吧,没事我代表你弟媳表示不嫌弃你,我睡地上就行了。
躺下来后,已经是一点多了。十足的困意,却被空气里弥漫的陌生的沐浴露味道撩扰着保持清醒。我们说了好多小时候的事,说我们去洋河南堆沙子,说我们在孙家房子的田地蓄水池里玩儿水,说我们逮两只蜗牛比赛谁的爬的快,说我们一起在大野地里参加弥撒,说我们共同参与过的那些哥哥姐姐们的婚礼,说我小时候胆子小不敢自己上厕所被她嘲笑,说我小时候没少穿过她穿剩的小棉袄。说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三年时光。一场雪,一张贺卡,一条熟悉的路,在黑暗中一幕幕呈现,鲜活地那么近,可我们都知道回忆触手可及,但我们已经永远都无法再真实地触摸到了。
说着说着累了,安静地想一想,念一念,感慨一番她忽然低声说龙龙,我好像怀孕了。
第二天陪她走在被雨洗刷地干净地一塌糊涂的大街上,阳光劈头盖脸地砸向地面,如果没有车辆来去的喧嚣,行人流在地面上的每一滴汗,一定都能听到嘶嘶的燃烧声。
没有方向,就在街上走着,一直走着,我问她累吗,她说不累,她说在这里走着,一点都不觉得无聊,如果我现在能用平常心好好看看这一切有多好,可是我很担心,很害怕,从来没这么怕过,龙龙,你。。。你能不能帮我去买个试纸?
我。。。我抓抓脸,伤口应该在愈合,总是发痒。她抓住我胳膊,用女生用起来百年不败的撒娇无赖样央求,她说大不了我们一起进去买,我说没事,我去吧。
走进药房的短短几步路,我想了无数个我应该表的情,哪一个可以让我看起来更从容,这时候我想到了张杰,如果是他,一定会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泰然自若地问价钱,问有什么区别,然后拿东西,付账,走人。
想象中,我已经这么做了,出来后自嘲,小事一桩而已。
她迫不及待地走进一家快餐厅,要我在女卫生间门口等着,她说别让别人进来。我抱着胳膊靠着墙,不少女孩子被我拦住,她们都会厌恶地看我一眼,十分不耐烦。
过了一会儿二丫出来了,沉重地看了我一眼,沉重,却不像之前那样飘忽忐忑。
我们走后,卫生间的门被那些女孩摔地很响,有个尖利的女声喊了句真没素质,自私自利。
当天晚上她发了很多条短信,却没有接到一个电话,最终她拨了过去,电话以二丫一句你别说了作为了段。挂掉电话后二丫大骂混蛋男人,像这种人一辈子断子绝孙才好!老娘都要做人流了他居然说有时间就来,没时间的话让我自己看着办!妈的!回去以后老娘找个娘们儿勾引他再雇个男的假装去捉奸打不死他的!
我暗笑,这才是二丫,泼辣,有主意。不过我说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太幼稚了吧。那种人跟他犯不上。她说对我是没什么明显的好处,但老娘那么做心里就会很爽!说完她哈哈笑,苦笑着说不过现在老娘这笔钱得用来做人流,收拾他的费用还得再攒一攒,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恨死他了,真的恨死了,哪怕花上十万八万我也要雇个好打手好好地让我爽一爽。这天晚上我没怎么睡着,我想她比我更甚。
这就是北京,完全不用担心你会碰到什么熟人,什么七大姑八大姨,完全不用担心谁会在角落里看到你,然后你的一切一切都会被家人了如指掌,让你所有小心的防备都变成掩耳盗铃一般的愚蠢和可悲。我们堂而皇之地坐在医院二层的大厅里等待着,阳光一直从头顶移到脚踝,挂号,排队,门诊,排队,B超,排队,验血,排队,妇科检查,排队,手术,排队。
大厅侧面有个楼道入口,那里写着妇科,男士免入。每一次被叫到号后她就自己进去,我自己坐在塑料椅子上等着,从来没想过这辈子我还可能会来这种地方。在这里坐着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最敏感,最需要保护最需要给予安慰的人,可她们得到的只是无尽的等待和一张冰凉的椅子,和我无法见识的那些医生的面孔。幸好,有些大着肚子的女人,身边有老公,有母亲。她们看起来简直比那些年轻孤身一人的女孩幸福地太多。
马上就要做手术了,她抱着我胳膊靠在我肩膀上,紧握着手机,直到护士喊98号,邹晓,她终于颤抖着哽咽起来,他真的不管我了,龙龙,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不敢去,你陪我,你陪我。。。在崩溃到极限时爆发出来的是只属于小孩子的怯懦,她抱着我脖子就是不撒手,我拍拍她后背一直说没事,没事,我在这里等着,放心吧,这是正规医院,什么事都不会有的,晚上回去我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护士不耐烦地哎呦一声,说这时候泪眼儿兮兮的,早干嘛去了?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啊?
不耐烦,这个世界只剩下不耐烦。
天主十诫,第五戒是不可杀人,第六戒是不可行邪淫。堕胎,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是通过告解都无法免去永罚的大罪。
“我还没有在母胎内形成你以前,我已认识了你;在你还没有出离母胎以前,我已祝圣了你。”(耶一5)
现在正在消失的那个生命,是否已经得到了祝福?
她,会不会得到祝福?在一个有着根深蒂固宗教信仰的大家庭,在一个骑车两个小时就能转完的小城市?犯第五戒是大罪,犯第六戒,更是大罪,难以启齿的,让整个家族都蒙羞的大罪。
哈哈哈。。。我把她推向手术台,此刻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侩子手,一个恶魔。
亲爱的二丫姐,我们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我们家怎么会出我们这两个败类。
夏日的黄昏,光线金灿而灼热,那些说着外国话的亚洲面孔和说着中国话的欧洲面孔来往穿梭着,他们的魔音耳机是那么炫亮多彩,他们身上的衣服是那么时尚潮流,他们手中的冰激凌都快要溶化了。
宇宙中心五道口街边音像店的大屏幕上五月天的演唱会画面有着录像带特有的那种泛黄的朦胧。
兴高采烈的破蛹
华丽新生的冲动
寻找灿烂美梦
主宰爱情的是谁 奋不顾身
就算轮回只为衬托
你笑你哭你的动作
都是我圣经珍惜的背诵
你喜我悲我的生活
为你放弃自由要为你左右
你是火你是风你是织网的恶魔
破碎的燕尾蝶还作最后的美梦
你是火你是风你是天使的诱惑
让我作燕尾蝶拥抱最后的美梦
让我短暂快乐很感动
兴高采烈的破蛹
重获新生的冲动
寻找爱情世界美梦
既然不是毛毛虫就要壮烈的扑火
短暂青春要像烟火
此生此爱此刻挥霍
挥霍我的色彩在你的天空
你想你说你要我做
其实我很快乐全都因为
你是火你是风你是织网的恶魔
破碎的燕尾蝶还作最后的美梦
你是火你是风你是天使的诱惑
让我作燕尾蝶拥抱最后的美梦
让我短暂快乐很感动
“你是火…你是风…你是织网的恶魔…破碎的…燕尾蝶还作最后的美梦…你是火…你是风…你是天使的诱惑…让我做、燕尾蝶、拥抱最后的美梦、让我短暂快乐很感动、让我短暂快乐很感动……”
咸的泪水随着她泛白唇角的呢喃不知所踪,究竟滴到地上还是流进心里。也许此刻她更适合疯狂地尖叫,像个疯子一样呐喊,尖叫着痛快地唱一次,哭一场,然后让过去这一切真的就像梦一样燃烧掉,连灰烬都不剩。
可是她只是在那儿站着,小声哭着,我站在她身边,却觉得离她好远,离她那个悲伤的世界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