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四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1 / 1)
原本静静在一旁听着的岱妃此时不得不出来打圆场,以平息太后的怒意,免得久病初愈的太后又被气病了。她端详了一会太后的神色,起身将匍匐在地上的惠妃扶起,浅笑道,“惠妃不知,陛下近日虽说是未曾去槿妃那,但赏赐可是不曾停歇都一波一波地送去了长乐宫。”
事已至此,惠妃也只得顺着岱妃的话头往下接。她尽力攒出一个恭谦的笑容,对着鄢然道,“本宫莽撞了,还望槿妃妹妹海涵能饶恕姐姐一回。”
鄢然捧着暖炉,冰凉的手也渐渐有了暖意。她并不愿与她多做计较,疏离地笑了一声,“无妨。”
惠妃瞥了一眼太后的神色,为今之计只有费尽心思地欲讨好鄢然,将面上的功夫做足。她装作不经意地一扫,又做出殷殷期盼的样子,“咦?槿妃妹妹终日在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可不是拴着陛下赏赐的什么宝贝?”
鄢然今日绾了高高的发髻,又因天气暖和她便只穿了一件低襟的衣裳,是以系在她白皙脖子上的那根红绳尤其的明显。她一下子捂住胸前的物实,心也突突直跳。那红绳上栓着的,是恒衍当日所赠的玉扳指。系的久了也就成了习惯,成了念想,总也忘记要将它取下来。
现在经惠妃这么一提,她若是一直死死地捂住倒是显得欲盖弥彰,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拿出来。于是她伸手解开那根系了活结的红绳,取下那个玉扳指递道太后的跟前。因一直捂在胸口,它现在还是温润的。
惠妃凑过去看了两眼,极力地拣着好听的话说,“果真是成色好色儿透的玉料,它的价值只怕是比一座城池还要金贵呢,怪不得槿妃妹妹成天的爱不释手呢!”
岱妃也在一旁附和,“波纹如丝,入手生温,真真是陛下宠爱槿妃的。”
太后脸色缓和了几分,伸手拿过扳指,笑嗔了一声,“都是两国的公主,什么稀罕的东西没见过呢!”
瞧见太后缓和的神色,惠妃心中大为松了一口气。再一抬头时,却发现太后脸上盎然的笑意突然冻结,眼眸黯然失色,连拿着玉扳指的手也止不住地微微发颤。她心中极为惶恐,却不知何故,只好默然地立在一旁,暗自揣度太后的心思。
岱妃也发觉了太后神色的异样,试探地问了一声,“母后可是身体有恙?”
太后极力地掩去自己面容上的震惊,将声音放得极缓,呼吸却有些急促,“槿妃,这扳指可是陛下赠与你的?”
薄暮冥冥,残阳似血。
鄢然望着太后苍白如纸的面色,心中已知无法敷衍,低头道,“不是。”
太后了悟地应了一声,软软地瘫卧在榻上,修得齐整的指甲狠狠地嵌入手心,半晌也没有言语。一时之间闲池阁上寂静无声,无人敢吱声,晚风吹过枯黄打着卷儿的残叶,发出瑟瑟的声响。
又是过了许久,太后才慵慵地开口,声音霎时苍老的无力,“岱妃和惠妃先跪安吧,槿妃留下,哀家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尴尬的寂静终于被打破,惠妃见此时与自己无关,悬着的心才算是落到了实处,躬身粲然道,“然。”走时还不忘斜眼瞥了鄢然两眼,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是怎样的示好。岱妃也跟在她身后离去了。
瞧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太后幽幽一叹,“这扳指是衍儿给你的吧。”疑问的话却暗含着笃定。
鄢然心中恍惚片刻,才明晓她口中的衍儿就是恒衍,当今的摄政王,不由的眼神一闪,惊诧地望向太后,不知如何作答。
太后宽慰似的一笑,徐徐道,“你可知晓这扳指他是从何处得来的?”
“他说,这是他死去的父亲留给他的唯一东西。”鄢然本以为太后会厉声斥责她不守妇德,或是佶问她如何会与摄政王有染,可这样的问题,却是她不曾料到的。而太后了然的神色也昭示了自己在怎样辩解也是无用,与其抵死不认,倒不如坦坦荡荡地说明白。
“是了,确实也是留给他的唯一东西。”太后惨白的面容划出一丝怆然,似是被勾起了伤怀的往事。而后她却是将语调放的柔柔的,“他既是将此物赠与你,就说明他是把你放在心上的。他把你,看的很重的。”
恍然间,鄢然觉得此时的太后像极了自己的娘亲,德淑皇后。德淑皇后逝世的早,鄢然对她的记忆只局限于幼时。时间飞逝,她能记得的,也只剩得娘亲衣间若有似无地芬芳馥郁,淡淡地沁人心脾。那是,无非磨灭的惦念。
她突然觉得,若是娘亲在世,她也会如同太后这般。太后的语气,真的是像一位慈母同自己未出阁的女儿谈论她的心上人,会对她说,他很好,他很看重你,嫁过去你肯定是不会受委屈的。
这样想着,鄢然深埋心底的委屈就如同惊蛰之后的野草藤蔓,瞬间潜滋暗长,占满心房。娘亲去世的早,自己又孤身一人在晋国,就是有再大的伤痕苦楚也无人诉说。她压抑的有些喘不过气,紧紧地抿着下唇,红似樱桃的嘴唇一下就泛出了白印。
许久,她缓缓开口,“可是,是他把我送到晋国皇宫,是他把我送到别人身边。”声音带着弱弱的哭腔,可脸上瞧去却是一副凛然的神色。
太后含着悲悯的眼神轻扫过她的脸庞,“哀家并不是替自己的恒衍争辩,两个都是哀家的儿子,无论是手心还是手背伤着了,哀家的心都不会好受的。哀家想告诉你,恒衍他,是有苦衷,有不得已的缘故的。他素来情浅,可哀家看得出他是中意你的。如今哀家只想问你一句,你对他,可是还存着什么心思?”
“臣妾是陛下的妃子,不敢对旁人存着别的心思。”鄢然垂下头惶恐地说道。
太后拉过她的手,将玉扳指重新放到她手上,温婉道,“今日的谈话,并不是太后与妃子间的,而是母亲与自己女儿的闺房私话。你有什么话,有什么委屈,就尽管地说出来吧。”
鄢然一怔,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现,“他当初说喜欢我,后来又说从未喜欢过我,我弄不清自己对他的心思,就如同弄不清他对我的心思一般。可到了如今,什么样的心思都是妄念了。有也罢,无也罢,都过去了。”
太后轻咳一声,用帕子捂住了嘴,“你同他若是过去了,可陛下呢,你对陛下可有半分情谊?”
“情谊?”鄢然冷冷淡淡道,“陛下待我,也不过是一个影子,想必母后您也是知道的,是倾何的影子。眼见的无上君恩,都是留个那个人的,我这个影子又能有什么感情呢?”
太后微微一震,轻轻描摹的眉目透着萧索,“你竟都知道了?”
“是啊,我都知道了。”鄢然嘴角上扯了一个弧度,像是在笑,又没有笑的温度,像是在嘲讽,却又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我不该对陛下存有情谊的,就算是有,他也是不在乎的。安安分分地当那个人的影子,于人于己,都是好的。”
太后望着她,轻轻摇首,“冤孽啊真是冤孽!飖儿重情,一往情深,和他的父亲一样的性子。可是三年了,三年前倾何消失得那样不明不白,狠狠地伤了他的心。时至今日,他难道还不能放下吗?”
鄢然仰起头,疑惑地问道,“消失?倾何她,她不是殁于三年之前吗?”
太后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三年之前,渺茫的有些虚幻,喃喃道,“三年之前,她一剑刺过飖儿的胸膛,又在自己住的飞羽殿放了把大火。冬日干柴烈火烧得快啊,连着烧了一天一夜。等火扑灭后,什么都烧成了灰烬,再也不见她的踪影,连个骨头都没搜到。”
零星的几句话语概述了一段凄婉迷离的过往,可又是什么样的恨意能让一个女子做出这般决绝的举动呢?鄢然不晓得,也不愿去深想。她只知道,在倾何一剑伤了恒飖后,他心心念念的仍是她,这或许就是沧海桑田都无法泯灭的感情。
太后的声音喑哑,似是从渺远的天边传来,“你说你同恒衍是过去了,可他同倾何可不也只能是过去了。哀家以前听得一句诗,现在想来也是极为妥帖的:满目山河空念远,不若怜取眼前人,你觉得是不是?”
鄢然古井一般毫无波澜的心仿佛被风拂过,微微地漾起了涟漪,可随即又平复如初。眼前人哪里抵得上心底人呢?况且死亡是最好的戏法,模糊了记忆,却清晰了思念,蚀骨的思念,一日更比一日深。她沉默片刻,柔声笑道,“太后说的很是,臣妾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