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动心(1 / 1)
白凌霄的亲生骨肉从来只有白悦容一个,至于白浅川,据说是被庄主捡回去的孩子。可是庄主待他极好,视如己出。他的身份在这云霄山庄中人尽皆知,并不是什么难以探知的秘密。
白凌霄捡他回来的那一年因为瘟疫和严寒死了很多人。来到云霄山庄后,他只是沉默地望着每一个试图亲近他的人,用狼一样的眼神。他的身体已经被寒冷和饥饿拖垮了,再怎么调养也不能彻底好起来。他只会对白凌霄和白悦容露出真心的笑容,也只会对这两个人好。有人说,白凌霄是养了一头忠心耿耿的狼在身边。
他的心已经被冻得冷了,被饿得硬了。他在乎的除了白氏父女两人,便是柔软的被褥,美味的食物。没有人会比一个险些被饿死冻死的人更珍惜这些,即便那时他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如今他外表虽是一个病怏怏的、面色苍白的无害少年,实际精通医术、毒术、机巧之术,甚至在经营商铺方面也很有天赋和手腕,凌霄山庄发展到现在的规模,白浅川功不可没。
这些都是秦荒从服侍他起居的女婢口中得知的,他只是对她笑了笑,她就对他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一切事情,很少有女人能抗拒他的笑。
男人的脸同女人的身体一样,也是很重要的资本。他很早就知道这一点。
名为细鸢的女婢面上泛红,双手握着发带灵活地打了个结,一双眼睛却早已飘到眼前这俊朗的男子脸上。
那眼神温柔如水,却炽烈的简直能在他身上烧出个洞来。秦荒如何察觉不到她眼中的情?但他只是稍退一步,打量了下镜中的自己,对女婢道一声“有劳姑娘”,无视了少女失落的眼神。
春意渐浓,天气却还是寒凉了些。
白浅川还是一身白衣,披了件狐皮大氅,也是白的。他似乎特别的偏爱白色,尽管这种颜色会衬得他整个人更加虚弱苍白。他畏寒,体虚,在平常人看来只是凉爽的温度于他也可能是难御的寒意,这一点女婢也提到过。明明是在她口中薄情寡淡的人,细微之处却还记在心里。
当人们想去关心一个人、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将关于他的所有事都放在心底。白浅川,这个人比人们意识到的,还要被他们在乎着。
还好已经过了冬季,没有落了满园子的雪。秦荒暗道,否则这一身的白埋在雪里,旁人就连他的人都找不到了。
他的身边亭亭立了枝梅,花开灼灼,细蕊冷香,颜色竟艳得惊人——也幸好有了这枝梅,整座园子虽然萧瑟些,却并不显得很清冷。
他在白浅川身边坐下,注视着他倒了一杯茶慢慢饮下,随即迅速地把手拢到袖子里,指尖也看不到一个。似乎……似乎并没有为他也倒一杯茶的打算。
“白兄看来并不欢迎在下,连一杯茶都不舍得分给我。”他将视线放在那枝梅上,沉闷道。
白衣少年扫了他一眼,将衣服拢得更紧些,道:“我倒的茶,你敢喝?”
又败了。秦荒被他揶揄后扒着桌角,郁闷地想,还是有雪比较好,至少可以把自己埋到雪里去,现在倒好,被人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我并没有恶意。”沉默了半晌,还是秦荒先开了口,右手食指指尖轻轻敲着桌角,看得出他的防备。可是他的眼睛却偏偏是直直看着你的,黑白分明,里面的真诚让人瞧的一清二楚。“今早白兄那番话,可是着实吓到我了。”
“那只是一个警告。”也不见白浅川转过头来看他,只听得他说,“对一个陌生人,我从来不吝惜用恶意去推算,即便你的父亲和庄主是故交。”
听了这话,秦荒紧绷的神经总算是稍微放松下来,笑道:“我早该想到的,你若是认定了我是恶人,又怎么会让我在你的床上好好睡上一整夜,哪里有人会这样对待恶人。”
风吹来时卷了一片花瓣,空中转了两圈,缓缓落在石桌上,就听得白浅川掩了口,轻轻咳了几声。秦荒的指尖猛地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带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声响,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他开口道:“悦……我是说,白姑娘,她……”
那双眼睛立刻转了过来,死死盯着他,明明眼中还因为刚才的咳嗽染了点水雾,却丝毫没显出柔弱的样子来,目光反而被水意浸得更为凌厉,如一把刚出鞘的匕首。秦荒只觉得今早的感觉又回来了,寒意一点点渗透到心里,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下意识想逃。
白浅川偏着头,却又笑了,惨白的指尖在通透的瓷杯上摩挲,道:“你喜欢我妹妹?”
“是。”
“喜欢她什么?”
这问题秦荒从未想过。他只觉第一眼见到那个明艳的女子,便满眼满心都是她的笑颜。白悦容美丽,率真,可爱,这些……就足够了吧。
“如果你有资格,我不会阻拦。”白浅川笑着举起一杯茶,“祝你成功。”
握着被茶浸得温暖的杯子,秦荒慢慢坐回原处。这次他瞧得清楚,白浅川没有在茶中动任何手脚。
“多谢。”他哑声道,浅啜着温香的茶,试图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方才他险些以为自己要死在对方冰冷的目光下。
“以后,多陪我喝茶吧,我把小容的事情讲给你听。”白浅川在他肩上拍了拍,走了。
还未等秦荒将憋在心头的一口气呼出来,剧痛已从他的腹中蔓延开来,似是要生生将他撕扯成两半。
“可恶!”他咬牙骂出这两个字后,再说不出话。明明已经很小心了,他又是何时将药下在茶里?。
事后他才得知,除了面对白凌霄与白悦容,白浅川很少会笑。若是他真正对一个人摆出微笑的模样,那么这个人十之八九是要倒霉的。
这阵痛维持了一个时辰,不多一分,不少一分。也刚刚好在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之内,是以他并未昏过去,而是被这痛折磨了整整一个时辰。
秦荒回到房间时全身被冷汗浸湿,简直像是从冬日的水中捞出来的,寒风瑟瑟,他也只能裹紧身上的衣衫,慢慢挪回房间。身体酸疼无比,双腿几乎支撑不住他的重量。他再蠢再笨,此时也明白了白浅川的意思,何况他本就不是蠢笨之人。
——我可以让你追求我妹妹,只不过你要有那个资格才行。
若是这“资格”指的是能够识别他的下毒之法,或是及时解毒……秦荒苦笑着摇摇头,这条路当真是凶险难行。不过,有些人面对的挑战越是艰难,他们就越是能鼓起前行的勇气。秦荒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距那天已有七日。
白悦容好奇地望着躺在榻上瑟瑟发抖的秦荒,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个圈,转回到桌边捧着杯子喝茶的白浅川身上。
“浅川哥哥,你确定秦大哥是来向你学习医术,而不是专程来替你试药的?”
这几日秦大哥经常来找浅川哥哥喝茶,但每次好像都会被浅川哥哥下药,而且每次药效各不相同,单是她不经意撞见的就有三四次。奇怪的是,秦荒依旧每天到白浅川的房间报到。
“当然。他想学习医术,我自然不能拒绝,但是他起步稍晚,也只能让他先体会下病人的感受,以此磨练他对药物的敏感度,也顺便让他了解病人疾苦,培养他医者之心。”白浅川捧着茶杯端坐在椅子上,言之凿凿。
白悦容听了这一席话似懂非懂,她本就对医术一窍不通,又哪里知道这话中的前因后果,弯弯绕绕。秦荒自然能听出这是拙劣的借口,但也只能一边哆嗦一边心中悲愤:医者之心?白浅川你若是有一星半点的医者之心我也不会落得现在这样!
他不能将这话说出口,但看白悦容的神色是已经完全相信了。
还真是单纯的女子。他无奈的扯出一抹笑,似是抚慰她投来的眼神中的关切。
罢了,若是为了你,倒也值得。
白浅川是个守信用的人,秦荒每寻他一次,他便告诉秦荒一件白悦容的事情,像是她喜欢的点心,喜欢的胭脂,最爱喝的茶……
每次说起这些,他的表情都是温柔的,整个人似乎是被茶的热气蒸的软了,被茶的热度焐得暖了,低垂的眼眸里含着浅浅的笑,哪里还有半分人们口中冷面煞星的模样。
秦荒却瞧不得他这样子,他会想,是不是白浅川也是喜欢着悦容的,那悦容……
他纵然可以为白悦容付出许多,但若是这两人真心喜欢着对方,他没把握能在白悦容的心中拥有比白浅川更重的分量。十三年……很多夫妻相伴也不到十三年。
他不怕付出,却厌恶付出之后得不到回报。
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可是现在,他就是这样一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