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 / 1)
1.
当和杰一起站在白雪皑皑的山巅,感受着远方雪崩引发的巨大轰鸣声以及脚下大地持续不断的摇晃震动时,突然,奇牙在那一刻感受到了空虚的到来。
凛冽刺骨的疾风卷带起他的衣角,刮乱了那几乎融于背景里的银发,寒意早已从指尖入侵,向着全身每一寸肌肤蔓延。就好像眼前巍巍壮观的雪崩一般,空虚沿着倾斜的山体,一路撞翻淹没了数棵大树,声势浩大地朝着自己奔涌而来。
奇牙悄悄转过头,果不其然地在杰的那双专注的眼睛里找到了无比熟悉的亮光。是好似雪地里反射的太阳光一样耀眼的亮光。他不由地向后退缩了半步。那些灼热的亮光让他平日里懒得去想的某部分记忆自动自发的活络了起来,于是,许多泛黄发霉的记忆片段开始成群结队地涌进他失守的脑海。而每一个画面里,都躲不开那个留着一头漆黑又顺直长发的颐长背影。
那是——他的大哥,伊路米。
2.
伊路米对奇牙来说,究竟算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本来就问得很好笑,但是当杰一本正经这么开口问他的时候,作为当事人的奇牙竟然突然间语塞了。是兄弟吗?是的,他们可是货真价实的亲兄弟。那除此之外呢?奇牙反复咀嚼着杰话里的闪烁其词。老实说,他也不知道,也许除此之外,应该还存在别的什么词可以用来定义他和伊路米之间的关系吧。
可那是个什么样的词呢,究竟?
“别突然提起那个面瘫来扫兴好不好杰!”最终,奇牙朝天白了一眼,拉起毯子蒙过头,翻转过了身。
没错,伊路米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面瘫,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比这个家伙更扫兴的了。出任务时遇上数个彪形壮汉的围攻也好,任务表现得不错得到父亲的表扬也好,训练时伤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也好,甚至是故意往他的早餐牛奶里撒胡椒也好,伊路米永远都是那一副毫无情绪的样子。日常生活完全按着固有的模式一成不变,除了那日渐增长的黑发,时间在伊路米身上简直停滞了一般。
不,完全可以说,伊路米根本对周遭的事物漠不关心。
虽然身体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但奇牙知道,自己和伊路米是截然不同的。他对一切没遇到过的事物都充满着好奇心和挑战心,他早就厌烦了每天一成不变的训练和中规中矩的那套出任务的模式,他一直在渴望着有什么新鲜刺激的能让他稍稍提起些劲儿来。捣乱,恶作剧,耍人,说不着边际的谎话……等等……
但是,很快就腻了。
某一个蝉噪的夏日,当奇牙百无聊赖地倒挂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透过那繁茂浓密的树叶与树叶的缝隙看到他的大哥伊路米正推开黄泉之门进来,适时的,从枯枯戳山林海深处突然刮过一阵怪异的疾风不由分说地吹乱了那齐腰的柔长黑发,伊路米抬手将一侧散乱的发丝夹于耳后,那一刻,奇牙突然间兴奋起来。他决定要写一个观察日志,把他的面瘫大哥伊路米作为他24小时重点观察研究的对象。谁让伊路米总是一副扫兴的样子呢,他就是想要看看那张面瘫脸究竟会不会露出有趣的表情来。
老实说,其实在奇牙的心底,是有些害怕这个一手带大自己的大哥的。如果一不小心睡过头而错过晨练时间的话,那么伊路米一定会冷着脸站在一旁盯着手腕厉声告诉他,迟到一分钟罚一百个俯卧撑。如果那天撞了邪突然有胆量指着伊路米的鼻子坚决不从的话,那么这位大哥一定会卷起袖子活动活动手腕和颜悦色地说,打得赢再说。结果当然就不用说了,而接下来,早餐加午餐加下午茶加晚餐也就顺带着可以不用吃了。不得不承认,他大哥伊路米的威信在奇牙这里可要比他那整天歇斯底里尖叫的母亲大人高了去了。
这么推测看来,要说奇牙不喜欢在天空竞技场锻炼的那段时光那无论如何都是假的。因为那是他有史以来最自由、最潇洒的日子。虽然他的《伊路米之疑似面部神经坏死观察日志》一度中断,但也正是经历过那段日子的洗练,他看到了潜藏在自己身体内的无限资质,有那么一捏捏点时候,他觉得伊路米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光荣的提前完成试炼回家后的奇牙,对伊路米一改原本小心翼翼的暗中观察,直接升级成了带有略微挑衅味道的直露露地刻意打量。要知道,他可是迫切地希望在那张冰山面瘫脸上发现哪怕一些些的蛛丝马迹来为平淡无奇的《伊路米之疑似面部神经坏死观察日志》加些猛料。可是他一天天紧逼,而伊路米却依然还是那个对周身一切都熟视无睹的扫兴分子。
3.
《伊路米之疑似面部神经坏死观察日志》
XXX年X月X日天气一般
大哥也许有轻微洁癖,因为他从来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就连负责打扫清洁的管家他也统统不让进。也不知道他房间里是不是藏了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今天吃早餐的时候,大哥没来,母亲就让我去叫他。我想机会来了。敲了门,等了有一会儿时间大哥才慢慢把门打开。大哥上半身什么都没穿着实吓了我一跳,趁他苍白兮兮地说着“知道了,马上就梳洗好去用早餐”的空挡,我偷偷从他身侧的缝隙往房间里瞄。看到了大床的一角,上面的被子凌乱的挂到了地板上,但还没来得及看得更仔细些,大哥就故意往旁边一挡,遮住了我的视线。然后,他迅速地关上了门。这次大好的机会就这么被白白浪费了,真是不甘心。PS:果然最讨厌大哥像那样居高临下地注视了!
XXX年X月X日天气还是一般
大哥的房间里一定藏着什么,我敢打赌!自从上次的事之后,大哥对他的房间更加戒备了。晚上借口去问他曲肢的快速转换技巧,他竟然连门都不开了,还说什么把不懂的地方写在纸上放在门口就好,他会抽空看的。真是气死我了!!
XXX年X月X日天气晴
今天大哥外出有任务,听说要好几天才会回来。正巧那只死胖子说明天要彻底调整下家里监控的线路。太棒了!这下就没人会发现我打算偷偷潜进大哥的房间了。PS:兴奋得完全睡不着。再PS:看不出那只死胖子竟然也有称心的地方。
XXX年X月X日天气差
奇怪!大哥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为什么门怎么也打不开!?可恶!!
XXX年X月X日天气差
潜入失败。门还是打不开。看来明天要冒险下尝试从窗户那里进去了。窗户底下可是悬崖峭壁,略危险,啧啧。PS:今天门口来了一个新厨师,长得像印度人,说是大哥已经雇佣他了,让他直接来上班什么的云云。
XXX年X月X日天气极差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XXX年X月X日天气中等
大哥回来了。他进房间的时候还特意扫了我一眼,好像知道我这几天一直伺机想要偷偷潜入他的房间一样。哼。也许还想找我不小心留下什么痕迹当把柄威胁我吧,放心放心,才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呢,因为——本少爷我压根儿就进不去!
XXX年X月X日天气忘记了
今天大哥来找我了,我也没让他进我的房间。虽然我在走廊上听了他近两个小时的说教,站得腿有点酸,但是心里却很爽。哼哼,大哥一定是因为面子挂不住气坏了,不然偷吃一杯果冻布丁的事儿用不着说教那么长时间。 PS:伊路米之疑似面部神经坏死观察成功,伊路米疑似生气,KO!(虽然还是那副死相。)
4.
依照《伊路米之疑似面部神经坏死观察日志》的观察结果,奇牙以为伊路米大概这辈子就是那个死样子了,没有谁会像自己那样了解他的大哥,那张面瘫的脸底下根本什么都没有,戳破了一层底下还是一张一模一样的面瘫脸。伊路米根本就是那样的人。但是后来的有一次,奇牙是真的真的气坏了。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正是这个无趣的又扫兴的伊路米,竟然背着他交了朋友。
虽然伊路米多次强调,那不是他的朋友,只是他其中的一个大雇主什么的,但奇牙才不会相信他的鬼话。那个人有着一头张扬的红发,时常打扮成马戏团小丑的样子,不仅抹着厚厚的□□,还夸张地在脸上画上星星和眼泪的图案招摇过市。
他叫作西索。
而当他某次单独见到奇牙时的第一句开场白便是:“嗯哼~~小银猫,总是阻碍自己的哥哥获得幸福可是很招人讨厌的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在哪里遇到,每一次西索都会用他那怪异的颤抖着的拔高语调说些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话,那斜斜勾起的唇角暧昧不明的让奇牙禁不住颤栗(是恶心的)。奇牙一方面暗暗嘲笑大哥的品味有够差,另一方面又隐隐觉得大哥那个不争气的一定会吃亏。
也正如奇牙预感的,果不其然。
奇牙第一次知道,原来一本正经又循规蹈矩的大哥伊路米也会有做出出格的事的时候,而同时那也是他第一次且唯一一次看到伊路米喝醉后的样子。
跟着母亲和柯特一起赶到大门口,完全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母亲的电子眼屏幕早已经雪花点点了,就连对西索那个家伙肆无忌惮的挥挥手后的扬长而去也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奇牙是第一个从冲击中缓过神来的,他恨恨地盯着小丑的背影咬了咬牙。看吧,他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他大哥会被这个西索带坏变成一个不良的大哥。
这时母亲才终于开始歇斯底里地捂着红唇尖叫起来了。最后,酒醉不醒的伊路米当然是被丢进了反省室。事实上,伊路米的醉酒事件还有下文,而且除了奇牙本人之外大概谁都不知道,他甚至觉得那一天他是不是也跟着酒精中毒了。
当伊路米随后被两个管家架回来的时候,奇牙已经穿好睡衣单手夹着枕头远远的站在侧门边了。透过那双猫眼望向步履踉跄的伊路米的奇牙,突然间,甚至可以说是一扫怒气,意外的窃喜起来。都说人喝醉了之后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说不定这次大哥也会不负所望地出次丑。那样他的《伊路米之疑似面部神经坏死观察日志》就又多了一个爆点了不是吗。
“大哥……?”他等着伊路米走近了些的时候,尽量掩饰好自己激动不已的情绪轻轻地略带颤抖地叫了声。他期待着那双黑而深邃的眼睛望向自己的那一刻。然而,奇牙的这个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伊路米没有理会他的这声叫唤,而奇牙也没能看到伊路米的任何表情,那当然不是因为伊路米的定力有多么好,而是伊路米真的醉了,那张苍白俊俏的脸被那些随意披散开来的黑发虚虚实实地遮挡住大半——也就是说,奇牙他看不清。
多么令人不甘心。
讪讪地关上房门,奇牙气得一把将走柜上的游戏光盘统统扫到了地上。他踹掉拖鞋,跳上床,蒙起被子盖住了脑袋。大哥在任何时候都还是只会把他当个笨蛋看!黑漆漆的被窝里,闷热逼仄,耳边一直徘徊不断的骚动却渐渐寂静了下来。现在,奇牙只听得到自己大口大口的呼吸声。奇牙沮丧极了。
这样一个不平凡的夜是不是就要这么平凡的过去了?
后半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不下一百多遍的奇牙低吼了一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反省室里光线很暗,只有一盏微弱的煤油灯亮着。奇牙轻手轻脚的沿着陡峭湿滑的石阶走下去,沉寂犹如黑洞般要将他淹没。他不是没想过,如果这个时候伊路米醒了该怎么办,但问题就出在这儿,他也许是真的酒精中毒了(精神上的),所以他没法理智的立即掉头,而是取而代之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被层层铁链固定在架子上,双眼紧闭陷入酒醉里的伊路米跟前。
奇牙当然知道自己的大哥在外貌上不是马路上随处可见的甲乙丙丁,但那一刻他还是被猝不及防地劈得七荤八素。他胆战心惊地张望了一圈偌大的反省室,然后咽了咽口水,像中了蛊惑一般颤颤巍巍地伸过手去。他轻轻拨开一小撮伊路米颊边的发丝。伊路米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底投下了一片阴翕,他的颊边仍染着诡异的潮红,唇微启,领口敞开着,隐约能够看见衬衣下深深的锁骨。奇牙压下疯狂的心跳,又咽了咽,慢慢凑近了些,他甚至能感觉到伊路米带着酒气的吐息喷在了自己的脸上。天,这个人是自己的大哥,而他竟然从来都没有靠这么近的看他过。
不过,大哥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呢?奇牙觉得伊路米大概没这方面的审美意识,不然也就不会动不动地往自己头上扎些钉子把自己搞成一个火星菠萝头那样去招摇过市了。
果然还是那个无趣又扫兴的面瘫。
奇牙侧过头,煞有架势的轻咳了一声,但伊路米似乎没有听到。鬼使神差的,奇牙闭上眼,垫起了脚尖。这时,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吹晃了那煤油灯盏里的微弱火苗,于是投在斑驳墙壁上的两个一高一低的影子倏地虚实不明起来。攒紧了的手心,皱着眉头不住扑扇的睫毛,唇上微温的绵软,奇牙的脑海中倏地一片白茫,紧接着立刻又像是触电一样向后跳开去。他捂着自己的嘴唇,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喘息声在寂静的反省室内回荡,汗液顺着额角流下了脸颊,奇牙完全搞不明白自己这是发什么神经了,而从自己左胸膛那儿传来的快速且铿锵有力的回声又究竟代表着什么含义。他一下子没有了方寸,他只知道,他竟然,竟然真的亲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