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此时此刻,相差五年(1 / 1)
西江每次听说他要相亲,都会露出鄙夷的神情。
随即会说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鄙夷他,可就是不希望他脱团,不然会有种被人背叛的感觉。
这些话说多了,他仿佛能用她的话语化作一个力道去剥离包裹着他心脏的荆棘。但直到最后他都清楚得明白这只是一个错觉,只好苦笑一声说:“你说得不对,是我被背叛了,很久以前。”
西江的眼睛立刻红红的。
距离孝月失踪,已经过去五年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说的就是他这种情况。然后,在三年前被法律无情宣告,判定死亡。
从最初的惶惶终日,到现在的习惯麻木,他花五年的时间老去了十岁。但自始至终不肯承认的,都是“死亡”二字。
行云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烦躁被似有若无看着的这件事,兴许是那个温热的下午。他感慨孝月到底会和他做同样的事情。虽然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但他感受到了。
和当初他从山上冲回市区的心情,想回到他身边的心情,一模一样。
这座城市的脚步越来越快。
地铁从原来的九点末班车延长到了十一点半。商店街被砍掉了四成,变成了小河旁边新建小区的一部分。公园的遗迹也从世界上。消除得干干净净,围着那栋写字楼造了一串餐馆,给写字楼里的办公室战士们提供早中晚三餐。
西江的工作室就在写字楼的十二层。她向自己的老板强烈推荐了这个地方,嘴上的理由是便宜又交通方便,心里却是因五年前谁人无意一句“我还挺想以后在那里开个工作室的”而坚定。
她的执念很早便在那个小地方落地生根了。
他一直都觉得西江对两小无猜好奇的理由是假的,她说了一个长达八年之久的谎言,骗得连西江自己都信了。所以他不忍去戳穿,反而自私地希望她的这份心情可以保持得再长一些,再长一些。
如果爱能让人停留,那就永远不要停止。
行云很高兴他学会了一个方式,这个方式让时间既不枯燥也不痛苦。
搬进写字楼后,西江无数次想让他上来看看都被拒绝了。那建筑物建成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上去过,不知何故,可能是因为曾经有那么多诡异的事情发生叫人对那地方没有安全感。
但这次似乎有所不同。
西江打了好几个电话他才懒懒接起,电话那头西江用惯用的口吻说:“来我上班的地方,我有东西给你看。很重要,非常重要,不看会后悔,我不骗你。”
他蜷缩在被窝里一句话都没有说上,西江就说了再见。
打扰他双休日休息的人,都已经死了。他在心里默念这句话三遍,才把不高兴的情绪压抑到最低,从床上爬了起来。
从市区的家到小河只需半个多小时,现代交通的方便就体现在这儿了。
很快,写字楼出现在眼前。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位置,这个角度,那个人曾以同样的状态在这里仰头眺望。
下午两三点多,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电梯到达楼层叮的一声唤回些许的意识,他缓缓走出狭小的长方形空间,找到西江工作室所在的地方。
十二层是这栋楼最高一层,上面还有个平台,不过常年锁门,物业以“防止人跳楼”为由拒绝所有想在那里寻找风的感觉的小清新们。
和西江说的一样,这里的视野非常好。工作室里一面全部都是落地窗,没有恐高症的话从这块地方望出去,可以追求一下心旷神怡的刺激感。
他还没有仔细看外头的风景,西江就指引他看向另一面墙。
等视线落下后,他发现自己有些动摇。
墙上挂着的,是一块拼图。
拼图上一片深蓝色的大海,大海之中有一个圆滚滚的蓝鲸,正在朝深海跌落。
海洋的颜色他非常熟悉,认定自己哪里见过。想了会,才想起第一次和孝月在九木杂货店里整理柜子的经历。
原来这就是那副拼图完整的样子。
原来这是那堵墙画的前身。
“我当年在阿月的房间里发现了这个。”西江盯着他怔怔的神情说,“我是偷偷去找的,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为啥呢,我也说不清。可能我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你。”
他心说,为什么这世界上的人总是喜欢互相捅刀子。
“嗯,我也没有喜欢你。”行云回应。
西江又说:“不对,我是嫉妒你。”
行云冷淡地望着她。
原以为她要再说什么奇怪的话,西江却转过了话头:“你知道这幅画的名字吗——不对,不是名字,是这幅画画得是什么,你知道吗?”
“一个鲸鱼落到海里。”
西江说:“是的,没错。这幅画的名字叫作‘鲸落’。鲸鱼死亡,尸体会落入海底。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相反它的尸体可以创造并供养一个独一无二的生态系统。海洋深处没有光芒,这个独立的生态系统依靠鲸鱼的尸体就完全不需要光合作用,化能自养,生存个好几百年。”
行云皱起眉头:“这就是它坠落后?”
后者嗯了一声。
一个人无法深刻认知自己的情感流露并不是感情的匮乏,而是他不明白这种水流涌动般的情绪波动该被称之为什么。就像看过一个题材深沉的电影,会产生似懂非懂的感受。
西江哈哈笑了笑,说:“你看,我当然嫉妒你。越去探查他留下的东西,越觉得不可思议。我越不可思议,就越嫉妒你。我就是这样的人,真是对不起。”
她不是抱歉的口气。
是卑微的炫耀。
她说:“这副拼图是我先找到的,但却是他留给你的。连那堵墙都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行云装起傻来。
这种涵义深刻的诉说方式,谁看得懂啊。为什么不用平常那简单粗暴的方式,为什么不打个直球,为什么不面对面说呢?
他词穷,思想枯燥,阅读理解向来只能拿十分。但他会做应用题,会写论文,只要有条件,只要有论点,他就知道答案。
如果孝月不来到自己的面前亲口说的话,行云决定一辈子都装傻下去。
孝月说,他并未离去。
行云就相信一定可以等到那样的一天。
他默默用双手捂上了脸,西江以为他哭了,哑着嗓子说:“喂喂,虽然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但是你这样我道歉的话说不出来的喔……”
然后看见他把手放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把脖子转到了落地窗那个方向。视线一直向前,就像工程图上笔直的线段,穿透空间到达最终的消失点。
那里,有一座小山丘。
“是不是以前从我们家这儿看能看到远处有座小山丘来着的?”
行云想起许许多人说的话,九木,高中女生,父母,孝月父母,路上的行人,此消彼长,形形□□。
他忽然转过头,问:“西江,你会和我永远在一起么?”
这一句话没有任何音调,平缓得像是机器。
西江眼皮一跳,表情抽搐扭曲:“不会。”
他的表情在这两个字之后舒展开了。
“孝月会啊。”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