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上古恩怨（1 / 1）
人界，长白山。
当一股霸道至极的仙气毫不客气地将终年缭绕在长白山之巅的浓雾一瞬卷个干净之时，一动不动坐在山巅天池边枯木林间某石洞中潜心修炼的白籍真，终于忍不住微微抽了抽他那双剑眉。
二百九十九次。
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在整座山头设下的结界第二百九十九次被毁了。
心中才刚刚冒出这个念头，那股仙气便犹如狂风骤雨一般卷进他的狐狸洞，将洞中浓郁的妖气通通逼出洞外。
白籍真的眼角继而也抽了抽。
费了一年的功夫才凝聚在山洞中的妖气就这样完了。
他缓缓睁开双眼，望向了洞口那个翩若惊鸿的绿影。
来者身姿娉婷窈窕，款款而行，浅绿的翠水薄烟纱裙轻带飘飘，不惹尘埃，精纯的仙气衬得幽森的石洞清澈明亮了起来。
正是狐狸洞的常客，仙界第一美人，望月上仙。
望月上仙在白籍真的面前站定。肤若凝脂，眸似水杏，唇不点而樱，眉不画而翠，美得无瑕，美得难描难绘……前提是，若她不开口说话的话。
她一开口，立马就会从不食人间烟火的的天仙，变成女神……经病。
“白！籍！真！”
嗓音明明空灵悦耳，语调却十足泼辣。仙界第一美人柳眉倒竖，眸光灼灼，一身的杀气，“你个妖狐今日死定了！本上仙要替天行道，灭了你这作乱祸世之妖物，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白籍真不动如松：“……”
三百年来，望月上仙每一回闯进他狐狸洞找他的麻烦，开场白都是这掷地有声的一句。
白籍真是修炼千年的九尾妖狐，三百年前来到人界的长白山上避世静修，竟不知怎地被眼前这位望月上仙给盯上了，隔三差五便来冲到长白山上对他一通喊打喊杀。
唯独上一回是个例外。她闯进了狐狸洞之后，却始终一声不吭，只红着眼眶死死地瞪着他，瞪得他都忍不住要开口问她还打不打了，她却突然跺了跺脚……跑掉了。
白籍真觉得她有些反常，但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她怎么个模样才叫正常，于是他便将此事看作稀松平常。
倒是几日后，他无意间听到长白山的山神和山上的松树精热火朝天的交流最新的仙界八卦，才将她的反常和这件八卦联系起来。
原来，她马上便要与重臻上仙成亲了。
他听山神说过，要成亲的女子，性子都会变得温柔一些的。就拿那天来说，她只瞪了他几眼，而不是像以往一样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往他身上轰几个火球，那真是相当相当温柔的了。
重臻上仙的大名白籍真听说过，他是东华帝君座下的得意弟子，使着轩辕剑，一生致力于降妖除魔并大有所成，在仙界备受崇敬，在妖界亦是令众妖闻之丧胆的人物。
虽是素未谋面，白籍真却直觉认为这个叫重臻的上仙成天打打杀杀，戾气太重，日后家暴的可能性挺大，实在算不得是望月上仙的良人。
不过，转念又想，成亲了也好，望月上仙若忙着相夫教子，他的狐狸洞想必会太平一些。
*
踏进那头该死的九尾妖狐的狐狸洞之前，望月十分认真地将身为一位上仙该有的优雅、高贵、冷静、淡然等种种高尚的气度都演练了一遍。
包括她该如何优雅高贵的走到白籍真这头目中无人的死妖狐面前、又该如何冷静淡然地向白籍真这头冷酷无情的死妖狐宣布她的来意，最后还顺道将她该如何出手快狠准地把白籍真这头面目可憎的死妖狐干掉都一并想好了。
可是，一见到那个死妖狐面瘫的样子，那些优雅高贵冷静淡然便通通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只记得要出手快狠准——她一把揪住白籍真的衣襟，将他抵在背后的石壁上，咬牙切齿。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是瞧不起本上仙么？区区一介小妖，别以为你有多清高！你听好了，本上仙今日定会让你亲口道歉求饶！”
因着白籍真是坐着的，她是站着的，她还是觉得自己这么个体位颇有居高临下的浩浩气势，应当能先声夺人，震住死妖狐。
于是，她用最轻蔑的目光睨着白籍真，准备欣赏他被她震住时的胆怯模样。
然后……她就被那张她以为她早看得习惯了的妖孽脸给震住了……
狭长的狐目微微上挑，墨瞳如长白山上深不见底的天池，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清冷疏离，白玉般的肤色衬着薄唇那一抹明烈的红却又隐隐透着一丝邪魅。温热的男子气息迎面扑来，酥□□痒的，她不由得微微晕眩……
“对不住。”
他突然冷冷地开口了。
望月又是一震，只见自己花痴的模样清楚地映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她顿觉晴天霹雳，猛地惊醒过来。
好险！她差点又被死狐妖的美男计给迷惑了！
可是，当她意识到白籍真刚刚说了什么以后，她立马又不淡定了。
他他他居然真的向她……道！歉！了！
望月顿时有一种被人一边藐视一边耍着玩的感觉，满口牙咬得嘎吱嘎吱作响，“白籍真，这话说出口你难道都不觉得羞耻么？”
白籍真神色冰冷地望着她，终于开口说了相当长的一句话，“擅闯民居还冲主人大呼小叫的你才应该觉得惭愧。”
望月内心深处隐隐觉得他说的其实挺在理，所以她老羞成怒了，“很好！天杀的死狐妖，你既然胆敢挑衅本上仙，那就别怪本上仙对你动手！”
他的目光微垂，掠过还紧紧抵在他胸前的手，没有说话。
他的意思十分明显——你已经动手了。
望月一怔，缓缓低头，终于发现自己和白籍真挨得有多近，姿势有多暧昧……她猛地松了手，一蹦便退到了三尺之外，指着白籍真的鼻子，狮吼道：“白籍真！你少得意！有胆子就跟本上仙到外头去单挑！”
*
天池。
风云变色，飞沙走石。
长白山的一众妖精逃的逃，躲的躲，没有一个敢留在山巅，唯有山神还远远地躲在狐狸洞后，长长的白胡子迎风一抖一抖，他看了看狐狸洞四周的惨状，又看了看天池上空的战况，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可怜的长白山啊……
狐狸洞边上的枯木林已被夷为平地，平静如镜的天池此时不断被一阵阵劲风扫过，水花飞溅，荡起涟漪，将倒映在水面的一双人影搅得支离破碎。
甫一交手，白籍真便察觉望月上仙攻势比往常还要狠上三分。虽然每一回找他的麻烦，她都抱着灭了他的心思，动手时从未留情，但这一回却招招都是要赢不要命的打法，似乎发了狠要与他同归于尽。
白籍真从来不与她较真，这会儿也只是一味的相让。无奈两人的法力相当，在望月上仙凌厉的攻击之下，他便是想全身而退亦是不能，只得闪避后退，端的是惊险至极。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便从狐狸洞的洞口，被逼至了天池上空。
他觉得这么打下去实在毫无意义，皱了皱眉，闪身避过一招杀着，身上的白衫“嗤”的一声被割开一道口子，旋即“轰隆”一声，身后的山崖被轰掉了一角，他在漫天的飞沙中一脸冷静地开口：“我认输。”
望月上仙长睫微颤，眼中似乎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却又很快恢复杀气腾腾的模样，“看来你没听懂本上仙的话。本上仙不是要打败你，而是要灭了你。”
只见她微微垂眸，双手缓缓结出一个繁复而古怪的手印。
他没认出那陌生的结印是何种术法，心下却莫名一凛。
就在他微微分神的刹那，狂暴的飓风蓦地从脚下的天池冲天卷起，形成结界，将他团团包围。耳边充斥着呼啸的风声，一贯淡然的他终于生出几分不安。
那结界极为牢固，将他困在其中，无路可退，几乎是同一时刻，脚下的天池水面似被一股外力劈开，两道水帘之间缓缓浮现了一块巨大的镜子。
他微微怔住，却也终于意识到望月上仙使的是什么术法了。
那是召唤神器的术法。那面镜子是……昆仑镜！
望月上仙竟拿了天地十大神器之一的昆仑镜来对付他！
黝黑的镜面蓦地一陷，破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一股巨大的吸力将白籍真往脚下的漩涡扯去，身子几乎就要被撕成碎片，白籍真不可置信地望向狂风之外的望月上仙。
为什么？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为什么？
望月上仙美丽的脸庞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混乱中，白籍真却看见了她眼中氤氲的雾色。
那样的神情，是不是叫做……悲伤？
他不懂。相识相斗了三百年，此时此刻，他觉得她竟是如此的陌生。
身子飞快地往下坠，无尽的黑暗一瞬将他的视线全部吞没。所以，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当他的身影消失在昆仑镜之中时，望月上仙正用她此生最温柔的语调，轻轻地道：“白籍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