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失明(1 / 1)
原以为无涯和连珏见面后,会有些感人的场面,事实上没有。
两个人十分疏离地,远远地点了下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看到此处,我竟有些不知为何的莫名失落感。
姬夫人端着盘子走进这气氛诡谲的房内,也出奇地淡定,对了,她也有个双生妹妹,是以这般淡定也着实情有可原,但我竟更加地失落。
三人各怀心思,开始了第一次的诊治。
我笃定连珏一定私下同姬夫人问过我的病情,要不然也不会在她拿出血盅之时,如此自然地撸起袖子,去拿匕首,我愣愣地按住他,“你这是做什么?”
无涯忽的嗤笑一声,“你莫不是对我的血还喝上瘾了……”
我的嘴角一抽搐,是吐上瘾了才对吧……等下,我小心地觑连珏的脸色,果然有些不自然的僵硬,我嗫嚅了两句,还没说出口,他忽的起身,板着脸往无涯的方向,虽然垂着眼眸,我分明感受到了一种戾气。
无涯不知为何今日也显得十分敏感,手虽然捧着茶杯,指节却隐约发白。
这架势,剑拔弩张,好恐怖。
姬夫人蹙了眉,垂着眸往另一只药盅里捣鼓了些药材。
就在我如鲠在喉,不知该不该出声阻止之时,忽的听见一声闷哼,继而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再一转眼,无涯已经摔在地上,皱眉□□,我的脑袋缓缓地转动,却见连珏依旧站在原地,丝毫未动,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敬佩之意。
啪啪两声——
门外传来突兀的声音,那人逆光而来,我却不由得惊呼,“霍大哥?”
无涯从地上站起来,擦了擦嘴角淌着的鲜血,“你们这是一对二?”
“对付你,还用不着?”说着又是凌厉地一腿,无涯便如同脱线木偶一般从屋子的那头,直直地摔到我的眼前,正与连珏退后半步相对。
正当霍展飞身过来之时,我忙喊停,“等等,这是怎么一回事?”
霍展原本的拳转化为爪,一把抓起右脸颊整个肿的老高的无涯,像是拎小鸡一般到我的眼前,这画面太震撼,以至于很多年后,我还是……无法忘记。
“道歉。”
冷冷的两个字从霍大哥的嘴里吐出,我竟有些不敢置信。
无涯嗫嚅着,吐出一口鲜血。
我望望连珏,他一脸平静地盯着姬夫人捣鼓药材,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姬无涯,你要是不想残废,快点道歉。”
我望着无涯暗恨的眼神,明白若不是他此刻功力尽费也不至于落到这幅田地,于是心中本就没剩下多少的气就散了去了,“霍大哥,无涯也不曾真的伤我……”
他的眼神落在我毫无血色的脸上,“清芷,这件事你别管,我自会替姬伯父管教他。”
他们走后,我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方才霍大哥所言何意?”
连珏轻笑,“那是他们姬家的事,我现下可没工夫管。”说着就端了药碗到我面前,轻声道,“前日见你饮血即吐,我便从医术上寻了些法子,正好姬伯母也能帮得上忙,你快些试试。”
我望着黑漆漆一片的药碗皱眉,却还是硬着头皮接过,“霍大哥何时与姬家扯上了关系?”
连珏看着我,半晌沉吟道,“霍展是姬家这一辈的定下的家主。”
我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可是他不是……”
“他原名姬惑,在姬家现在这一辈里最为天资聪颖,奈何他却无心于此,便隐姓埋名云游四海,这搪塞的借口与当年的师父真是如出一辙。”
“那……无涯呢?”我小心翼翼道,见他的脸色有一瞬间僵硬,以为他们关系不是很融洽,忙道,“是姬无涯,嗯,姬无涯,我与他也不是很熟稔。”
连珏从我手上拿了药碗,垂着眸子喂我,我下意识地让开,他的手一顿,有些无可奈何,“此事我原本是要告诉你的,后来却一直迟迟不能开口。”
我气鼓了脸,“合着你不许我欺瞒于你,倒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连珏闻言哭笑不得,“我何时要欺瞒于你,无涯,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果真?本来确信的事,经过他亲口承认,我反倒犹疑起来。
看着我满脸不信的样子,他淡淡道,“那时候我病得很重,师父将我带回山上也无法得以根治,偶然间,师父遇见上岐明山寻草药的贾师傅,二人相见惺惺相惜,后来也是贾师傅指引说是新生儿的脐血才能真正救我一命,然司马家真正的嫡系血脉自古便有着极为罕见的排异……”他顿了顿,反手将我搂在怀里,“正如你现在所经受的痛苦一般,若是血脉不合便会逆冲至死,是以母亲为了我答应了师父,再后来她担心自身血液与无涯相冲,一直服用药物,最后诞下无涯后没多久就去了……”
“这么说你的病……”我微微一愣。
他颔首,“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那时候父王为了报复母亲罚她跪在雪地里,落下了体寒的病根,可我出生之时,体内寒气虽极为伤身却也护住了溶血之症。”
我伸出手也搂住他,静静相偎一阵后,“那时候你在平阳说的话可是担心我若是怀孕也会同长公主一般……”他的手指轻轻地落在我的唇上,止住了我将要出口的话,“清芷,我要你平平安安……可我每每见到你为着孩子独自神伤,我是害怕却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我答应你,会好好的。”我低声安慰着,心里其实清楚这话没有多大的作用。
连珏的下巴蹭着我的额头,“清芷,你听着,我不许你再离开我了,无论生死。”
我扯了个僵硬的笑,他依旧不依不挠,只是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时候差不多了。”
姬夫人的话音刚落,连珏忙神色一凛,取出一旁的匕首,我看得触目惊心,猛地按住他的手摇头。
“阿芷,听话。”我还是摇头,他却已经使劲一划,血顺着手臂滑落到碗里,开出妖艳的花朵,我的眼前猛地闪过那坦桑河边的彼岸花——从前有一对相爱至深的恋人,女子唤彼,男子唤岸,他们的感情受到了上天的嫉妒,被施了咒术,彼为花,岸为叶,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惜——彼岸花、彼岸花,我尖叫一声,仿佛是惊怔住了,连珏见我这样,蹙了眉,放下匕首,过来唤道,“阿芷,阿芷……”
我的眼前被那血色蒙住,忽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心胆俱裂,双手在空中挥舞着,“连珏,你在哪里?连珏,连珏……”
砰的一声——
传来碗落地的声音,我猛地愣住,嘴唇开始颤抖,“连珏,我看不见你了……”
我使劲地眨眼睛,眼前还是一片黑暗,背上贴上温暖的胸膛,他轻哄着,慢慢地抚平我的情绪,门外的姬夫人匆匆走进来,我能听见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姬夫人,救我——”
“顾姑娘,你别急,这溶血引起的血脉不畅,导致短暂的失明也是有的。”她的声音里有些慌张。
我抿了抿唇,连珏谢过她,她便出去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我们俩人。
“连珏,如果我真的死了……”我的声音有些怪异地颤抖。
“别说傻话!”连珏猛地抱紧我,我感到嘴边有温热的液体,顿时那股恶心的感觉又开始翻腾,我摇着头挣扎,他却用另一只手禁锢着我的身子,唇在我的耳边不远处,低低地吟唱着红药歌。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他的声音很轻,却真正地让我沉醉其中。
我开始乖巧地吞咽,一边流泪,一边吞咽。
我看不见眼前的一切,整个世界都由他主宰。
终于在这一遍又一遍的歌声中,缓缓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