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73章（1 / 1）
第一次见苏童，是她在一个迟到的早晨晃晃悠悠叼着包豆浆进教室。一声清脆的报告打断了我上课的思路，我转头看到的是一个高挑单薄，留着碎碎短发的孩子，蓝色牛仔裤，白色衬衫，加上一个大大的书包。
正是那个时间，正是那个地方，阳光恰巧从三楼的阳台割落而下，洒在这孩子的脸上.我点点头，进来吧。那一刻，我不会想到，这辈子我会对这个孩子点数不清的头。点点头，上课吃东西原谅你一次；点点头，放学坐你的单车回家；点点头，我同意让你爱我；点点头，这辈子都不再放弃你……
初次见面，我对她并没有什么好感，无非是一个纨绔少年罢了。这样的孩子心性未定前途未卜，只是我众多学生中的一个，和其他孩子不同的地方可能就是会让我多花些心思管教而已。
第一次对她心生好感是看了她写的文章，我习惯带新生的时候让他们写一篇自由发挥的文章。苏童写了她的母亲，说实话，她在文字方面的造诣的确是在这帮学生中鹤立鸡群。我在她的文字里，看到了一个勤劳坚忍的伟大母亲，细腻而强大，在姑苏城的哺养下落的窈窕可人，温情可佳。
正是这样一篇文章，我打算让苏童当我的课代表，却没想到一下子就被无情拒绝。的确，这样的她桀骜不驯，最不羁的年纪又怎能忍受任人约束。可是我却对她有了莫名的好感，于是便放了更多心思。也许，我们之间的纠葛是从我起步的，如果我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普通学生，一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那么故事还没开头就走到了结尾。
我知道于她不能用批评或是更加恶劣的方式去对待，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是青春荷尔蒙激增的时候，冷不丁就成了炸了毛的公鸡。
她躲在天台抽烟，我陪她一起，虽然有些狼狈。她在其他老师的课上吃东西，我翻空她的桌肚，告诉她老师嘴馋了，她笑嘻嘻的第二天给我带了两大袋的小零食。她找借口说因为不会才不做作业，我替她借来所有课代表的笔记复印整理好。我能明显感觉到，这个孩子开始依赖我，上课不再睡觉看漫画，眼神会黏在我的身上，每次盯一下她，她就傻呵呵地对我笑一下。
她成了我最亲密的学生。我们经常在楼梯口、阳台上、厕所门口“偶遇”，早晨到班级看早自习时，讲桌上的保温杯里是让人舒心的蜂蜜茶，甜甜的，成了我偶尔想起她的感觉。
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她还是和自己所谓的那群哥们称兄道弟，时时准备为兄弟两肋插刀，终于给我惹事了。当时以为她已经改好的我真是恨铁不成钢，那是我第一次打她，也是这辈子唯一一次。把她的头拉着往墙上撞去的时候，就像是实实地撞在我的心上，疼的透不过气来。最终还是不忍心，伸手替她去挡，我宁愿用我身上的伤口去替她承受。
也正是那一次，让她彻底改变了。我知道这个过程对她来说是辛苦的，从一个熟悉的朋友圈中彻底剥离，努力学着收拾自己的心性，养成新的习惯。看着她慢慢变好，学习也在稳步提升，我特别欣慰。
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打雷，在雷雨交加的夜晚她骑着单车到我那里，要我搂着才能睡着。我怀里的她身上有淡淡的青苹果味道，很好闻。后来她说，在认识我之前最害怕的事情是打雷，在认识我以后最害怕的事情是离开我。我笑着刮刮她的鼻子，难不成想年年复读高三啊？那我还不一定一直带高三呢！她嘻嘻哈哈地倒进我怀里，那我就努力一点，成为你的同事。
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偶尔上课时她冲我突然做个鬼脸，正讲着课的我会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正是因为我的不收敛，让别的学生误会我对她有偏爱。别人在她面前耍横，她都忍了下来，却在听到那孩子说我坏话的时候拍桌而起，直接把人打得送医务室。
作为一个老师，在学生们发生矛盾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永远都是表面现象。就是因为知道她以前是什么样的人，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所有的过错推到了她的身上，我冷落她，责怪她，说她恶毒。殊不知，我的话才是最恶毒的。
晚自习她没有来，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却生气得不愿意去找她，不是酒吧就是网吧，还能去哪？正是我的狠心让她在那个雨夜对我失去信心。她一直在努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我，我却在该相信她的时候熟视无睹。
第二天，天空仍旧是阴沉沉的，路上的积水像是大地的伤疤。她的座位依旧是空的，我给她家长打去电话，她父亲告诉我，她出车祸了，正在医院。我的心在那一刻紧紧收缩，疼的喘不过气。急忙嘱咐同事帮我代一下课，就赶去看她。
穿着病服的她显得太过苍白，她用冷漠与嘲讽回击我，这些都不足以让我痛，只有她受的苦才会。她用枕头砸我，砸乱了我的头发，我就那样静静站着，是我错了。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她早就没了母亲，父亲对她也是不闻不问，她看起来什么都不缺，别人看不到的是她缺乏安全感的心需要更多的爱才能被填满。
她卸下所有的防备，让我靠近，也像一只小狼一样把肚皮向我敞着，我却将她对我的信任狠狠踩在脚底下，所以我该打。她从来不会称扬自己对我的好，可她对我的关心却是从头到尾。我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眼睛，居然用这么残忍的不信任去回报她的好。最终她还是不忍心，丢了枕头，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我是她的稻草。那时候，我刻意去忽略那理不清的情感，我不知道它正在急剧膨胀。
出院后，我把她接去我的住处，我们开始朝夕相对。她吃我做的饭，穿我洗的衣服，睡我铺的床，听我讲的唠叨。我们彼此乐此不疲。她偶尔也会在晚上轻轻地啄一下我的脸，美其名曰这是晚安吻，我也随她去，至少给我的感觉还不赖。可是事情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发展下去，直到我的生日，她忘情的一个吻逼着我去直视她的爱。
原本我想去忽视，想去掩藏，想就这样割舍。为人师表，我怎能爱上自己的学生呢？还是一个女生。若是这见不得光的感情被人拉到阳光下，那就是身败名裂受人唾弃。我狠狠地推开了她，她就像是受惊的兔子不知所措地跌坐在地上看着我，满眼都是心伤。她咬了咬嘴唇爬起来，夺门而出。
经历了上一次她的车祸，我是万万不能承受她出一丁点事的。雨丝在黑夜里开始飘洒，慢慢变成了雨点，我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她的身后，她跑向了学校的方向。周五学校都放假了，整个学校都漆黑黑的，这孩子在黑夜中敏捷地翻过围墙，躲过了门卫的视线。我只好去门卫那解释说忘带东西了，我也不管门卫怀疑的眼光，急急进了学校。
她躲在操场一角，蹲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抖一抖的，平时看起来很高的她在这一刻却变得那么瘦小。我从来没有那样为一个人心痛过，疼到连呼吸都撕扯着。我走过去把她搂进怀里，她还是有些胆怯，毕竟她做了自己认为特别过分的事情——冒犯了自己最喜欢的老师。我把她带回家，她笨笨地解释，我冲动地直接吻了上去。就先爱着吧，就这样弥足深陷吧。等她长大，远走高飞了，一切就都回到原位了。只是，越来越浓的爱像是成功发酵了一般，不仅没有变的酸涩，反而芳香四溢了。我知道自己无法自拔了。
我看着她的努力，看着她的成长，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更加优秀。她说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我，是我把她拉住了泥淖，我是她的全部动力。她要在长大以后和我一起住在我喜欢的有落地窗的大房子里，要和我一起看细水长流。
我了解我们家苏童，她不是一个轻易许诺的人，她所有的承诺都代表着她对我爱的有多郑重。可毕竟我是有家庭有孩子的人，每逢放假过节我就要回榕城老家。一到分别的前两天，她的话就很少，她吃醋的时候偶尔会表现出来，但是很多时候她都沉默不语。因为，她只能藏在我的身后，有时候发现她一个人躲起来偷偷抹眼泪，我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