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1 / 1）
在她出生的那一刻，天降异象，宫里的祭司为她占卜，说她是天煞孤星，代表不祥。
方国君主有施氏要把她送走，正夫人不愿意，两人僵持许久，最终正夫人让了步，把她送走。
她从出生到走，只有一天的时间，在短短的一天的时间里，她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一个国家的公主，变成居住在他国王宫中一个小小的过客。她走的那一天，天上的云彩特别的漂亮，红的紫的，交相辉映。乳娘抱着她，在那一日的黄昏，踏上了远离方国的马车，把她带到莘国，居住在莘国一处小小的院落。
她自幼就是在这一处小小的院落中长大，身边只有乳娘一人，乳娘待她极好，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的疼爱，有什么好东西全都给她，一点都不私藏。她常常想，乳娘要是她的母亲该有多好。可惜，只能想想罢了。
五岁那年，她还不懂事，偷偷地跑出小院，迷了路。从清晨一直到黄昏，肚子饿得难受，躲在花丛中看到一列从她面前走过去的宫人手中托盘里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精美食物，她觉得肚子饿得感觉更加的强烈，小心的咽着吐沫，躲在花丛中不敢出来。
等宫人走后，她沿着宫人们来的方向走，走到半道，闻到食物的香味。穿过宫门，宫女们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都没有注意到她。她光明正大的走进去，站在厨房门口，眼巴巴的看着厨房中热火朝天的忙碌。
最先发现她的是一个少年，唇红齿白，温软如玉，穿着奴隶的服饰，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优雅气质。他手中捧着一卷书，站在她的面前，挡住她的视线。“你是谁？”
她抬头，天真看他，“我不知道。”
少年继续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小小的脸皱成一团，揉着饿得咕咕响的肚子，奶声奶气道：“我肚子饿。”
他唇角含笑，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转身走进厨房，端出一盘糕点给她，“给。”
她犹豫一下，接过糕点，捏起一块看了看，好奇问他，“这是什么？”
少年微微惊讶，继而道：“这是糕点，你没吃过么？”
她摇了摇头，“这么好看的东西是糕点啊？”
他心中升起怜惜，没有先前的同情。他拉过她的手，把她带到一边坐下，从盘子里拿起一块雪白的桂花糕咬了一口，“这是吃的，很好吃。”
她学着他的样子，把手中的桂花糕放在口中，轻咬一个小角，入口即化，满腔香甜。灵气十足的双眸中散发出点点光彩，露出天真笑容，“这东西真好吃。”
不多会儿，一盘子的点心被她吃了个干净，她依旧觉得不够，双目不由得放在少年手中捏着的桂花糕上。
他一直在看着她，见她目光落到他的手上，他含笑把糕点给她，“给。”
圆嘟嘟的脸上露出笑容，如团子一般可爱，她接过他手上被他咬过一口的桂花糕，很快地就吃了个干净。满足的拍了拍饱饱的肚子，她感激的对他说，“谢谢你。”
少年道：“我叫阿衡，以后你饿了就来找我。”
“阿衡哥哥。”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那一年，她五岁，而他，十二岁。
她告别阿衡，满足的走在花丛中，遇见找了她一整天的乳娘。乳娘双目发红，紧张神色一览无余。乳娘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上下细细看了看，确认她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放下了纠结一整天的心。
她牵着她的手，带回她们居住的院落。
院落的桌子上放置简单的饭菜，两碗白米饭，一碟炒青菜，一碟炒鸡丁，鸡丁很少，更多的是菜。乳娘没有说什么，只沉默的把鸡丁全都挑进她的碗中。
从小和乳娘长大，对乳娘的情绪很了解，她从怀中掏出用手绢抱住的桂花糕递到乳娘面前。这是她在吃桂花糕的时候悄悄留下的，乳娘待她这么好，她无法报答她，只能为她悄悄地留下一块小小的桂花糕。
浅紫色的粗布手绢的边缘绣了一朵小小的桃花，洁白的桂花糕躺在上面，小巧可爱。肥嫩嫩的小手拖着糕点递到乳娘面前，瞬间让乳娘泪流满面。她探过身抱住她，哭道：“乳娘没用，不能给你好吃的。”
她年幼，对感情却是很灵敏，她感觉到乳娘的伤心，又不懂她为什么伤心。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笨笨的拿手去拍她的背，小声安慰道：“乳娘，这是桂花糕，可好吃了。”
秋日天黑的渐渐地早了，她们早早的躺在榻上。她躺在乳娘的怀中，抬头问她，“乳娘，我叫什么名字？”
屋中没有点烛火，只有外面的明月光照射进来，朦朦胧胧的洒在被褥上，洒在窗前的地面上，如同一层薄霜。月色下，乳娘不知何时变得粗糙的手，轻抚她细嫩的脸庞，满脸的慈爱，“你叫妹喜。”
“妹喜？”她轻声念叨一遍，说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个名字。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叫妹喜，知道么？”乳娘紧接着道。
她不解，“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我的名字？”
“不能就是不能，等你长大了，我就会告诉你。”
“今天的桂花糕是阿衡哥哥给我的，他问我的名字，我说我不知道，感觉很没有礼貌。现在知道名字了，还不告诉他，岂不是更没有礼貌。”柔嫩的小手捏着被沿，细小的眉毛满是纠结。
“你可以对他说你叫小喜。”
她惊喜抬头，“乳娘，你愿意让我出去了？”
乳娘慈爱看她，“你不是笼中鸟，我怎么可以一直把你拘在牢笼里呢。”
她的脸上绽放出花骨朵一样的笑容，似天上繁星，在黑暗中散发出美丽的光芒。
第二日，她早早的起床去找阿衡，她去的时候，阿衡正在看书，她没有打扰他，静静地趴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偷偷地看他。日头渐高，快到午饭时分，厨房早早的就开始准备。略有薄茧的手放下竹简，转身看见她昏昏欲睡的模样。
轻轻浅浅的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他走过去，轻轻地用手指刮下她的鼻翼。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傻乎乎的对他说：“我想告诉你，我的名字叫小喜。”
阿衡再也忍不住脸上的清浅笑容，变得更大，如她路过的竹林一般高雅。
窗明几净，地上的木板反射日光的光晕，青灰色的帐幔，被风吹的微微浮起，如浅青色雾，弥漫在她迷茫的内心。
“阿衡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她常常去找阿衡，从五岁，到十三岁。从给她吃的，再到教她习字，教她看兵法。一切的一切，就好像命中注定。
她的字学的学的越来越多，与阿衡讨论兵法的时候，时常意见相左，时常为一个小小的兵法吵得面红耳赤，吵完后，他们总是相视一笑，前嫌尽消。
因为他，她学会了很多，不再是五岁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得小丫头。
他总是喜欢做各种各样美味的饭菜给她吃，看见她满足的时候，他总是会不知不觉的露出笑容。每每得到她的夸赞，阿衡总是会开心很长一段时间，潜心研制更好的食物给她吃。
他对她说，他要做出更多的好东西给她吃。她与他拉手，说一辈子都不许变。
这年，他二十一岁，长得极好，秀气的脸庞，青竹一样的气质，粗布的衣衫永远都遮挡不住他的清华。而她十三岁的年纪，渐渐地显露出少女美丽的容颜，隐隐出现娇媚之色，此时只显露了冰山一角，将来她一定会成为一个绝世美人儿。
乳娘显得老了，每每看见她的容颜，心中总是忧虑，妹喜去找阿衡的时候穿的一直都是男装，发丝放下一缕遮住她的脸庞，不让她露出自己的容颜。乳娘曾经偷偷地走出院子，远远地看了阿衡一眼。苍老的双眸中闪烁着精明的世故，她看好阿衡，觉得阿衡会给她带来幸福，所以她不阻止妹喜。
妹喜此生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在莘国王宫这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在这个角落里有一个她喜欢的哥哥，有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草长莺飞，春天的气息是那样的好，她去找阿衡的时候，阿衡背对着她收拾行囊，她歪着脑袋，悄悄地靠近他。露出调皮的笑，一掌拍在他的身后。
阿衡早有防备，转头笑着看她，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下次走路小点声，我都听见你的脚步声了。”
她站在他身边，看他收拾行囊，“是你做事太认真了，才没有注意到我。阿衡哥哥，你。。。要走了么？”
阿衡收拾行囊的手一顿，继而道：“死读书是不行的，怎么的也要往外面走走，见见世面。”
她一把抓住他收拾行囊的手，“阿衡哥哥还会回来么？”
她的双眸全是怯意，她怕他走了，就再也没有人会给她好吃的，再也没有人叫她读书，教她习字，教她看兵法。她舍不得阿衡走，她还年幼，不懂什么是爱，只懂得什么是喜欢，她喜欢阿衡，喜欢和阿衡在一起。
阿衡抽出自己的手，抚上她额前的发丝，他的手指越发的好看，一点都不像是做粗活的手，“我当然会回来，我只是出去一年而已。”
提起的心放下，她弯起双目，像天上的月牙，长长的睫毛翘起，她伸出手指，“小喜会在这里，等阿衡哥哥回来。”
阿衡勾住她的手指，清浅笑道：“我会回来，阿衡回来第一个找的人就是小喜。”
心中沉重放下，她恢复以前的活泼，她歪着脑袋，傻乎乎的问他，“阿衡哥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阿衡拉着她的手，跪坐在一边的榻上，“外面的世界很热闹，不像这里死气沉沉，连笑都不敢笑，说话也不敢大声。”
她憧憬道，“那。。。不是活的很快乐？”
他点头，“是啊，很快乐，很简单。”
小巧的手指轻绞衣袖，“小喜想到外面玩。”
“我还有两天才会走，这两天我们一起出去玩。”
她猛然抬首，露出耀眼的神采。
她女扮男装，调皮的在脸上贴了一个大胡子，和他一起走在热闹的大街上。街边有卖首饰的小摊，她走过去，拿起一支玉簪，细细的看。阿衡从腰间掏出钱币交到摊主手中，摊主含笑收下。
她的目光从玉簪转移到阿衡的身上，很是不解，“阿衡哥哥，你刚刚给了什么给那个人？”
阿衡从腰间掏出钱袋，从中拿出一块钱币，放在她的手心，“这是币，用来交易用的。”
她细细的看着，“交易？”
他细细为她讲解，“是啊，我用钱币换了你手中的玉簪，当然也可以拿其他的东西去换，比如说一只鸡，一条鱼，一篮子蔬菜等物。”
她欢喜道：“外面的世界太神奇了，我喜欢这里。”
阿衡轻刮她的鼻尖，他的手指上有竹子的清香，“你当这些东西都是捡来的不成，这些全是要靠劳动来换得。”
她纠结道：“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劳动过，为什么还可以吃东西呢？”
阿衡微僵，说不出话，她调皮看他，“阿衡哥哥也有不会说话的时候。”
阿衡笑着轻点她的额头，拉着她的手，往人流深处走去。
那一天他们玩的很开心，在人流中，牵在一起的手开始发烫，一直烫到他们的心底。妹喜手中紧紧握住的是阿衡买给她的那只玉簪，她想，这一生她会一直把这支玉簪握在手心。不管阿衡要走多久，她都会等他，一直等下去。
两日很快过去，阿衡背起行囊，妹喜站在宫门前静静看他，她以为她已经放下了，却不想在这一刻她再次舍不得阿衡。春燕从房檐下飞过，嘴中叼了一根树枝，在房檐下盖一年的新家。柳树抽出鲜嫩的芽，一粒一粒的立在枝条上。春花娇媚，迎着春日柔和的光晕盛放，美丽的蝶落在花瓣上，扑闪着翅膀。
她掏出一块白色绣帕，边角绣出青竹样式，她把它放进他的手心，强忍着笑，“阿衡哥哥，看见这块绣帕就等于看见小喜，小喜会等阿衡哥哥回来，不管多久，小喜都会等下去。”她低着头，心中几经挣扎，“希望阿衡哥哥不要忘记小喜。”
修长的手指抚上绣帕上精致的竹子，他从怀中掏出掏出一对黄色的绢花放在她的手心，“我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只有这个。”
绢花做的很好，几乎以假乱真，白皙的手指轻抚绢花上的花瓣，一边一个戴在发上，笑着问他，“好看么？”
他道：“好看。”
离别时候最让人痛苦，即使她心中再怎么不想让他走，她也拦不住他。从小，乳娘就常对她说，阿衡不是普通人，他现在是一个小小的奴隶，但他将来一定非同凡响。
她不可以拦住阿衡的路，阿衡的一生应该是绚烂的，她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私心，把他拘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呢。
她目送着阿衡的背影，强忍的泪水，在他身影彻底看不见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的落了下来。土黄色的宫门成了他们的离别，他背着行囊行向未知的远方，而她依旧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里守候，等他回来。
宫墙内外，有一男一女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