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五十八章(1 / 1)
这场“病”足足持续了三个星期,沉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佐助的神情在亘能清楚思考的间隙里渐渐蜕变,变得沉静、稳重,像一个真正的大人,甚至在亘醒来的时候能笑着面对他。
可有什么笑会这么痛?
亘伸出手去,搭在佐助的手背上。
“佐助…”他轻声说:“别怕,我不死。”
这句话让佐助一阵惊愕,随后微微低头,那些藏在柔言含笑里的泪终于静静落了下来。他将另一只手覆在亘的手上,就这么紧紧握住,无法言语。
等到亘彻底好起来的时候四月已经接近尾声,梅雨放晴,立夏将至。此时春衫已经变薄,行止间颇有些翩翩的味道。亘将活动的遮阳板撑起来,打开格子门倚着廊柱而坐,习习的凉风让人神清气爽,佐助翻了会卷轴,提笔记下什么。月初时他升入了四年级,理论教学开始减少,除了忍术教学外,又增加了实践的课程。
“我才不要和那些小孩子一起傻兮兮地练投掷。”佐助语气里带着点抱怨。
这话让亘有点忍俊不禁,揉着他的脑袋:“你也是小孩子。”
佐助撅着嘴想要反驳,脸色却骤然黯沉下来,望着远处的青山,淡淡地回答:“我不是小孩子了,也不能再是小孩子了。”
他说得又轻又快,就像在说什么司空见惯的事,平淡的语气听得人一阵心疼。亘微微一愣,停顿片刻,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浓如酒的暮春悄悄过去,透明的初夏来临。一切都澄澈剔透,天上、空气、风、月…像水一样清,像水一样淡,像水一样不停地流动。人也随着时间在不断变化,对此深有感触的,恐怕就是谅了。
“亘君…”他有点迷惑地皱眉:“我做错了什么吗?”
此刻他们正沿着白川往前走,行到与南贺川交汇处时周遭已无人烟,青叶茂密,远处有小小的屋顶埋在绿树丛中,河湾处芦荻穗端泛红,浸润了夕阳的光辉,越发显得色泽浓郁。
这几个月…大概从象泻回来之后,亘对他的态度就逐渐疏离,尤其是病愈之后,用“冰冷”来形容也并不为过。仔细思索了好几天,谅实在找不出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出了纰漏,或者说做了什么让亘不高兴的事。
听到这话,亘的脚步微微一顿,却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前。谅不死心地继续追上去,“亘君!”
他下意识伸手去拽,却没料到亘突然停下转回身,通红的写轮眼中浮动着肃杀的寒气,有那么一瞬间,谅几乎以为自己要被那双眼睛吃掉了。他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亘独自走远,隐入了重重暮色。
这样的转变甚至连佐助也隐隐觉察到了,尽管日常相处中亘依然像平常一样,却会在无意间流露出凝重、焦躁的神色,连房中的灯火有时也彻夜不熄。
他的心中,究竟藏着什么事呢?
虽然有心询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对于佐助来说,这样的感觉真像灭族前那段时光,看着平静无波,却让人隐隐生寒。
日子模模糊糊地过去,最后一场霜就像是昨天,夏蝉已经在树丛中嘶鸣,绿叶风吹,真是令人喜悦的时光。山野间开满了雪白的水晶花,连忍校的老师偶尔也会教授几句“绿荫幽草点白花”的诗句。止水死去的南贺川边蒺藜花又开放了,茂密而芬芳,却再也无人会特意来观赏赞叹。
这天佐助睡到半夜,突然听到从楼梯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跟着大门被打开,木屐声逐渐远去。他骤然清醒过来,坐在床上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
这样的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尤其是这一个月,时常会在半夜听到亘出门的声音。有什么事需要这么隐秘?就像发现父亲与鼬发生争执的那夜,也是这样的夜半无声,暗潮汹涌。佐助突然一阵心慌,再也躺不住,跳起来光着脚就追了出去。
八月初的月亮又圆又大,鲜亮得仿佛要从天上落下来。树丛里有淡绿色的荧光闪动,是几只萤火虫,像盂兰盆节的迎魂火一样轻轻渺渺。风从树叶间吹过,洒剌剌一阵响,白天听起来平淡无奇的声音,现在却让人毛骨悚然。
佐助突然想起卖番茄的大婶曾经告诉过他,阴历七月十五的时候,死者的魂魄会随着火焰回来,现在距离盂兰盆节不过几天,有的鬼魂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一幢幢再也不会点燃灯火的宅院,白天看着凄凉,夜里却仿佛变成了不知名的怪兽,静悄悄蹲伏在那里,也许在转过身的时候,它们就悄悄睁开了眼睛。
背后突然传来刺啦一声,佐助霍然回头,被路灯照得白惨惨的地面上什么都没有,可暗处呢,那些灯光照不到的角落,究竟藏着什么?
他突然冒出一身冷汗。
刚刚是凭着一阵冲动追出来,现在冷风一吹,才发觉脚下冰凉,粗糙的路面和细小的砂石磋磨着脚底,可这是他选的路,就算是荆棘丛生的悬崖也要走下去。
这么长的路,这么暗的夜,突然有一盏灯火亮起,一时间真是恍然若梦。佐助在原地愣了一愣,才发觉那盏灯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将半开的门打量了一下,他认出这是长老秀树的住宅,毗邻着的是瑞树家的宅院。他站在门口张望,只见庭院中的树枝上也挂着一只灯笼,朦胧的光里,看得见墙角下几支抚子开着淡红色的花。
灯火并不密匝,隔了一段才亮起一盏,暖暖融融的一蓬光引着佐助往前走。沿着走廊,绕过厢房,又转了几转,来到宅院北隅的书寓,隔着纸窗只见明灯莹莹。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刚刚探出头,就听见亘有些无奈地笑叹:“进来吧,佐助。”
被揭露了行藏,佐助才有点别别扭扭地站出来,“亘…”
这间屋子是秀树平时读书的地方,书架上磊了满满的书,窗下案几上摆着纸笔,看得出近来常有人来,平时积起来的灰尘蛛网都已经清扫一空,又添了两个垫子在草席上。亘坐在案几前,手中拿的是书,身旁堆的也是书,三四盏灯点在架子和地上,照得屋子通透明亮。
佐助被亘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满脸通红,小心翼翼越过到处乱撒的卷轴和书卷,在他身旁坐下。
看看架子上参差不齐的书册,又看看案几上写满了字迹的纸页,佐助有些惊奇地开口:“半夜的…你来看书?”
亘随手翻过一页,淡淡地说:“书太多,不好搬回去,好在也近,想起什么就过来翻翻。”
这话听得佐助一阵羞恼,亏他还忧心忡忡…原来根本不是那回事啊,亘这家伙…真是太气人了。他满心气恼地瞪着亘,但人家根本没放在心上,目光专注地看着书卷,仿佛那比他还要重要。
无聊了一会,佐助还是忍不住,扒着亘的胳膊去看他手里的书:“这是什么书?”
亘翻到封面给他看:“是秀树的笔记,关于万花筒写轮眼的研究。”
佐助倒吸一口凉气,顿时僵在原地,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问:“你看这个做什么…”
“差不多从斑之后,宇智波对于力量的研究就完全集中在万花筒写轮眼上,其他的都停了下来。”亘有些惋惜地说:“目光短浅,急功近利,不过探寻到一种可能就将其他的全部丢掉了,现在竟然连从前的一些资料都找不到。”
也许该回北上山看一看…他咬着唇思忖。佐助却悄悄松了口气,八月的夜有些微凉,他又往亘的方向缩了缩。
格子门只是半掩,从开着的那一扇看出去,只见院中叶影如泼墨点点,向上的叶片白如霜,胡枝子白花映月,好似雪光闪动。一只灯笼挂在树枝下,发着柔柔的光。
佐助出神地看了一会,仰起头:“亘…为什么点这么多灯?”就好像知道他今晚会来,知道他会害怕一样。
亘静静把书放下:“不是今晚,每天…只要我半夜出来,都会点上灯…”
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跟着来。
这些未尽之语藏在他的眼中,那双漆黑的眸子如此温暖,比任何一盏灯都要明亮。
心忽然瑟瑟一颤,像冻得僵硬时被人揣进怀里,珍重收藏,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急忙低下头去,掩住盈眶的热泪。可怎么忍得住。胸口涨得满满,酸甜冷暖,百般滋味来回逡巡。
亘温暖的手来到背后,轻轻拍了拍,“佐助…”他停顿了片刻,又叹了口气,流露出了少许低郁:“你要好好的…”
盈满的泪水一滴滴掉下来,明亮的光线在眼泪的折射中变得模糊昏黄。佐助终于忍不住,伏在亘的膝上静静啜泣,滚烫的泪水几乎把衣服都要烧着了。
亘拍着他的背,一缕风吹来,灯火微微抖动,墙上的灯影静静泛起了涟漪。树梢之上,月亮硕大如盆,放射出夺目的强光,胡枝子与抚子的芬芳随风飘来。这样静美的夜像一层淡淡的烟雾包住了内心,那些悲哀慢慢平息,化作了水面般的平静。
佐助渐渐止住哭泣,枕在亘的膝上睡意朦胧。亘将染有红花的短袖外褂脱下盖在他的身上,继续轻抚着他的脊背。静了好一会儿,佐助几乎要自在放松地睡去,突然听到亘俯身在耳边低声询问:“佐助,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出任务?”
一阵喜悦从心底涌现,但来不及说出,他已经枕着亘的膝安心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