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四章（1 / 1）
崖顶寒风割面，白雪皑皑，在阳光反射下，变得耀眼夺目，难以直视。方志宏衣袂翻飞，依旧端坐于那棵树下，双手抚琴，琴音低沉。待于冰晨走近，琴声戛然而止，只余猎猎风声。
方志宏道：“你来了！”
于冰晨见方志宏一人枯坐于寒风下，一抹萧瑟涌到胸口，眼泪似乎就要冲破决堤。她努力理了下心绪，装作漠然道：“方老板约我到此，不知有何请教？”
方志宏身形一顿，凝视着于冰晨，良久不曾开口。不知何时太阳被乌云遮住，天色暗沉，似乎又有一场风雪。末了方志宏起身解下披风，裹到了于冰晨身上，嗓音有些沙哑道：“山顶风寒，不要着凉！”
于冰晨躲开不掉，只好冷冷道：“方老板多心了！”
方志宏双臂僵硬，停留在半空中不知所措。一片雪花从二人面前落了下来，接着越来越多，转眼的功夫便织成一道雪幕，将两人隔开了。方志宏见于冰晨眼波流转，神色凄然，一声长叹，忽然将她紧紧地裹到了怀中。
于冰晨挣扎起来，奈何心不由身，慢慢的一点一滴被方志宏身体上所传来的温暖缓缓融化了。她将脸贴在方志宏的胸口，听着他节奏有力的心跳，悄然落泪。
方志宏顿了顿，红着眼眶道：“晨儿……有些事情，是时候告诉你了……”
于冰晨埋起脸，连连摇头，哽咽道：“志宏哥哥，求你不要说出来，我不想听，我真的不想听！”
方志宏将她搂的更紧，无奈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但我不能放着亲外甥女不认，眼睁睁看着她遭受委屈不管不问！晨儿，原谅我的自私，也请你体谅我的苦衷！”
于冰晨一阵错愕，原本她以为方志宏要说他已经成亲的事，可是听到外甥女之时，身子不由一僵，而后竟瑟瑟发抖起来。心思细腻敏感如她，又怎能不明白方志宏的意思。
当下她狠狠攥着方志宏的衣服，眼角泪水汩汩而下，强自镇静道：“你别说，求你别说，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
方志宏强行抬起于冰晨的脸，见她双眸湿漉，却兀自倔强的抿着一张小嘴，心中悲恸。他三番五次派人暗中调查，奈何屡屡传来的消息都让他不得不接受现实。当下，他狠下心道：“晨儿，你是我姐姐方志卿的女儿，你的父亲其实并不是于振阳，是……”
于冰晨瞪着一双大眼，饶是她极力忍着泪水，泪水却兀自簌簌而下，喝止道：“你胡说！你胡说！我娘不叫什么方志卿，你想骗我，我知道你想骗我……你娶了那个叫晓如的女人……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好！好！我现在就走……你别再说这样的话来骗我！”说着于冰晨挣脱方志宏的怀抱，踉踉跄跄在雪地里奔跑起来。
方志宏回过神，紧紧追上拉住了于冰晨的胳膊，安慰道：“晨儿，你冷静点！”
于冰晨颓然跌到在雪里痛哭起来，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唏嘘，在这漫天大雪中，显得格外凄然和无助。
“我不要冷静！我不想冷静！你走，你走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无缘无故的叫我野丫头……我就知道……从小到大，我不断的安慰自己，告诉自己我是个有爹有娘的孩子，只是我从小调皮，娘亲又死得早，所以他们才不喜欢我……可是你啊，你为什么要打碎我的梦，让我变成无依无靠的孤儿，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方志宏跟着眼角潮湿起来，将于冰晨从地上抱了起来，柔声安慰：“晨儿，你不会无依无靠，你还有我，我是你舅舅！”
于冰晨抬起泪眼，狠狠地打了方志宏一掌，怒道：“舅舅？这一声舅舅来的这样巧？这么多年你处心积虑的接近我，是不是就是为了今天毁了我啊？是不是？我不认识你，你走！走！”说着她扯下方志宏的披风抛到空中，步履蹒跚的往山下奔去。
于冰晨离去的决然神色，让方志宏鼻头酸涩难止，泪终于和着风雪落了下来，心道：晨儿，你可知道我比你还要难以承受这样的结果？你可知道这一声舅舅对我是心如刀割？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你我是陌生人，也好过我如今面对你时身心煎熬，却无可奈何……
大街上，于冰晨失魂落魄的飘荡着，见人人喜笑颜开，心中不是滋味。一想到身世茫茫，人心难测，悲从中来。头愈发疼的厉害了，手脚也越来越无力，眼见自己就要撞到在路人身上，忽然一双手从背后有力的稳住了自己。
她回眸，见于子耀脸露忧心之色，惨然一笑，跟着眼前一黑，便不知人事了。
于冰晨醒来已是掌灯时分，屋子里静悄悄的，一支烛火兀自摇曳。她正觉喉头干燥，于子耀便递了杯热水过来。
未及于冰晨开口，于子耀便道：“是否感觉好些，如果没什么问题，现在就回学士府！”
于冰晨一听，脸色又苍白起来，低了头半晌才道：“我不回去！”
于子耀道：“原因？”
于冰晨双眸萦泪，只淡淡道：“没有原因！”
于子耀道：“是暂时，还是永远？”
于冰晨坚定道：“永远！”
于子耀默默叹了口气，沉吟道：“跟方志宏有关？”
于冰晨一惊，挂着泪失声道：“你跟踪我？”
于子耀摇了摇头，冷冷道：“我是担心！”
他这个“你”字虽未说出口，但于冰晨明白到了他的一番好意，她问道：“为什么？”
于子耀道：“我带你出来，自当要完好无缺的带你回去！”
于冰晨定定的看了看于子耀，见他依旧一脸严肃，好似万年不化寒冰，毫无温度。她道：“仅仅因此？”
于子耀眉峰皱起，犹豫道：“仅仅因此！”
于冰晨冷笑起来，“好，我跟你回去！”
书房内，严氏端了杯参茶进来，见于振阳愁眉紧锁，一筹莫展的唉声叹气，关心道：“老爷有什么烦心事儿？说出来，妾身也好给老爷想想办法！”
于振阳端起茶杯又放了下去，心神不宁道：“朝堂之上的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少插嘴为妙！如今之势，似有变天之象，老夫得早早做出应对之策才行！”
于振阳说完一抬头，见于子耀站在了门外，严氏也见了。
严氏忙问道：“一整天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晚饭吃了吗，我让下人再给你做些？”
于振阳见于子耀无动于衷，猛地一拍桌子喝道：“说，一整天都干什么去了？”
于子耀坦然道：“早起见天色不错，就约了几个朋友切磋武艺去了！”
于振阳道：“当真？”
于子耀点头道：“确实如此，孩儿不敢隐瞒！”
于振阳哼道：“现在是非常时机，你当学学你大哥，多把心思放在国家大事上！”
于子耀道：“是！”
于振阳又开始心烦意乱了，拂了拂衣袖，让严氏和于子耀退了下去。
天气越冷，于冰晨便越觉得世间冷淡的毫无留恋。如今身世都成了迷，中意的人不再，又名副其实成了学士府的外人了。
她习惯性地推开竹窗，窗外依旧是白茫茫的，似乎昨晚又下了一场大雪。树枝上、屋顶上都冻满了又白又厚的冰晶，连云凝阁中的石径也埋得不知所踪。不过幸好，总算出了太阳，天气也不会太冷。于冰晨望着地上闪闪发光的雪，不知怎地又出了神。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甚至由于出神地厉害，连呼吸也忘了，直至她感到胸口闷痛时才会回过神来。
一阵寒风掠过，于冰晨被冻得清醒了很多。淡雅秀质如玉如脂的脸上，吹得微微泛红，眼眸中如秋水般清澈，如碧空般洁净，却有一丝不为人知的默淡，如瀑布般的秀发迎风乱舞，犹如她此刻有些杂乱的心绪。
“小姐，你醒啦？”浅秋端着脸盆，一进门就问开了。“小姐今天老爷好像邀请了许多达官贵人到府上赏梅，现在后花园里好多人呢！听冬草说，二皇子、三皇子也来了！”她一边给于冰晨梳头一边兴奋的说着，杏眼中绿水盈盈。
于冰晨原本还打算到寒烟亭坐坐的，看看对面山上的青松白雪，现在看来只有改日了。
浅秋见于冰晨一副淡淡的样子，不由道：“小姐，难道你不想见见两位皇子？我们平常百姓可是难得一见的，现在他们好不容易来到学士府，就不去见一见？”
“好了浅秋，如果你想去看，就去看看吧，勿要生事才好！什么皇子、大臣，我就不去凑别人的热闹了……”
“小姐！”浅秋有些失望，“你不去，我……我也不会去的，小姐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我说的是真的，你想去的话就去吧，顺便也好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于冰晨抱起一个手炉，看着浅秋站在那里犹豫不决，复道：“大哥和二哥帮了我们很多，这会府里来了这么多人，想必忙的不可开交。你去帮帮他们的忙也是应该，得了空的话再去看看那些宫里的人吧！”
若说之前于冰晨还对学士府的人抱有怨念，那现在她已然看淡了。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外人，连闲人都算不上了。
“小姐说的是！但你不在，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好好的有什么不安的？我待在屋子里难道还能出什么事不成？反之，府里来了这么多人，我不去凑热闹反倒是最妥当的！”
“可是小姐……”
“放心的去吧！”于冰晨擦干脸上的水，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这种场合还是不要太招眼的好，免得惹上什么麻烦。我就待在屋里，不去看那个热闹，麻烦自然不会找上我了。你收拾一下就过去吧，顺便把之前我没有绣完的缎子拿出来，我就这样对付一天好了！”
浅秋略踌躇了下道：“也好！我就过去帮二少爷打打下手，顺便看看老爷请这些达官贵人来做什么。”
“不可多事！”于冰晨一听立马警觉起来，“不干我们的事，千万别去胡乱打听，知道没有？你做好自己该做的，其他的一律不准去碰！”
“是，小姐！”浅秋收拾着脸盆，有些迟疑道，“知道府里发生什么事了，小姐跟我也好有个应对啊！在学士府生存，真的得步步小心。小姐不便出面，那我去看看就是，什么事情总不能老被蒙在鼓里！”
于冰晨严肃道：“浅秋你记住，不该你管的事切不可去碰！若是想过得自在些，不想麻烦找上身，那些不相干的东西，一定不要去碰，知道了吗？”
浅秋点点头道：“我记住了！”
在学士府这么多年，于冰晨总算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不跟自己有关联的事，一定不要去管。要想安稳的活下去，一概无关紧要的事，只有学会装聋作哑，明哲保身，是避免麻烦上身的最好办法。可笑的是，当府里人都知道她不过是个外姓人时，自己却还被蒙在鼓里暗自抱怨命运的不公。这实在可笑，实在让人可笑。
屋外阳关虽好。可于冰晨却觉得那阳光不属于自己，独自一人在屋里徘徊起来。突然，浅秋推门而入，对于冰晨坚决道：“小姐，我想清楚了，府里有那么多下人不缺我一个，我去不去都是一样。若是真去了，万一我笨手笨脚的惹上点麻烦，到时候恐怕要连累小姐，索性我不去倒干净利索了！”
于冰晨见她回来，心里莫名的高兴起来，忍不住打趣她。“你想清楚了？不去看什么皇子了？”
“皇子能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长了两只眼睛，一张嘴巴？顶不过比凡人漂亮些罢了！”浅秋自我安慰起来，权当自己不知道这回事。
“你真这么想的？”于冰晨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皮了件外衣。
“是啊！小姐不信？”浅秋得意地笑起来，她为自己能有这样的觉悟感到高兴，也为于冰晨不恼她而感动。
于冰晨抬头对浅秋笑了笑，眼中竟有些顽皮之色。“那好，今天园子逛不了，我就带你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顺便我们也买些针线！”
浅秋一听，心头的失望立马烟消云散，满是期待，“小姐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