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1 / 1）
已经入冬了。
入冬的第一场雪下的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只听得窗外雪压枝头的“沙沙”声。半个时辰的时间，窗外就成了银色王国，放眼尽是望不到边的白茫茫和沧桑。雪还在潇潇洒洒的飘着，地上的雪是越积越厚，天也越来越冷。满是阴霾的天空，沉沉的惨灰格外凝重。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于冰晨倚在榻上对着这首词出神，不禁喃喃道：“一场寂寞凭谁诉？当真无处可诉！日夜思量，不过惹人更添愁绪……”
浅秋对着炭盆在绣物什，听到于冰晨一番低语，暗暗叹气。于冰晨虽未将于子耀的话放在心里，但也确实不再外出。连月以来，只顾看书睡觉，日常最喜欢的画笔碰也不碰，连那套她外出常穿的衣服，也命浅秋烧毁了。
于冰晨起身推开窗户，寒风扑面而来，良久方道：“这雪可真大……”
她望了望窗外的那条石头小径，空荡荡的，连只鸟的影子也不见，心中莫名的寂寥。那窗下的青玉竹颜色愈发黯淡，零星的几片竹叶也被雪掩埋了，她忽然想起半个月前在此遇到于子耀的情形。
那日于子耀带人抬了一箩筐煤过来，见了于冰晨既不驻足，也不言语，径自命人抬到了楼上。
于冰晨上前阻拦，“这是作何？”
于子耀冷眼相对：“你若不想冻成冰块，就别多管闲事！”
于冰晨知道于子耀一番好意，然嘴上却道：“年年都有冬天，冰晨也未见得少了这些就活活冻死。我不需要，请你离开！”
于子耀本欲发作，然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冰冷道：“今时不同往日，你留下便是！”
“二哥这么做，不怕大娘生气吗？”于冰晨拂袖，“冰晨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二哥因此惹恼了大娘，岂不是因小失大？”
于子耀冷哼道：“我没工夫跟你做口舌之争！”说着，他从冬雨手中接过一个包袱，抬眼看了看于冰晨轻如烟淡如水的双眸，扔了过去……
于冰晨呆立窗前不动，浅秋忙起身关了窗户道：“可不是，今年也很奇怪，往年都没有这么不要命下的。若不是二少爷给我们送了这些木炭，不然这样的雪天真不敢想象，我们会冻成什么样子！”
于冰晨心道：是了，今年可真冷啊！
申时左右，大雪已歇。于冰晨穿戴起衣帽，匆匆下了楼。浅秋只道她要外出，忙拿了斗篷跟了出来。只见于冰晨奔到窗下，滚起雪球，不到片刻功夫就滚出了个大雪球，继而又磊了个小些的放了上去。浅秋这个才明白，原来于冰晨是要堆雪人，便跑了过去帮忙。
浅秋道：“小姐快穿上斗篷，别着了凉！剩下的，让我来堆吧，小姐一旁指导可好？”
于冰晨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心中怀着一股莫名的酸涩道：“这个别人是无法替代的，我自己来就好！”浅秋不明白堆个雪人而已，又有什么无法替代的，心中郁闷的跺了跺脚，上前给她系好了斗篷。
然而于冰晨堆了又砸，砸了又堆，似乎总不满意。不多时，雪又开始下了。飞雪带春风，徘徊乱绕空。她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襦，在飞扬的雪花中，来回穿梭，飞舞起来的衣袂，如山中绽放的雪莲一般，虽摄人心魄美不自胜，但她神情淡漠，嘴唇紧抿，又另有一番悲切情怀。
浅秋愣在了原地，看着她前前后后手脚的动作越来越快，心中又担心起来，“小姐，雪这样大了，咱们回去吧！”
于冰晨却道：“你回去避避，我堆好了自然回屋！”
浅秋慢慢浸湿了眼睛，喃喃道：“小姐……”
忽然有物体袭向于冰晨，于冰晨因一直心不在焉未能察觉，不偏不倚被那物体击中了后背。于冰晨一惊，抬眼看去，见于子耀同于子昭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于子耀手中还捏着一团雪，跟着又砸来过来。
浅秋欲上前去挡，奈何雪团速度太快，又一次打中了于冰晨。
于冰晨缓缓站起身,木然叹道：“呵——好人终究难装啊……早早卸下伪装，落得一身轻松，也好……”
于子耀不言，弯腰又攥起两个雪团，先后急速攻来。
于冰晨侧身躲开，怒气积于胸口，道：“休要欺人太甚，你再如此，莫怪我不客气！”
于子昭眼见两人就要闹僵，忙拦下于子耀道：“二弟别再胡闹！”
于子耀道：“大哥你别管！”说着又“呼呼”扔过来两个雪团。
于冰晨气急，俯身迅速抄了把雪，直飞向于子耀。
两人都是有武艺在身，行动起来更加敏捷，力道也更加的重。一时间竟打的分外激烈，只见雪团来回飞梭，穿过雪幕，袭向对方。于冰晨因为心中的积怨，出手不免又夹带了几分怒气，对准于子耀狠狠的砸了过去。而于子耀虽先挑起事端，但为了自保下手也十分狠辣。眼见几个回合下来，两人都身中数次，气喘连连。
于子昭在一旁一时无法阻止，急的只喊“住手，都快住手”。于子耀倚着树呼呼喘气，于冰晨也不例外，扶着浅秋一脸红晕。
于子耀还待出手，于子昭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雪团，狠狠的扔了出去。他绷着一张脸，神色冷峻，在雪花纷飞的世界里看不真切。只听他声嘶力竭的喝道：“都住手！出手如此之重，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吗？非得有死伤才甘心吗？我不管你二人之间有什么误会，但能否看在我这个大哥份上，给我这个大哥一个薄面，都暂且住手啊？能不能啊？”
自小到大，于子耀从未看到他大哥于子昭如此失态，只见于子昭握紧双拳，眼眶通红满眼痛惜，神情悲鸣，他的心也跟着纠起来。他默然转身大步离去，慢慢的只余下一个模糊的黑点。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天色更加的黯淡，而雪，依旧簌簌落着，絮絮之声宛若轻叹。于子昭有些脱力，一步步蹒跚的走向于冰晨。
久久，他露出一个飘忽的笑容，轻轻掸去于冰晨发上、衣上的雪，拉起于冰晨的手轻声道：“晨儿，我们回屋！”
于冰晨身形微颤，泪顺着眼角，一颗颗就这么肆无忌惮的落到于子昭的手上、心里。于子昭揽过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以作安慰。
忽然，于冰晨神情复杂的推开了于子昭，奔向云凝阁。
于子昭不明白，不禁开口唤道：“冰晨？”
于冰晨慢慢停下步子，忍住泪冰冷道：“冰晨不想大哥为难，请大哥以后无事不要再来云凝阁！”
看着雪幕后她越走越远的身影，于子昭感到前所未有的力不从心。
一旁的浅秋见状不忍道：“大少爷的心，浅秋都能看得明白，聪颖如小姐又怎会不懂？一切，还望大少爷多给小姐些时间才是！”
次日醒来，一室光辉，大雪过后难得晴天。于冰晨披了衣裳，推开窗户，见一个人高的雪人屹立在自己的窗下，当下不禁道：“浅秋？”
浅秋端着脸盆走过去，不解道：“怎了，小姐？”说完顺着于冰晨的目光往下一看，见一轮廓有些不清的雪人杵在哪儿，抿嘴笑道：“只可惜昨夜的雪下得太猛了，好好的雪人让风雪吹糟啦！”
于冰晨转头，神色清泠问道：“这个雪人是你弄的？”
浅秋笑着摇头，“我哪有这般能耐？是二少爷堆的！昨晚风雪太大，吹得门窗吱吱作响，我一时惊醒了就睡不着，听到窗外有动静，便下了床偷偷去看。一看才知道，是二少爷在雪里奋力的滚着雪球呢！我估摸着是二少爷昨天见小姐总堆不好雪人，所以就夜里偷偷给你堆了一个！其实，二少爷对小姐真的不坏，别看他平时总冷着一张脸，心肠……”
于冰晨一阵晕眩，只觉得浅秋的声音越来越远，眼前的景物也渐渐的模糊起来。当下罢了摆手，示意浅秋安静下了。她半扶着墙，急忙忙的向楼下走去，浅秋上去相扶，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踉踉跄跄的走到雪人跟前，一抬脚，将它踢得粉碎，怒道：“谁都替代不了，谁都不行！”跟着，一头栽倒下去。
远远的，于子耀看着昨夜冒着风雪堆好的雪人，被于冰晨毫不留情的踢毁，心中气极，正欲上前问个明白，忽见于冰晨晕倒在地，连忙奔了过去。房内，浅秋又多加了个火盆，端来热水一口一口的喂起于冰晨。
于子耀坐在一旁，眉峰紧锁，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于冰晨，仿佛想要将她看穿一般。半天，他起身开口道：“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受凉！还有……问问……问问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雪人……”
此后一连几日，于子耀半夜堆了雪人，第二天一早便被于冰晨毁了。
浅秋劝道：“小姐你这是要跟谁过不去？你要是不喜欢雪人，我就去跟二少爷说，何必你们一个堆，一个摧？再说这夜里风大雪大的，二少爷要是染了风寒，传到大夫人耳朵里怎么办？”
于冰晨淡淡道：“他都不怕，我怕什么？我说了，谁都替代不了，谁都不行！”
“那到底谁可以？谁堆的雪人你愿意接受我现在就去把他给你带过来！”于子耀“砰”的一声撞开了门，一脸怒气的看着于冰晨。
于冰晨头也不抬，依旧淡淡道：“你走！”
于子耀冲过去，一把把于冰晨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见她神色忧郁，脸上苍白，狠狠道：“是谁，我去把他带过来！”
而于冰晨红着眼说道：“不要你管，你走！”
两人这般坚持了半晌，最后于子耀颓然坐了下去，猛地一拍茶几，低吼道：“好！好！”
看着于子耀离去的萧索的背影，于冰晨心神微一松懈，泪便落了下来。
即便如此，于子耀依旧每夜堆好雪人，待第二日天一亮，于冰晨依旧毫不犹豫的将其砸毁。一连一个多月，夜夜如此，日日如此。浅秋只道于冰晨受了刺激，不敢再劝，只得跟于子昭说了这事。
于子昭摇头叹道：“真是顽固，真是胡闹！”却也无计可施。
直至后来，一日于冰晨见窗下出现两个雪人，手中都插了一根木棍，木棍相交，似乎在比武一般，想起了她与方志宏在林间习武，不禁心头一痛，“啪”的一声合上了窗户，默默地流起眼泪。
而此时的于子耀双手已经冻得生出许多冻疮，红肿腐烂到难以穿衣梳洗的地步。严氏问责起于子耀的婢女冬雨，冬雨得了于子耀的吩咐不敢说实情，只说是于子耀冒雪练武所致，这才免了一场于冰晨的麻烦。
雪人是保存下来了，于子耀也心情大好，可到底他会错了于冰晨的意，直至恋恋不忘，终生难以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