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颠倒(1 / 1)
李岚衣这短短一月间已经已经不知道昏迷了多少次,且次次都是因着同一处伤,每一次都意味着伤口撕裂,出血严重,连着几次受伤又撕裂,那道伤的疤痕都已经不能看了。
而她每一次重伤醒来,看到的一定是白玉安极其难看的脸,加上这次她险些没杀了他,甚至已经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白玉安也许救了她这一次,就再也不理她了。
她对白玉安总是有种过分纵容的感觉,自然而然的。她小的时候是天策府的混世魔王,府上大多都是师兄,也有那么几个师姐,但到底不多,每个人都是宠着她的。当然也有故意逗她,被她捉弄的哭笑不得——其实也是逗她罢了。
她其实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因为讲道理,才不吃半点亏的,但对于白玉安,很多时候许多事她并没有做错,甚至都不需要和他多解释,可就是这么做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可这一次白玉安说不定真的就不理她了。
唉,有点难过呢。
这般想着,意识慢慢回来,眼皮颤抖着睁开眼睛,视线还模糊着,好一会才清晰起来,手上是熨帖的温暖,顺着看过去,便能看到覆在自己手上的那骨节分明修长的大手,雪白的衣和白玉安沉睡的面容,长长的睫羽像蝶翼翘出好看的弧度,在月色下投下一片阴翳。唇色是淡淡的红,沿着细致的唇线蔓延出去的颜色,衬着雪白的肌肤,乍一看真有几分不似凡人的出尘意味。而不远处则是睡着的叶霖,一脸咬牙切齿的凶狠模样,也不知梦到什么。
李岚衣视线又落到白玉安身上。
好漂亮的人。
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感慨。但每每看到白玉安的时候,不是板着脸就是有几分无奈和感伤,唔,也有一次跳脚,大约外头的男子,比起天策军娘的面皮还是要略薄一些罢。
脑海里那个记忆又在晃,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晰。身边这么多师兄,到后来她也成了师姐,可能在一起操练喝酒的却越来越少,她能记住的,也越来越少。
也许有一天她和那些同门一般,死了,马革裹尸,青山埋骨,连块碑都没有,自也不需被谁记得了。
唇角复弯出一如既往的笑意,她闭上眼,又慢慢睡过去。
……
……
深秋的枫华谷其实还是很凉的,就好比叶霖一个在藏剑养惯了的公子,这般餐风露宿的,是一晚上没好好睡。
他其实是憋着一肚子气的,这个女人好死不死,费了大力气救回来的一条命,都在鬼门关跑了几个来回了,还真当阎王爷不敢收她么?!
那日她轻薄白玉安不算,甚至他手里的石子再晚一步弹出,白玉安也得成她手下的冤魂了!又看着白玉安连着几日不眠不休的守着,给她煎药换药,还冷着脸赶他走,心里就是一万个不爽。
若是给他知道李岚衣因为受训不随便在昏迷时吃进奇怪的东西,白玉安甚至还嘴对嘴给她亲口喂药的话,只怕肺都给气炸了罢?这些被白玉安赶出去的叶霖自然不会知道。
而照着白玉安的说法,她一路赶路虽不算急,但要完全不扯到伤口几乎不可能,所以伤势有些反复,找到她时她已经在低烧。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神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只是里面夹着心疼,看得叶霖更是难受。
是以那一夜,他做了个梦,梦到李岚衣好死不死又作死,一身血倒在地上,白玉安面色惨白,要过去扶她,结果却被她拿着匕首狠狠扎死!
天知道那一刻他有多想直接送她归西算了。
就在他做着噩梦的第二日,李岚衣却已经清醒过来,一见二人便又是笑盈盈一张脸,对他更是毫无芥蒂的打招呼:“叶大少爷!”
叶霖冷冷哼一声,撇过头不看她。
“别理他。”李岚衣还在疑惑自己这会又怎么开罪了叶霖时,白玉安已经出现在身边,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汁递给她,声音轻柔:“喝药吧,你这身子可不能再伤了,否则日后病灶发作,可是要留下遗患的。”
李岚衣简直受宠若惊,视线在两人间来回逡巡,没想到受了叶霖冷待,却反而是白玉安对她和颜悦色,简直像是两人互换了身体似的。当下点点头,接了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眉头都没皱一下。说到底若不是为了完成任务,她还是很惜命,也很珍惜自己的身子的。
末了还敢作敢当的给白玉安二人行了大礼:“差点误伤了小白……抱歉!”
白玉安倒觉得没什么,当时满门心思都是她的安全,谁还顾这些,过去了便过去了,但这道歉却恰好引爆了叶霖,当下一阵发作:“差点误伤?你可知再晚一息,玉安可就身首异处了!”
李岚衣自己想来也是一阵后怕:“我当时伤口疼得厉害,也在发热,脑子不太清楚,只晓得被三个狼牙兵痞给围住了,才想着杀了他们,后来听到脚步声,便以为是……同党。”
“若非叶公子那一声‘玉安’喊得大声,我只怕也还未反应过来……眼下在下的命尚不能自己支配,但日后战乱平定,在下若也还活着,必定结草衔环报二位大恩,做牛做马给二位赔罪了!”
一面说,一面又给二人行了个大礼。
一字一句倒是诚诚恳恳,白玉安对她本就没计较,虽恼她屡屡受伤濒死,但前几次下来也能调整好心态,只想日后陪着她护着她;叶霖脾气平素很好,嬉皮笑脸的,即便发火也是来得快去得快,眼下见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就哼了声接着摆摆谱,这事就算过去了。
到了夜里,也还是像平素一般凑过来说话。
白玉安操劳一日,早早就在一旁闭目养神。醒着的也就剩叶霖李岚衣二人,看着烧得劈啪响的篝火发呆,最后还是叶霖耐不得沉默,半晌才道:“那日听到你尖叫,怎的死了那三人?”
李岚衣百无聊赖看着篝火,沉吟道:“我一身村妇打扮,那些混账多半不安好心,再者我又受着伤,一开始就摆着会武的防备姿态,还不如扮作惊恐万状,待他们松了戒备再动手,岂不容易许多?”
虽说伤还是无可避免的裂开了,但能拉多三人陪葬,总是好的。
叶霖这才恍然:“那那个……那个吻也是?”
“嗯?……嗯。”李岚衣垂下眸,唇边还是懒懒勾起的笑,“我当时想着如何才能一击得手,寻常人忽然被强吻,只怕一瞬间都反应不过来罢?只消那一瞬间便足够了。”
那时脑中一片混沌,除了杀了那人,哪还有这么多考究?
叶霖心下了然,却还是忍不住呲牙:“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好好守着自己的名声,这样随随便便就亲人,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李岚衣失笑:“嫁不出去?我自入了天策,还真没想过嫁人一事呢!”说着眨巴眨巴眼看着他,“要叶大少爷娶一个天策府的女将军,你愿意么?”
这话问得直白,叶霖当下连连摆手:“别闹我,吃不消啊!”
李岚衣复又垂下眸,低声道:“其实见惯了生死,只要能活着,这些又算什么?那些吵着嚷着为了贞洁寻死觅活的人,大抵只是没有真正见识过死亡罢了,当场死了也就干净了,没死成的,多半都妥协了。只要能活着,这些东西又有什么关系?真正珍惜你的人,才不会在意这些。”
叶霖想了半晌也没能挑出个错来,只能妥协:“你说得没错,命没了,就啥都没了。”
李岚衣轻叹:“所以这命可不能随便丢,就是要死,也得拉多几个垫背的,多杀几个敌军大将,这死的也就值得了。”低声喃喃,“这样,我们也许就能少牺牲些人。”
叶霖则是一阵沉吟。
他到底还是太嫩,所谓快意江湖,西子情,君子风,一壶温酒向长空,也不过是在那样安然的生活下才有的日子。比起这些刀口舔血的军人,到底还是差了一截。
他竟然还因此同她怄气!简直不像男人!呸,简直不是男人!
这么想着,不免有些泄气。眼睛轻轻瞟向背对着二人熟睡的白玉安,问题便从口中泄出:“那玉安呢?对玉安你怎么想?他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救治你,说句不好听的,他帮你换药,你只怕已经被……”看光了罢?
李岚衣对此却格外天然:“小白?小白是朋友,也是恩人呐!”
叶霖几乎没气倒,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你你你,你身子被小白看光了!你还亲了他,难道对他就没点其他想法么?”
大唐民风固然开放,却也不全然开放到这等程度,更别说于注重门风门第观念的藏剑少爷而言,李岚衣除了嫁给白玉安,就只杀了他了。
他大抵可以理解白玉安的想法了,喜欢上这种神经大条缺筋少弦的。真能将自己活活气死!
未料他话一出口,李岚衣却是陷入一阵沉思,好半天才回出一句:“这个……我还真没考虑过。”
另一头,背对着二人的白玉安也悄然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