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天杀营(1 / 1)
她问他为什么生气?
白玉安苦笑一声,垂了眼眸,不言语。
李岚衣看了他许久,见他的眼睛扫到自己胸口停留了会,也没什么绮念,心里也多半猜出意思来,笑容微微一敛,只是唇角还微微勾起:“若是因这个,我不会道歉的。”
“我在天杀营帐下,幸不辱使命,得了敌方两员大将首级,为唐军换来片刻喘息时间——便是死了,也是值得,至少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百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她唇角弯的深了些,“所以我不会道歉。”
天杀营,顾名思义便是一支在暗处行动的队伍。
天策府分成天杀、天枪、天盾、天弓四营,只有天杀营是独立行动的,其他三营协同作战,天杀营在冷天锋带领下则负责暗流,刺杀或是一些肮脏的活,多半也是天杀营动的手。若是情况紧急,天杀营将士亦是能上马持枪杀敌的猛将。
李岚衣是喜欢光明正大的金戈铁马,她一□□法承自杨宁,加上天资过人,在府上也属上乘,但眼看国破家亡,同门战死,她还是选择加入天杀营。
哪怕是不能用□□光明正大的阵前杀敌,哪怕是成为隐没在黑暗中为人所不齿的杀手,她要做的,便是刺主将,杀细作,散军心,将府上的损失降至最低!
看着少女目光灼灼的模样,白玉安一时语塞,半晌才揉了揉她的发顶,“嗯,不是你的错。”
最初几日看不到她,不代表他不注意她,可见她一身黑衣去了狼牙营,用脚趾头也晓得她要做什么,他怕坏事,一路上也不敢干扰,只是暗中跟着,绷着神经,随时准备出手了。
后来看到她被墨啜重伤,他心都吊到嗓子眼,甚至还来不及出手,墨啜已经被杀。他看着她倒在一片血泊中,满脑子只剩救她,救她,再想不到其他。
那时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安危,哪还能想到什么?至于生气,那也是后续她平安后的问题了。
他气她逞强去刺杀地方主将,气她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气她竟瞒着众人孤身行动……更气自己,没能力保护她。
……其实后来想想,她是军人,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她有军令在身,在战场上哪有惜命一说?更有甚者从博尔嘉的反应看来,这是军中内定的事,哪有他插手的余地?他这气得,委实没有道理。不过是一直拉不下脸,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其实归根究底,他只是在怪自己而已。
“和你有什么相干?我只是奉军令行事罢了,小白你别瞎给自己揽责任!你救了我的命,可算是我的恩人呢!”李岚衣看他兀自苦笑的模样,只道他是医者仁心,摇头劝解,继而又转开话题,“还有那个渊源,到底是什么?我记忆力不好,总是记不得人的。”
白玉安摇头笑道:“记不得人还当刺客,也不怕杀错了。”
李岚衣不满道:“敌人的脸我可从来没记错过!”
不记得自己人的脸?
白玉安很是无奈,摸了摸怀里的猎刀,想拿出来,却是一顿,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没什么,其实也没什么渊源,只是觉得在哪见过罢了,不值当上心的。”
李岚衣倒也没多怀疑,早年行军,大江南北都走过,见的人也不少,指不定是什么时候认识呢,只是不记得罢了。
白玉安却想,他不说,委实是不想拿幼时的交情去束缚她。他可以喜欢她那么多年,可以千里迢迢来寻她,却并不能强求她也要十年如一日的喜欢自己,记得自己,再说当年,她还是十分直接的拒绝自己的求亲不是?她有她的责任,他可以陪着她,护着她,往后日子还长,她现在不记得自己,但他也有能耐能教她以后的日子,再不会忘记自己。
他打定主意,看着她有些疲倦的面容,淡淡起身:“你歇着罢,伤势太重,是该好好将养,我去给你煎药。”
李岚衣却摇了摇头,伸手拉拉他的衣袖:“我好容易醒了,眼下哪能再睡?这会都耽搁了三日,我有伤不方便走动,只是劳你去帮我请博尔嘉将军来一趟了。”
军中要务,他是没有置喙的权力的,只能点头:“好。”
“多谢你!”她依旧是笑,无论什么时候像是都笑着,和多年前一点变化都没有,能驱散人心底的阴霾。他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脸,最终只能忍下了。
……
……
狼牙大将死后第五日,唐军开始撤退。
现如今安禄山得势,狼牙军张狂凶残,神策营虽也上阵,但叛军也是一把一把的出来,便是枫华谷后玄风营看似是唐军,但在火拔归仁管制下,军心早已不稳,一点动荡足以引发叛乱,可谓是前狼后虎,再者营中将士已是强弩之末,如此下去,也不过是鱼死网破罢了。
眼下狼牙群龙无首,自然军心散乱,不足为惧,但现如今他们也无力反击,甚至不能将狼牙军赶出潼关,既如此,不如釜底抽薪,趁着新的将领到来之前,先利用好这段空隙。
是以博尔嘉与李岚衣商议,让前来的江湖弟子协助百姓逃生,离开此处。然后弃枫华谷,退守洛阳,与天策军成同一战线。
狼牙军派出传信的信使大多被唐青渊二人半路劫杀,争取消息晚一点送到安禄山手上,借以拖延时间。而李岚衣无力指挥,再者主将还在,也轮不到她说话。只能借着这几天养伤,争取离开时多几分生机。
继而又恢复了刺杀前那种争分夺秒修养的状态。
旁人倒也罢了,白玉安却是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她再拖着这伤跑去刺杀哪员大将,偏又问不出嘴来,也不好过问军中要务,有事没事过来说了几句意义不明的话,弄得李岚衣很是奇怪。
最后想要安心养伤的某人实在忍无可忍,在白玉安又一次过来的时候将他拽住:“小白,你这是别扭病又犯了?有话直说就是,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
白玉安脸色一僵,却还是坐了下来,静静看着她:“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李岚衣正端了碗水喝,听他一句话顿时喷了出来:“……什么叫我又动歪脑筋?”
最难开口的部分已经开了,白玉安也就开门见山:“这伤已经崩裂过一次,你的高热也才退下来,加上连着两次大出血……再来一次,你真是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
李岚衣眨眨眼,明眸闪出一丝狡黠:“你很关心我?”
白玉安眼神躲闪:“我只是……只是不想再看人死罢了!”
“诶……”李岚衣看着他口是心非的模样,心里却暖洋洋的,就差没把白玉安盯得面红耳赤,才轻笑一声,懒洋洋道,“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我不会再去冒险的,这命好容易才捡回来,可不能白白死了。”
她垂眸的时候,看起来并无平素里那样没心没肺的欢喜模样,安安静静的时候,看起来像乖顺的猫儿,像是敛去所有锋芒,存在感低得吓人,这是她入天杀营后的习惯,自然而然敛去气息,也方便行事。
安史之乱之初,便是天策首当其冲。
而他在做什么?虽说秀坊不再收留,但移居到藏剑山庄后,他到底没吃太多苦,与李岚衣相比,他不过是一个在西子湖畔被娇养出来的男儿罢了。
白玉安心中抽痛,忍不住多问一句:“那往后,你去哪?”
“我去哪?”李岚衣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自然是回去复命啊!此处任务完成了,只要战乱未歇,我自还有新的任务。”一面说,一面又摇头惋惜,“我是很想多养一阵,不过此地不宜久留,等到狼牙营的新主将上来再走,可来不及了。最多还有两日罢,我们都得离开此地了。”
百姓已经撤离,剩下的就是他们这些残将了。
白玉安心下稍安,问:“你与我们一道退守洛阳,再回天策府复命?”若是如此,这段时间应该还是一直在一起的。
李岚衣却带着三分古怪看着他,看了他很久,才道:“罗里吧嗦,像个老妈子。”
白玉安面色一沉。
旋即她又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来:“你这么关心我,会让我以为你爱上我了呢!”
白玉安本来面色赛锅底,就差发作,结果她后一句话一出来,登时“哗啦”一下站了起来,面红耳赤道:“谁、谁……”后半句话愣是说不出来了。
廉耻呢!?矜持呢!!?节操呢!!?
他一肚子羞恼,倒是想训斥她的,但自幼的经验又告诉他,这些东西九年前对于李岚衣来说就是可以拎出去喂狗的东西,再在男人堆里扎数年,生死线上来回几趟,那些虚名更是不值钱了。
和她理论这些东西,不是鸡同鸭讲是什么?难怪都说天策府门风豪放,女子入府,几乎就没人敢娶了。哪怕大唐民风再豪放,娶这么个整日厮混在男儿堆,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要是夫妻不睦,指不定还打不过自家媳妇,多丢人呐!
白玉安心中千回百转,偏生又架不住自己就是喜欢她,她惹得他跳脚,羞辱的话却说不出口,自己更不能接受别人欺辱她,只能一口老血活活咽进去。
憋了半晌,最后只能拂袖而出。
李岚衣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忍不住“哧哧”直笑,想着这外头的男儿当真是薄面皮,转而视线又落到案上那个被血色染得斑驳的陈旧流苏结,心里暗暗想,简直就和他一个模样呢。
只是他……他叫什么来着?
李岚衣拍了拍脑袋,神色黯淡下来,拿过流苏结想了半晌,最后只能轻轻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