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九十一)话分两厢心犹寒(1 / 1)
带兵进攻余城的前五日,不出所料,严防死守的南朝士兵并没有让山越大军尝到半分甜头。甚至颜惜他们除了除去了守城的一个副将之外,再没有任何建树。不过即便他们所做的打算并不是从正面突入,这样的进度缓慢还是不由得令战事陷入了短暂的僵局。
余城已经下了封城的命令,道是若无守城将官亲笔签署的手令,城中百姓无一被允许随意进出。此举一出,听闻余城百姓无不怨声载道,甚至日日都开始有人围在宇文笈城暂时落脚的行馆外,群情激愤,民怨沸腾。
而自退至余城始便一直深居养伤,从未露过面的宇文笈城听说此事后,却只报以一笑,道:“封城也不代表能管得住有些人的腿脚,即便封了城,要想混进来也并非全不可能。想必是有人从中挑唆带头,才会引得城中百姓民怨沸腾的罢。说起来,山越还在攻城么?这样几日了?”
宇文疏桐道:“今日是第七日。此外还有探子来报,说山越大营中的炉灶少了近百个,怕是可能已经兵分两路,绕道后方来两面夹击。四哥看要如何应对?”
“应对?当初弃关江时用过了那一招釜底抽薪,袭击山越军营时将他们营中的粮草如数掠走,不正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应对之策么?没有了粮草,即便他们是攻城的一方,而我们只能据守原地,若无补给,他们是无论如何是撑不了多久的。只要我们能撑到他们弹尽粮绝不得已而撤兵之时,便是我们胜了。到时无论是乘胜追击还是据守战果,都可保证立于不败之地咳”
话音未落,他忽而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口发黑的血迹染红了被面。他看着那红褐色的血痕,漠然笑了一笑。宇文疏桐已是微见变色,转身便要去传军医,却被宇文笈城制止住了。
“并非仅仅是伤病,而是积年中下的毒三哥开过了解药,只是寻不到药引,解毒要慢些。只盼望朕能够撑得到那个时候”
宇文疏桐蹙眉道:“四哥从一开始便不应当御驾亲征,想来这数月来的拼杀,也有十成影响。”
宇文笈城阖上了双眼,慨然叹息道:“不自己亲自来,朕放不下心啊。对手是阿惜,朕又如何胆敢假手于人?战场上一较高下,是朕与她约定好了的。朕身为天子,坐拥四海,怎能失信于她。况且山越国当初是为朕所得,是朕曾经建下的彪炳功勋,若是不自己亲自去守住,不也是让天下人看了朕的笑话么?无论结果如何,朕都势必得亲力亲为一番”
他说完这番话之后的七日之内,山越国大军日复一日的攻城仍然收效甚微,并无什么实际性进展。与此同时,宇文疏桐又下令多调派了两队人马到了余城后城门戍守,为的便是杜绝绕道后方的山越军队夹击的可能。此外又点检了城中的囤粮,因为又有被他们掠走的山越大营中的粮草,此时城中囤粮大抵够他们据守三四个月的。
做完这一切准备,宇文疏桐这才略略松了口气。这样一来,便只剩下宇文笈城的伤疾了。撑不撑得下去,撑得了多久,都由不得人,即便他贵为天子,却也只能信托天命。
然而无论南朝这一边再如何祈祷皇天庇佑,最终的变故,还是在八月末到来了。
“粮草不足?原来南朝的后招竟是在这里么。”颜惜刚从如意那看完他们母子回来,韩清远便来禀报了她关于军中余粮恐怕不久便要告罄的消息。
颜惜听后沉吟片刻,让人请了颜钦过来,道:“恐怕要派人走一趟琅琊国,请琅琊国皇后再替我们送一个月的粮草过来。报酬还是用风雾草,劳烦四王兄斟酌要送多少过去合适了等等,还是不行,这并非权宜之计,山越的将士们等不了那么久,还是到芃州、关江两城借粮罢。那两座城并未受到战火太多波及,想必城中粮仓里还有囤粮。顺便也号召城中百姓借粮,并允诺赠粮者可酌情减免来年赋税,大抵会有些成效。”
颜钦颔首,完了又道:“对了阿惜,怜儿飞鸽传书过来,说南朝皇后在听说了光正王的死讯后便好似是已经疯了。怜儿认为此时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便送回了目前在天都坐镇的端王府上,接手南朝皇后之人是南朝后宫之中的一位尚宫。依孤之见,倒是无伤大雅的。”
“岂止是无伤大雅!”颜惜双眼亮了一亮,“将齐氏交到楚灵锦手上,也亏得怜姐姐能够想得出这样永绝后患的法子!齐氏疯了也好,日后又有楚灵锦拿捏着她,既不必防着她有学吕雉之心,再翻出什么风浪来,孤那孩儿夭折之仇,也算得报了。即便一时半刻孤不能亲自手刃她,知道她后半辈子都只是个疯妇,倒也大快人心。怜姐姐帮了孤这么大一个忙,孤定然要好生谢她!”
颜钦笑了笑,又道:“这是一桩事。另外这一件说坏也不算坏事,不过见仁见智罢了。三王兄赐了你爵位,封号用的是当年你做帝姬时的‘夜光’二字,封的是侯爵,与孤和老六平起平坐。封侯礼定在一个月之后,说是等你一回到罔州,便将金牌宝印交给你。”
颜惜默了一默,脸上笑意渐敛,思忖着凉凉笑了一声道:“战功未立,封赏却先到了,这是逼着孤非得一个月内将余城攻下么?想不到三王兄看似耽于享乐,这一手赶鸭子上架的能耐倒是炉火纯青。孤若做不到,未免教国君朝臣寒心,到时候莫说这侯爵之位,便是孤的兵权,可不也是凭他什么时候想收回便随时收回的么?果然伴君如伴虎啊。”
帐中气氛一时有些沉滞。半晌颜钦道:“为人臣子,自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颜惜似叹非叹地轻笑了一声,道:“的确是这个道理。罢了,既然三王兄对孤寄予厚望,那孤也理应不能让他与山越国无数臣民百姓失望才是。传令三军——”
她顿了顿,肃然了面色,端坐在帅椅之上,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明日清晨,开始攻城。”
玄徴带着五千山越精兵,在清余山中藏匿了近半月,昨日终于得到了颜惜传来的翌日开始攻城的讯息。手下的山越士兵早已等得不耐烦,个个摩拳擦掌,只等着与南朝大军决一死战。
窗外的月光映出冰冷的剑锋,干净的没有一丝鲜血的痕迹。
土地被浸染成依稀的紫色,风中缭绕着南朝大营传来的笛声,那好似没有穷尽的苍凉在山越士兵们的心头却留不下任何痕迹。他们只知道,他们领兵的曜仪郡主,得山越国君加封夜光侯之尊,万军之中不让须眉,不入沙场却逼迫得那南朝天子,也非得忌惮她不可。
而南朝与山越国一战及至此时,仍在南朝占据之下的旧属山越国土,也唯只剩下了余城一城而已。尽管还未到最后盖棺定论之时,然而南朝在山越土地之上大势已去,无论在哪一方将士的心目中,却已是各自都心知肚明的不争的事实。
玄徴看着余城城墙上飘扬的南朝宇文氏大旗,眼底一片漠然的冰冷。
当远处山越主力大军的信号烟点亮了破晓时分乍明的天色,他一声令下:“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