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七十八)引玉抛砖报应爽(1 / 1)
“楚尚宫想说什么?”
“奴婢想跟皇贵妃求一条退路。”
“退路?”颜惜却是不怒反笑,“楚尚宫将家姐逼上绝路之时,怎么从未想着要留给家姐一条退路?既然楚尚宫已经依附于皇后那么久,身为皇后的心腹,如今又为何反倒掉头来求本宫?”
楚灵锦平静地自袖中取出一副金印金宝来,推到颜惜面前,道:“颜怜被打入冷宫之时,早已经不是皇贵妃。皇上复了她明淑郡主的封号,让她留居奇华宫。这位皇后娘娘的为人,你我都清楚,看谁都觉得能威胁到她一国之母的位置。趁着衡江郡王留宿奇华宫,特意赶去抓了个现行。皇上有别的谋划,由着皇后对颜怜出手了。至于我么,”她忽而盈盈一笑,真真娇艳动人,“不过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罢了。”
“颜怜有一句话说得不错,狡兔死,走狗烹。这几年来我替皇后出力,所为的本不过是借她之手控制整个后宫。齐梦竹平生做过最聪明的事,便是唆使宋氏来杀你。谁想你的命没能取到,宋氏先把自己的性命赔进去了,她自己也没能藏住。若没有我替她卖力,不然你一位凭她聪明一时,糊涂一世,能够管得住这后宫?没了颜怜,许氏这些年来停在从一品夫人的品阶不上不下地悬着,陈氏更是个关在宝积殿里的疯妇,剩下的更不成气候。她立足稳了,又看着风平浪静,我没了用处,就要过河拆桥,我怎么能让她如愿?若我猜得不错,她下一个要开刀的,便是我了罢。她这人没别的长处,现学现卖倒是很快。若是哪一日你听到我与端王被捉奸在床的消息,可一定不要觉得奇怪。”
颜惜打量着她言笑晏晏的神情,挑一挑眉:“你特意来,就是要同本宫说这个?即便你句句属实,可楚尚宫也先别忘了,你如今还是掖庭的女官,本宫是妃嫔。楚尚宫在本宫面前,还是自称一声‘奴婢’为好。可别到时候本宫没能等到你被以秽乱宫闱入罪,而是先因以下犯上被发落了暴室,这可真真是笑煞人也了。”
楚灵锦眼波一动:“怎么你如此重视你天子妃嫔的身份么?我还道是你与颜怜都是只将自己当作山越国的宗姬郡主,对自己在南朝的身份地位完全嗤之以鼻呢。不过随你怎么说罢,反正我在这后宫里也没有几日好待了。齐梦竹要兔死狗烹,却正好给了我个将水搅浑的机会。到了慎刑司精奇嬷嬷的手上,我说出什么来,可就由不得我自己了。”
“我先来见你,也是冲着毕竟这么多年旧相识的份上,一来要提点你一句,虽说你和颜怜两个都是心比天高,她却为儿女私情所牵绊,这样的人,是成不了一国之君的。你么,放不放得下皇上是一回事,下杀招前会不会心慈手软也是一回事,可至少你是先出手,再遗憾的。颜惜,你比我强些。我自问对母仪天下的执念并不输于你对山越复国的执念,不然也不会想尽办法,甚至自降身份也要留在后宫。只可惜我对洛景的留恋,却甚于你对皇上的留恋。若我也能做到如你一般洒脱放手,此时此刻必定不会只是个区区尚宫女官,甚至也不会有齐梦竹什么事了。”
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颜惜却是有些讶然。与楚灵锦相识也有近八个年头了,却从未见过她这般潇洒的模样。
第一次见楚灵锦时,是她入宫一个月后的某一日晚上。颜惜扮成宫女在宫中探路,路过建帝寝宫时意外撞见了捂着嘴逃出来的楚灵锦。那晚据说是她侍寝,楚灵锦却用浴衣的腰带勒昏了老皇帝,自己逃出了寝殿,正巧遇上了闻讯赶到的宇文洛景。宇文洛景替她做了所有的善后,带她回了自己宫中,那晚果真成了她与他的洞房花烛。而颜惜为免节外生枝,自然从一开始二人相见时便没有现身,一路跟着两人回到了当时楚灵锦居住的昭信宫,这才知道了两人的关系。
先朝后宫的那几年,因颜惜知道了她的秘密,楚灵锦即便不争宠,却也是从那时开始便与颜惜结下了梁子的。两人不时相争到今日,正如针尖对麦芒。尽管后来颜惜仍是宇文笈城的妃嫔,楚灵锦自降身份成了女官,表面的恭敬之下,仍然是暗流汹涌。虽说两人所求不同,多年的互不相让已经成为了习惯。楚灵锦恭谨巧笑的表面之下藏的是什么样的算计,颜惜宠冠六宫的光鲜外衣内里又包藏了怎样的谋划,彼此之间都因心知肚明,而更加无法和平共处。而如今终于有一方决定收手了。
“二来,我有意用一条消息,跟你换自己的全身而退。”
颜惜扬一扬脸,问道:“若本宫并不想知道呢?”
楚灵锦一怔:“你不想知道你儿子的下落?”
“你用同样的筹码,也跟宇文笈城做过了交易罢?若本宫没有猜错,只不过如今你看到怜姐姐的境地,兔死狐悲,怕他出尔反尔,这才又转向本宫这里谋求另一条退路。只可惜你忘了一件事,所谓筹码,是不能同时被用来在两个赌局中下注的。而且这世上的秘密,走漏的风声越多,便越没有价值。你在本宫面前露的口风已经够多了,再者即便是看在是你一手将怜姐姐送入冷宫的份上,本宫也不会同你做这笔交易。方才你有句说皇后的话,聪明一时,糊涂一世,颠倒过来形容你自己是正好——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毕竟是多年旧相识,到底又要多谢你没有对怜姐姐下杀手,本宫便不赶尽杀绝了。也再奉劝你一句,别让你一时的糊涂,误了你一世精明。”
说罢,颜惜朝着殿门外才探了个头的小小身影招了招手道:“昭宁,回来了?来同母妃说一说今日的骑射练得如何。”
昭宁皇子听见颜惜的声音,抿了抿唇,与他父皇如出一辙的那张素来有些紧绷的脸上意外地笑得很浅,小跑着进了殿里,坐到了颜惜身边,小声埋怨了句:“母妃怎么先回来了?儿臣今日射中了九回靶心,师傅说可以换重些的弓了”
颜惜拿着绢子轻柔地为他擦了擦颊边的汗,微笑道:“母妃给你备了点心,便是为了这个才先回来的。明日母妃再跟你一同去,你演练给母妃看可好?”
楚灵锦漠然立在原处,耳边传来的母子情深的问答令她一瞬间有些恍惚,倏然间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些年来究竟都得到了些什么。这时候狼狈地落荒而逃,撇下她苦心经营数年的后宫基业,当真是她想要的么?
她虽爱着宇文洛景,也想与他一心相守,可比起权倾后宫,母仪天下她当真能够甘心从此深居内宅,相夫教子,不理世事么?
扪心自问的此刻,她已经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答案是否定的。
颜惜牵着昭宁的手往后殿走时,一回头正看见了楚灵锦沉默离开的背影。她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垂目看向了昭宁,喃喃道:
“若是真的该多好”
昭宁疑惑地抬头看她:“母妃说什么?”
颜惜笑着摇了摇头,轻咳一声道:“如意。”
昭宁睁大了双眼,讶然看着中庭的角门里走出个年轻女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