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七十四)别来三年无恙否(1 / 1)
正此时,身后一道刀光闪过——
颜惜出于本能将他抱在了怀里拧了个身,反手将腰间未出鞘的巨阙往后一送,用剑鞘勉强接下了这一劈,紧接着转身退后几步,拉开了距离。她将那孩子护在身后,巨阙已经出鞘。
方才出手的刺客一击落空,偷袭已是不成,摆了个手势,墙头便又跳下几个黑衣蒙面人来。几人的身形都十分健硕,大约是壮年男子;一看体态步伐,便知是练家子。若颜惜只自己一人,倒还罢了,拼上一拼也能全身而退。可此时她还要分神护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娃娃,便一分也不敢轻敌。
对方一下多出了五六个人来,又眼看着便摆开了阵势,朝着颜惜步步紧逼过来。颜惜深吸一口气,顿觉头皮有些发麻。她功夫虽说不差,却是更偏重于战场杀敌的技能;面对如眼前这般明显是江湖人出手的械斗,自然并不见长。对方本就人多,她又带着个小拖油瓶,自然未开场便落了掣肘。
不过眼下情势也容不得她多想。方才偷袭不成那人像是个首领,眼见着举起大刀便攻过来。颜惜定一定神,将后面即便是见了这样的阵仗也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男娃娃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些,有这孩子在,她不敢上前迎战,只能等对方攻到近前再行招架。她双眼紧跟着那刺客首领的动作,心里计算着距离,趁着对方的大刀高举,几乎将将要落在她头顶的一瞬矮身下去,手中巨阙剑刃横撩,端直挑断了对方右手上臂的一条筋脉。
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手还牢牢抓着那孩子的手,步伐自然是迅速不到哪里去。后头几个见首领捂着喷血的胳膊倒地,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色,一起举刀攻了上来。左右正前袭来的明晃晃的刀刃反射着月光刺得颜惜两眼生疼,她自知肯定招架不住,一狠心索性闭上了双眼,将那孩子护在了怀里,就地往后一滚,脱出了攻击范围。几个刺客合击不成,眼见颜惜又提了剑站起来,无论是自始至终被她护着的那男娃娃还是她自己,除了一身灰土有些狼狈之外,都是完好无损。
颜惜扫过面前几人,忽觉哪里不太对劲,还未反应过来,便先听见耳后大刀高劈带起的一阵劲风呼啸。她这才想起来,原来方才被她挑断了右臂筋脉的那首领,并没有伤重到举不起刀来的地步,右手不能用了,却还有左手。即便无法过招,然而只拼蛮力的劈砍,却是没有任何问题!那首领趁着颜惜躲开手下的围攻,提前绕到了她身后,为的就是此刻这第二次偷袭!
大刀劈落得太快,颜惜几乎连身体本能反应去躲避的时间都没有。正当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耳后的风声却像是生生凝固住了,一滴不知是什么的液体滴落在她衣襟里的皮肤上。此时她的知觉有些麻木,甚至感觉不出那液体究竟是冰凉还是温热。
颜惜毫无迟疑地转头去看。
握住刀刃的那一只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手掌宽厚,看得出保养良好,若不是此时此刻因过分用力而毕露的青筋有些突兀,这样一双手的主人,大约是只应当执握朱笔,批示下治国的经纬韬略,或是高立于丹墀之上,意气风发傲然指点江山的罢。无论如何,唯独不应当空手握住刺客砍豁了口的发卷的刀刃,任由鲜红的血液模糊了皮肉,也苍白了他的面容。
一身玄色金锦九龙华袍的男子,英俊无俦的面孔上神情漠然而冷肃,左手生生截住了大刀的去势,空着的右手正将随身的佩剑从高举大刀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刺客腹腔中利落抽出。紧接着他一把拉起了颜惜和那孩子,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落地的大刀。血流如注的手掌带着真切的温热触感覆在颜惜的手臂上,那一丝腥甜淡得几乎要被她忽略。
此时跟他一起赶到的羽林卫已将其余几个刺客尽数拿下,被他一剑刺了个对穿的那刺客头目的尸首也被拖走。有侍卫上前来要替他处理手上的伤口,却被他遣退了。一时间只余颜惜与他四目相对,久久无人开口。
后来还是那旁观了一场厮杀却硬是一直没多说一句话的男娃娃打破了沉默,,尽管他神情好似有些老成,一开口却仍然是稚气未脱的童音,脱口喊了声:“母妃”
短短两个字令颜惜霎时间软了心肠。即便她知道这孩子必定不是叫她,可这一声却毫无疑问弥补了她三年来盘亘于心中难以释怀的丧子之痛。她几乎是不能自制地俯下了身将面前这甚至还只是初次相见的孩子抱在了怀中,柔声哄道:“莫哭,不怕,母妃在这”
他揉着眼睛抬起头来,看清颜惜是谁后皱着眉头将她推开了。三四岁孩童的力气并不大,颜惜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便任由他轻轻松松地挣脱出了自己的臂弯,皱眉打量着她,疑惑道:“你不是孤的母妃,你是谁?”
颜惜有些出神,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无知无觉地重复了一句他的问话:“孤不是你的母妃那么,孤的孩子呢?”
她的孩子,三年前便已经不在了。襁褓之中的幼儿,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看一看这世间,没来得及叫她一声母妃,甫一落地便没了心跳和呼吸。而她作为一个母亲,自己的孩子却连一眼都未曾得见,是她平生至憾至痛。
面前的男娃娃看着颜惜恸极失神的模样,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最终,他犹豫再三,做出了个令颜惜浑身一震的动作——
小心翼翼伸出的孩童的双臂,试探着将颜惜抱住了,过于幼小的身躯攀在她怀里,双手搂着她的脖颈,轻声轻气地安抚道:“莫哭让父皇抱着你好不好?”说罢伸出手去拉住了那玄色金锦的衣摆,祈求道,“父皇”
宇文笈城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相拥的一大一小两人,伸出手去抚了抚昭宁的发顶心,慢慢俯下身去,握住了颜惜的手。
“笈城。”颜惜仍是低垂着双眼,没有挣开他的手,却也并没有立刻抬头看他,只是道,“你只告诉我,这孩子他的母妃是谁?我的孩子当真不在了么?”
过了半晌,她才慢慢仰起脸来对上了他的目光。那一瞬宇文笈城已是怔住,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精致面容,美艳虽不足,却素来带着与所有山越国女子都如出一辙的冷傲,而此时此刻,竟是泪光宛然。她眼中饱含的希冀与祈求,连他看了都觉得仿佛经年以来早已经冰冷麻木的心微微一动,几乎要控制不住将她拥在怀里,不顾一切地告诉她,其实他从未
可是,怎么能呢。
他的目光温和却冰凉,一手拉着昭宁,一手将颜惜扶起。面对着她那样的眼神,宇文笈城终于露出个笑来,沉声道:“昭宁的母妃,在生下他之后,便已经不在了。”
他故意没有将话说得太绝,颜惜却尤不肯死心,努力睁大着已经被水雾模糊得看不清他面容的一双眼,手底死死攥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咬牙追问道:“那,我的孩子呢?”
宇文笈城唇边笑纹未退,没有受伤的一只手将她缓缓压进自己怀中。
“那孩子没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