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羡肖家萧蔷(1 / 1)
如果肖家的退休佣人没有在集市上看到买菜的荏苒,她会一辈子当着他的可爱徒弟,永远不变。
“师父,我要去大城市了,肖家的人来接我了。”最后一次的课堂,她在老树下说。
“嗯,要听话。”他手中那本《孙子兵法》翻了一页。
有麻雀停在枝头叽叽喳喳,她撑头苦恼:“师父,我舍不得。”舍不得爸爸妈妈,舍不得镇子里的伙伴,舍不得……师父。
“阿苒,”他合了书,不着痕迹地整理衣衫,从地上起身,“你终归要长大的。”他看着趴在破旧书桌上的她,慵懒的眼,毫无畏惧的眸,这就是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而她看着高三的模拟卷,似乎要将它看出个洞,目光如炬。
“阿苒,我们做个约定吧。”他的微笑一如既往的浅,如低语般:“再见的时候,要好好的。”肖家是虎口,她虽不是羊,却是一头倔犟的鹿,而那样的倔犟,是那里面的人所不需要的。
懵懂的年纪,她不知道约定的束缚力,只知道点头,说:“好。”
十六岁的肖荏苒,在被冠上那个“肖”之前,她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生命里的人是如此稀疏且简单,而之后,是万分的纠缠不清。
白雪纷飞的腊月,她来到了肖家的祖宅。
“进去吧,大家在等你。”秘书先生显然迫不及待了。
荏苒伸手,触碰门把,转动它,仿佛在转动命运之轮。沉重的木门带着岁月的声响打开,她的身形一顿,却又向前倾身,有些东西,是不能躲的。
“啪!”震天响的巴掌,打得人双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肖靖!”同样响的怒吼。
沉闷的拐杖垂直击地传来来者的情绪波动。
“爷爷。”大红的身影,看得晃眼,肖荏雪的存在至始至终都是耀眼鲜明。
“爸,阿靖是气着了。”慈祥的母亲,眉目不减当年风采,豪门贵妇的楷模。
荏苒不吭声,行李箱被佣人接过,她抿唇不语,平静地看着面前一大帮子的人——爷爷、爸爸妈妈、大伯叔叔、伯母婶婶、姐姐、堂哥堂妹、佣人……看着眼花。
爸爸的怒火丝毫不退,质问她:“为什么不回家?你明明记得你是肖家的人!你是肖家的肖荏苒!”
十二年前,出游的幼儿园校车在山区翻车,上面有六岁的肖荏雪和四岁的肖荏苒。三十个孩子,十三个当场死亡,五个残废,十一个轻伤生还,一个失踪。
荏苒,便是那一个失踪的孩子。
她的养父母没有孩子,在三十几的年纪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一岁不到就因为先天的毛病夭折了,后因无法生育而万分困扰。
荏苒是养父去山里拾药材救回来的。养母见荏苒年纪小,又长得可人,存了私心将她留在了身边。
四岁的孩子,记忆是模糊的,在治好了一身的伤痛后,渐渐在两人的宠爱下快乐地长大。
白驹过隙的三年,养父望着自己可爱的女儿,狠下心告诉了她真想,出乎意料的,这个只有七岁的孩子不哭也不闹,没有嚷着回家,而是在他们身边,陪伴了他们十二年。
“回来就好了,苒苒那时还小,记得什么?”爷爷心疼回来的孙女,招呼她坐下。
肖家的人个个厉害,祖辈从军,父辈参政从商,子女一代则人才辈出。可是从穷乡僻壤回来的荏苒一身土气,再好看的相貌在她身上都会失色的模样,与这个“肖蔷”格格不入。
“老张在集市上问你是不是荏苒的时候为什么不承认?!”肖父的火气过盛,荏苒想到了带过来的干菊花,可以孝敬一下这位阔别十二年送了一个巴掌给女儿的父亲。
“爸爸,苒苒不懂事,别气坏了身子。”荏雪是多么的招人喜欢,掌上明珠,能说会唱,聪明伶俐的姐姐在五岁的时候就知道把妹妹推下山谷,能不聪明吗?
荏苒看到母亲对自己不认同的眼光,她期盼的是个继承家业的儿子,不是第二个嫁出去就泼出去的女儿。
“肖荏苒,还不给你爸爸跪下!”堂哥是个鬼灵精,注定继承这个辉煌强大的家,肖荏墨,多么好福气的孩子啊。
“啊啊,伯伯要家法姐姐啦!”幸灾乐祸的堂妹——肖荏月。
“月月,不许胡说,没人要动用家法。”爷爷的拐杖落地铿锵有力,军人的姿态毕露。
荏苒的眼中从来没有惊恐的神情,除了面对师父的害怕和认栽,没什么能让这个倔犟的姑娘低头。
“吃饭!”不容抗拒的命令,全家入座。
“动筷!”威严犹存的严肃,所有人拿起筷子吃饭。
荏苒对自己碗里的山珍海味一口未沾,她坐了两天的长途,吐了一路,现在是见什么恶心什么,管你面前是海参还是鲍鱼!
“还不吃饭?”肖父不满地瞪眼。
她真的想当着他的面大吐特吐,但是那样倒胃口的就不止一个人了。
“估计长途跋涉不舒服吧,李嫂,带苒苒去房间歇会儿。”贤良淑德的婶婶看出了端倪,让佣人过来。
“饭菜等会儿热热就好,先上楼。”李嫂在这家有些年头了,自然知道分寸。
荏苒跟着李嫂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饭桌。
她的房间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儿时的童房已经变成了杂物室。
“好好休息。”李嫂开了灯和窗,房间照亮与通风后,她带上门离去。
天蓝的窗帘卷入皑皑白雪,她来到窗边,褪下旧了的羽绒服,荏苒一身浅灰色的毛衣,十分宽松。
她翻身跃上窗台,这里是二楼,这高度对她来说,任何惊吓意外迫使她掉落都不可能让她有分毫损伤。
雪化在她的发间,冰凉的触感,是镇上孩子们喜欢的感觉,可惜,她不能将这些带回给他们。
坐了良久,她的胃不再翻江倒海,却饥肠辘辘。
楼梯有稳重的脚步声,隔音门板显然没有荏苒千锤百炼的耳朵厉害。她跳回房内,佯装整理行李。
李嫂端了清粥小菜,让荏苒先吃着,她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衣物,去桌边小口地喝粥。
“会说普通话吗?”李嫂见她进门以后就没开口说过话,怕她在乡下久了,语言上面出了问题,这在城里可不好过。
荏苒放下勺子,点头,用女孩子清脆悦耳的声线道:“会的。”在镇上,会普通话的人不多,但好在她有了个全能的师父。
听到她开口,李嫂放心了,走出门,说等会儿来拿碗筷。
空空如也的肚子有了粥的滋润,终于不再大唱空城计,连带着荏苒苍白的脸色都缓和了很多。
李嫂不多时过来收拾了东西,让她早些休息。
洗漱上床,荏苒辗转反侧,难眠。冬夜的寒风刮过玻璃,似乎能留下冰渣,被子薄了,房间的暖气长期不使用,早已进入冬眠,无法复苏。
荏苒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脑海里满是养父母老泪纵横的脸,心中颇为不忍和愧疚。他们是真正待自己好的,用心用力宠爱了十二年,却终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今晚是睡不下去了,荏苒翻出行李箱里的考卷,高三这一年,没什么比功课更重要的了。
师父曰:“与其羡慕小说电影电视剧里的人完美无瑕,倒不如多念点书出人头地,没有什么比成绩更能说服人的,十年寒窗苦读换一时金榜题名,阿苒,我要你在这上面可以傲世群生。”
他的话言犹在耳,荏苒记得,他在老树下说这话的神情,神采飞扬形容他都太过通俗,他那墨黑的眼中,应该是名为“期望”的情愫。
一刻不停的笔,整夜光亮的灯,无人问津的房间,认真答题的荏苒。这是一个陌生充满挑战的城市,她不能给师父丢脸,他说过,她是他下了血本教出的徒弟,不是用来给别人比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