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八章（1 / 1）
群山蔼蔼的伏隅，西北面的小山上笼罩着淡蓝色的衣绞，迷蒙似幻。一条粗壮遒劲的枝桠上倒挂着一只皮毛油亮的黑蝙蝠，一对硕大的耳朵极为灵巧地转动着。昆虫爬过树叶的沙沙声，松子落入水苔激起的水花声，凡百里范围内的声音皆逃不过这双耳朵。
倏尔，机警的脑袋扭头朝向树下的红衣女子，声音是老道的沙哑：“桑柯，有人来了，先避一避。”
远处不多时呈现出一片白云缭绕，白衣仙人以及拿着乾坤盘的大罗金仙正朝这边而来。
二人降至伏隅地头，金仙道：“前几日这四处肆虐的小妖，都被我给缴了，仙君暂且就随便看看吧。”
白衣仙人走上一块石台，望着前方伏隅山顶的浓雾有些出神，眼底不经意闪过一丝黯然。
四百年了，你还好吗？
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云雾缭绕，苍茫的山谷间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金仙见他看着远处出神，便走上前搭着他的肩膀，出声提醒道：“仙君，咱们该去别处看看了。” 白衣仙人闻声收回视线，转身略带歉意地朝金仙点了点头，而后两人共腾起一片云头，朝更远处黑云弥漫的地方走了。
暗处黑蝙蝠的脑袋一转，眼瞧着到嘴的肥肉要走，便按耐不住化了人形：“呵，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大罗金仙那家伙，看本渡使去会会他。”黑蝙蝠刚想去追，却被一个女子的声音严厉喝住：“离恨天，你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桑柯从藏身的一棵大树后头走出来，拄着蛇矛杖冲他道：“这大罗金仙仙法了得，你贸贸然冲过去，就怕不被他扒了皮炖汤喝？” 黑蝙蝠停下脚步，对她的话很是嗤之以鼻：“哼，大罗金仙又如何？当年还不是本渡使的手下败将，有何不敢的。”
“那你再仔细看看他旁边是谁？”
黑蝙蝠又转身看了看那个白色的身影，看他一身正气凛然，那股子清冷劲倒似乎的确是似曾相识，不过他是个急性子，懒得烦管那么多，只道是：“估计又是仙界哪个喽啰吧，仙界树敌那么多，本渡使哪能一个个都记得住。”
女子把手里的蛇矛朝旁边一立，眯眼冷笑：“你可还记得昌华？”黑蝙蝠皱着眉头瞧了她一眼，暗紫色的唇畔抿着一丝凝霜：“你是说……”
桑柯不以为意地把视线从他身上收回，魔君猜的果真没错。只是眼前这只只会蛮干的臭蝙蝠现在才反应过来，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她看着越来越远的两个身影，猩红的嘴唇上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急什么，我们现在放过他，日后他也一定会主动找上门来，不记得魔君说过放长线钓大鱼吗。”
黑蝙蝠听了，略有不满，却还是勾着嘴角伸了个懒腰：“桑柯，你还真是会扫本渡使的兴啊。得，你自己再观望会吧，本渡使找个地方先睡一觉去。”说罢，他原本站着的地方倏尔腾起一阵黑雾，等雾散尽人也不知所踪了。
司乐台里，曦绾抄完第四卷经书的时候，眼前一黑，觉得这样下去着实不妙，就想着去锦央殿跟仙君通融通融。
这几日她抄也抄了，从前在乐府抄乐谱的时候都没这么勤快，想必仙君只是想看看她的诚意，不会如此认真吧。于是抱着这等侥幸心理，她拾掇拾掇抄好的几卷经文打算上路。
刚出司乐台大门，看见曲歌在收拾他的算命摊，曦绾特意走过去调侃一番：“曲大仙？你怎的不摆了啊？”曲歌这才停下手，瞅了她一眼：“小爷摆这摊子主要就是给凰予搞张玉橱使使，昨个已经放老君的炼丹炉了，今早就能给凰予送过去，这样一来，小爷也好休息休息了。”
语毕，他看着曦绾手中的经文，瞪圆眼睛不可思议道：“这么多经书你都抄完了？”曦绾登时回他一个大白眼，刚想说不是，曲歌这厮见缝插针便堵了她的话：“料想以你这等才学看懂已是稀罕事，仙君怎么还指着你抄完它呢，真是太不懂事了。”
曦绾听了一阵抽抽，这天上地下除却年龄不说，光凭资质，够格说临桐君不懂事的，恐怕他还是第一人吧。曦绾也懒得跟他解释，只道一句去锦央殿赎自由身了事。
曲歌一听锦央殿，竟是立马来了兴致，其实他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传闻中仙界一等一的美颜仙君长啥样子，苦于一直没有机会，这下正好凰予去了仙翁府，没人陪他玩，于是热切道：“带小爷一起去吧。”
曦绾倒是无所谓，临桐君向来擅长说教，若是能帮着收敛收敛曲歌身上的嚣张气，对于她司乐台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于是乎爽快答应了。
一大早领着曲歌出门，路过瑶池，看见水景兽那家伙在有模有样地修花。这水景兽是王母座下养的貔貅，遍体惨绿，长得丑不说，脑瓜子也是木得很，是天界一等一的大坑货。曦绾老远就看见它鼻头上那两根呆毛，更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如今这仙界啊，已经很少有人能够理解王母的品味了。
不过水景兽虽然丑木丑木的，倒也还有个很鲜明的优点，那就是贵在自知。想必它平日里对着瑶池水顾影自怜的时候，也知道此等惨绿的面相不是那么讨喜，于是仗着自个会些幻化的本事，整天在完成了王母让它修的这一池芙蕖花后，便常常幻化成仙界其他仙人的模样，到处招摇撞骗混日子。
只不过这化也化了，若是躲在瑶池不出去也就罢了。偏偏它还晃着脑袋到处招摇，除了仙帝的乾坤殿还有王母的凤朝阁，它几乎每个殿里头都会去溜溜。
最让她不能忍受的，水景兽尤其喜欢幻化成那临桐仙君的样子，到各处骗吃骗喝，还把锦央殿里的仙童耍得团团转。就是现在，那仙童见着它还是牙痒痒呢。也亏得仙君怜悯，看它没犯下什么大错，便也不多追究它。
这时日一久，它便又骗吃骗喝。
要说这世上十个模仿临桐君的，九个半都是败笔。
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曦绾侧过头，小声同曲歌道：“看到没，那就是天界一等一的大坑货，以后一定要记着离它远一点，尤其不要带回司乐台。” 曲歌看着她略显严肃的表情，在旁边似懂非懂地甩了甩小辫。脑瓜子里却在飞速运转，这货究竟是什么品种啊，怎么神魔手札里都没它的记载啊，想必也是没什么等级的坐骑吧。这么想着，他看水景兽的眼神开始多了些怜悯之意。
曦绾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是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大脑袋，准备离开。
这时，有人在背后拍了拍曲歌的肩膀，转过头一看是凰予，曲歌就乐了，“怎么是你啊？”曦绾一看凰予这丫头来了，曲歌怕是也挪不动步子，便朝凰予使了个眼色，自个走了。
曲歌想是太兴奋，连她偷偷溜了都没察觉，只是拉着凰予的手坐到瑶池边，喜上眉梢道：“你不是去仙翁府上有事吗？这么快就想小爷啦，哈哈哈……”
凰予出乎意料地看着他，不说话，脸上有些隐忍之色。
曲歌却丝毫没有察觉，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津津乐道中：“你送小爷那个木雕娃娃小爷很喜欢的，小爷今早给你送的白玉橱你可有收到啊？”
凰予咬了咬嘴唇，另外岔开了话题，问：“你有吃的吗？”
“你是饿了吗？”曲歌有些纳闷，神仙不是不会饿的吗，况且凰予还跟南极仙翁学过吐纳。
不过既然凰予开口了，他便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干果来，这是早上玉娘怕他无聊，给他消磨时间的。
“这个可以吗？”他问。
凰予看了一把抓过，急切地剥了壳咬起来，吃相有点……惨不忍睹。
曲歌嘴角抽了抽，不知道她去仙翁府上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看她这么饿的样子，便想过去帮她剥剥壳，让她吃慢点。
没料到他这手还没碰到果子，便被凰予一掌劈开，那手劲大得连曲歌自己都愣住了。
耳边传来很响的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曲歌震惊地一抬头，看见凰予鼻头上露出两根呆毛……
曦绾走到锦央殿不远处，看见临桐站在门口，身边还站了个蓝衣的仙子，看那顶上标志性的流云髻，应该是长霞仙子。
奇怪，这长霞仙子很少四处串门的，她来这里干嘛，看样子似乎还在跟临桐君聊些什么。
曦绾很是好奇，刚想走过去看看，不料旁边突然蹿出几只麒麟兽，正龇着牙绕在她的身侧。
她着实被吓了一跳，麒麟是瑞兽也是凶兽，长牙长得很是锋利，而且护主心切，若是惹急了，撕肉饮血也是常有的事，许多仙家看中它的忠心，想将其收了当坐骑都未可得，如今这脚下却旋了四头，她这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不远处，那两人显然都没有看见她，似乎还交谈甚欢，她却只能站在百步开外的地方干看着。
“仙君，这段时间为何老是躲着长霞？”仙子看着眼前那张如三百年前一样的恬淡面容，语气里显然有些不悦。
临桐刚从伏隅山回来，便在门口看见长霞，看她脸色不是很好，如今又对他是质问的语气，一时间着实有点不明所以，便也只得问一声：“仙子何出此言？”
长霞明眸一黯，眼光转向一旁，他明知她惧怕麒麟，却还要拿它来看门，这不是想躲着她是什么？
临桐自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这麒麟本是南极仙翁有心送的，盛情难却罢了。
“其实今日长霞来，就是想问仙君一句话。”仙子犹豫着看了他一眼。
“仙子且说。”
“你是不是非得带她走？”话音一落，一双黑眸便紧紧锁住他的脸，生怕从那张口里说出她不想要的答案。
临桐微鄂，他着实没想到她要问的是这个。半晌，看着她笃定道：“不是我要带她走，而是这天界能带走她的只有我。”
“那就是了？”长霞自嘲地一笑，三百年前就知道的答案，今天却还是不甘心地再问一遍，长霞啊长霞。
仙君垂下眸子：“有些是，不可说。”
呵呵，相识百年，她最恨他这副模棱两可的态度，她倒宁愿他决绝一点，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可他一直都是这样。
仙子看着他的背影，情绪突然有些失控：“仙君口口声声都在宣扬福泽众生的大道理，那我呢？你从来都看不见我的吗！”
临桐看她情绪失控，皱眉道：“仙子还请自重。”
长霞却仿佛听了偌大的笑话一般，“自重？三百年前你怎么不说？”
百年前她帮他渡过那场仙劫的时候，他怎么不说？！长霞看着那张脸，眼神突然怨毒起来：“临桐，你给我听好，倘若他日我得了那块黑石，我定将它投入无极之海，让你永生永世都带不走她，这是你欠我的。”
说罢，长霞愤恨地一拂袖，转身再没回头。
曦绾在这边仍是郁闷，这几只麒麟兽仿佛看出她的紧张，不加以攻击，却愣是不让她前进半步。
她刚看着那边打得火热，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却也真真看到长霞仙子跟仙君深情对望。
无奈这几只麒麟兽忒不识好歹，曦绾掏出怀里的浆果诱惑它们也不上当，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她就只能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她看见长霞仙子甩袖走了，而临桐仙君冗自站在原地，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
曦绾心想，难道是对话谈崩了？长霞仙子和仙君都是好脾气的人，什么话能让他们俩谈崩，曦绾倒也真是好奇。
又过了一会，临桐准备走进殿去，转身的那一瞬间才看到被麒麟围得团团转的曦绾。
他皱眉，朝着那几只麒麟兽微微招了招手，围着她的那几只麒麟便撒着欢儿地朝他奔了过去，甚是乖巧地伏在他脚边，敛了獠牙，温顺地吐着舌头。
曦绾被这一景象惊呆了，不由得暗自腹诽，你是灵兽啊！你可是灵兽啊！有点骨气可以吗！
她气愤地一抬头，却对上临桐一双星亮的眸子。刀刻的五官，墨色的长发，一身月白衣衫出落得越发飘渺。
曦绾手又是一抖，怀里的浆果悉数滚了出去。这些个麒麟兽又得了诱惑，纷纷凑上前去抢那些浆果，吓得曦绾的脸色又是一片惨白。
临桐见她这副模样实在好笑，心头一软，便同她道：“莫慌，麒麟喜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