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上邪(1 / 1)
手上一直视若珍宝握着的东西徒然掉在的地上,那是一张红筏,准确的说是一张关于婚约的红筏。
众家丁见缪飔失神的模样,连忙急了,他们不知这个世上究竟有什么可以令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喜怒不形于色,或许应该说成是万事不放在心上的摄政王焦炉如此?
缪飔忽然呵呵笑了,笑的苍凉苦涩,眼神全是散涣,众家丁以为他被什么邪术缠身,急忙准备去请个道人来看看,缪飔却只是淡淡道:“孤尚且没事,尔等不必如此,去给孤将笔墨准备好。”
既然她这么想离开自己,就遂了她的意愿罢,何必还苦苦的把她强行留在这里?从她写的这些字里行间,他不难知晓,她是自己毁了容颜的,为的,只是离开他,只是没想到自己如此“重诺言”而已,而且,她如此讨厌自己,为的,也不难知晓,是自己束缚了她的自由,更为重要的是,她心中在意的那个人怕不是自己罢。
只是,不甘,他们之间的缘分就这么浅吗?一切都只是细细的一根红绳断了,他们之间的缘分就这么随着红绳断去了吗?也是他自己懦弱,害怕轮回之后不再认识,害怕她那么鲜活的生命因为自己而凋谢,害怕虚无缥缈的因缘,可现在后悔也无用,纵使他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可他无法倒退时间,过去是因,现在是果,这个果只能随着因的改变而改变,但因不能因为果的改变而改变,这是铁定的规律,无论是神,魔,妖,仙,鬼,都无法逆转的规律,自然,也包括维持这个规律的天命。
不同的时光穿成着不同的空间,一旦时间过去的因发生了改变,那么很多个被时光穿成的空间都会发生翻地覆地的变化,该出生的没出生,该死去的复活,该存在的消散,该消散的存在,一切都会因过去的改变而发生的变乱不啻于再度展开一场上古破灭一战,只是这个上一次的上古破灭一战是神祗之间毁灭性的战争,而若是时光变乱,加上早就死去的盘古,那就等同于十位神祗一齐朝一个地方施加灵力,他们当年九位神祗一战的余波都足以将天命逼到几乎死亡的地步。
当然天命当时本来就很弱小是一个原因,但纵使是他这个透天命的天命,依旧不敢这样玩,若是这个重新建起的混沌世界三度溃散,那么很可能就不能再度修复了,那些生灵的生死他可以不顾,但雨酿呢,这场浩劫里面,连他都有可能化作白骨,她怎么办?他无法看到她因为浩劫而死去,一如很多荒洪期前一样。
他能够加快或者减慢时间,但他无法逆转时间,如此看来,那场潇潇暮雨就是一切的源头,一切,皆是那场潇潇暮雨而起,如果不是那场潇潇暮雨,他也不会因为她而如此坚守着爱别离的疼楚。
十二因缘之中,最为复杂的怕是八因缘了罢。八因缘为“爱”这一字,却是贪爱,六根既然领受六尘,对于所接之境,妄生思量分别,对于所爱所恶的贪爱和厌恶之心就是众生六道轮回的生死根源。
其中吃紧的便是“无心”二字,就是六根对六尘不生贪爱之心,便可渡过这世尘烦恼。说的倒是轻巧,生灵不是傀儡,做到无心谈何容易?
“爱”这一字造出的六道轮回,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修罗道、人间道、天界道,造出的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蕴皆炽,纵使是仙魔亦是无法渡,
所谓的上窥天道都是谬论,哪又什么道义?这因缘缠绕,是虚无,但又是每个人都无法摆脱。人心,必生情,则必生苦。
这个好些荒洪期以前的念头浮上心头,他苦笑,一语成谶,真真是一语成谶啊,他本来是一条谁也管不了的孽龙,心中总是无波无澜,他杀了无数生灵,被拉入无间地狱受尽红莲业火的烧灼,被无数讨命的鬼混缠着,从未有过任何情绪,现在却因为雨酿轻飘飘的一张伪奏折而心灰意冷,若是天命还活着,不知笑成什么样子了,只是那又有什么呢?这些无聊的念头,终归无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终归是得到了杀人太多的惩罚,这怨己不怨天。
只是,他还是不成后悔自己当年定四海六合八荒的那类似自寻死路的做法,他遇见了她,这是他在这个世上遇见的,最美的一场意外,比之倾城容颜轻轻一笑,那无上的修为又有什么用呢?
只是,她另可为了那个玉简而抛弃倾城容颜,却不愿意相信守护她无数荒洪期的他,呵,这,便是命数罢?
他挥毫,用满心的不愿写做了一个奏折,那个红筏,他没有再拾起来,只是命人去烧了,他不想睹物伤情,明明信心满满的以为雨酿肯定会愿意,原来,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本来以为,不久后,她会成为自己的妻子,原来,也不过是,一个妄念。
当那份奏折上奏时,那个傀儡皇帝毫无犹豫,按照缪飔的意思把月雨酿改嫁给苍芸,而且想着月天岑在巴山楚水这等凄凉地必然凄惨,便把他唤回了京城,开始做一介小小的翰林学士,官小的可怜,那有曾经和诸王侯并比的气势?因此,现在自家女儿嫁入了苍府,而自己却还是一介七品芝麻官,月天岑这段时间完全就是在政敌们的嘲笑声中和政友同情话之中话里带刺的冷嘲热讽之中度过。
而此时,月雨酿尚且还在把玩着游廊上的鹦鹉,她那天后细细一想,其实也不必闹得这么绝,只要能看着那个掌握帷幄,指点江山的那个人就足够了,说被当作替身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只是,只要能守着他,每天看着他,在他写字的时候给他添茶,磨墨,添香,挑烛芯就好了,别的,她不再奢求,就当她就是那个女子好了,缪飔带给她的温柔纵使只是假的,她也觉得令人眷恋。细细想来,真是觉得可悲可叹。
此时,一众丫头拿着一堆大红色的剪纸走来,匆匆走过,月雨酿微微凝眸一看,剪纸竟是“囍”字,她连住丫鬟,正想问是怎么回事,一个声音淡淡道:“雨酿昨夜歇息的可还好?”
月雨酿转眸,见游廊上的紫衣人倚栏靠在那里,可不就是缪飔?她点点头,见缪飔朝自己走来,月雨酿尚未用手语说明自己疑问,缪飔却淡淡道:“昨日你写的那个奏折,我看了。”
月雨酿顿时怔住,等待缪飔下一句,缪飔接着道:“雨酿,你既然想远离我,那么,我肯定是遂了你的愿。”末了,见她那副淡淡的模样,颇有些不甘的咬牙道:“雨酿,你就真的,这么想走吗?”
因为无法开口,月雨酿只好呆呆的看着他,良久,才觉得,缪飔这话,是在下逐客令,只是下逐客令的方式,不同于常人,本来她打算就这样粘着他,可谁知,他是第一个不允许的,罢罢罢,既然这样,也说明他们前尘无缘,她何必如此死皮赖脸的缠着他?于是,她轻轻点了点沉重又如千钧的头。
“既然如此,遂你所愿。”良久,缪飔才开口,说出了这句话。
结亲的日子被一推再推,直到第二年的三月她的伤彻底好了时,只是她嫁的人,不是那个把她当作替代物的缪飔,而是,这个她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命运滔滔的河流,把她推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这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没有他的陪伴,那是何等的寂静,孤冷,只是她又能怎样,一切都是她自己一手创造的。
月雨酿坐在轿子里面,血红的嫁衣上晕染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泪痕,不过她很快就忍住眼泪,像一个木偶一样,坐在轿子里面。
对于这场奇异的事,京城之中不知又有多少说书生胡诌着故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为自己种下了一片七里香的人,他究竟在哪里?
与此同时,莫雪帝都的桃花,梨花开的正夭夭其华,漫天的飞花下,这一对迎亲的队伍落满了美艳的桃花,漫天飞舞着来祝贺的各色蝴蝶,家丁们奏着喜气的乐曲,一派娇艳的红色这一切都应该令人喜欢,只是,坐在轿子里面的人却并不如此认为,她只是急切的想要从轿子那一点可以看见外面的地方,看到那个她想要看到的人。
街道旁的一花开的正好的桃花下,一袭紫衣怔怔的看着那顶轿子远去,似是有不舍的意思,蓑衣遮住了他的脸,但她凭直觉能知道,这个人一定是缪飔,心中犹如被狠狠刮了一刀般,她开始细声细气的吟唱着他们相遇时的《上邪》﹕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我愿与君绝!
我愿,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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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有关于那些佛教术语的解说我前面是写过的,这里不提。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出自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