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未央宫宴(下)(1 / 1)
初冬的夜里有些凉,不过方才在宴上饮了些酒,身子倒也还暖和。阿娇对今日夜宴无甚兴趣,此番出来,便不着急回去,而随侍的朝露亦不加催促,两人在路上费了多时才至未央宫。正路过曲台殿,忽而望见她的前方有一名舞剑之人。阿娇初有些惊诧,今次阖宫夜宴,皇亲多于未央宫前殿相聚,曲台殿又与前殿相隔甚远,怎会有人在此舞剑?舞剑之人并未发现不出声的阿娇与朝露两人,独在那满夜星辉之下起舞。
银月仅浅浅一钩,奈何月色极好。月华星辉相映,衬得那男子清高卓然,仿若即将乘风归去。虽没有长剑如虹的气势,亦没有清若游云的剑法,倒也舞得不错,阿娇轻点着头表示赞许。
殿外空旷,阿娇远远瞧着他,那身姿倒越看越熟悉,直至他舞毕,阿娇将将想起,便唤道:“阿胜。”快走几步至他跟前。
刘胜惑然回头,瞧见是她,方应了一声,脸上无甚波澜。
两人数月不见,刘胜竟同珣儿与她重逢时一样毫无情绪起伏,这令阿娇多少有些失望。三人打小一起玩耍的情谊怎能凉薄至斯?阿娇瞪了他一眼,夜风袭来,将刘胜披下的散发吹起,不知怎的,教阿娇瞧出几分落寞来。她道:“今夜未央前殿摆了宴,我却没有看见你,原来是到这儿来舞剑了。”
“不想去,便不去了。”刘胜往回走了几步,到阶上坐下,顺手拿起一边的酒壶豪饮几口,又抬头望陈娇,“倒是你,又溜出来作什么?”
阿娇回头对朝露道:“你先回去,我等会自个儿回宴上。”朝露望了望两人,恭顺地退下。
阿娇与他同坐到阶上,含笑道:“没什么,宴上无趣,我素来这样的。”她抓过另一个酒壶,饮了两口,“咱哥儿俩好久没乐呵乐呵了,看你心情欠佳,陪你坐坐。”又促狭地笑道:“你无意赴宴,又闷闷地在这舞剑,莫非是因我们家那孽障?”
她口中孽障自然是其弟陈珣。然刘胜与陈珣极少生隙,她是知道的,有是一问,不过当做玩笑。岂料刘胜听了这话,默了许久,方淡淡道:“嗯。”他转过头望陈娇,嘴角微微弯起,似是一副高兴模样,眼里却无半分笑意,道:“非要背叛我也该等到我成年了封王离京之后,他就这么耐不住?”又苦笑着:“第一次见他这么狠心,倒是对我。”
阿娇甚感惊异,因陈珣半个字也不曾向她吐露过,不禁脱口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又觉得另一个问题才更重要,“是和谁?”
见阿娇如此着急,刘胜侧了头,嘴里轻哼一声,“我也刚知道。”抬了抬眉毛,幽幽地道:“还能有谁?就是……”他的声音更低,阿娇不由得把耳朵凑过去,听到他说——秦家那位。
“秦、秦、秦……”阿娇恍然一悟,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定是秦纷无疑。经年瞧了的话本子上确曾写过此等事——双生子的意中人往往是同一个!她喃喃道:“我早该料到的。我怎么早没有想到?我……”
正待细细回想,又听得刘胜黯然道:“正是她。”他饮了两口酒,同阿娇诚挚地道:“其实去年,陈珣曾暗地里调查过她,后期调查我也有所介入,我们发现她远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单纯。可是陈珣今日竟说毫不介意这回事。”
阿娇一听起了兴趣,急问:“他……你们调查到了什么?”
“梁国你都亲自去了,那你可听说过梁国上将军顾泊?”
“当然。”
刘胜娓娓道来:“好。这么同你说吧,梁国上将军府的顾家是江湖黯息传人,因而将军府承家业的斗争惨烈直逼未央宫。顾川郁,上将军庶子,排行老二,才智武功皆比既嫡又长的顾川北略逊一筹,因此,他继承黯息派本无半分可能,但秦家人私下介入,助他一臂之力。因翁主煦禾乃顾川北软肋,他们便以她为突破口。如传闻那般,煦禾起先被毒哑,后更失明,顾川北为她异地寻医后遭毒手。”
“秦家下手竟如此狠辣,夺嫡之争又与煦和有甚关系?竟将她苦害至斯……”阿娇听后,十分唏嘘。她所认识的秦家人,秦落叔叔,玎珰,又或……秦纷,无论是谁都不该是如此心狠手辣的。
刘胜不知她心中所想,继续道:“也并非整个秦家,却正是你幼弟如今心仪之人。顾家夺嫡之争系秦家不欲参与,乃她一人不顾家严之阻介入,酿得此祸。之后东窗事发,黯息派追究其责,势要她偿命。睢阳呆不下去了,这才到了我们长安。”
“这……”阿娇又惑然,问道:“他助顾川郁夺得门主之位,顾川郁却过河拆桥,可见此人不孝、不忠、不义。”
“非也。你倒忘了,我方才道”东窗事发“,原是顾泊见事有蹊跷,立誓追查,不多时便查到是二儿子作祟,于是将他赶出顾家,并追究秦家。”
阿娇此时若有所思,缓缓道,“原来如此,本来我只晓得事情的表面,却不料事实如此难堪,定是顾家人将这等丑闻压下了。”她想到可怜如煦禾顾川北者,好好的一对儿生死相隔,胸中憋屈十分难受,万万想不到事情原是这样,恍惚然要离了曲台回前殿去,耳边刘胜呢喃着:“如此一来,顾家可继承黯息派的儿子,可就一个也没有了。”仿若不闻。阿娇头也不回地,淡淡道:“出来久了,阿娘定着急呢,我得回未央前殿了。”
刘胜将她扳回到身前,郑重道:“我今日将顾家秘辛相告,并不是吃了她的醋,有意诋毁她,而是倘若有朝一日,秦氏入你陈府家门,你定要提防着。”
阿娇点头应了。自己独自往前走,夜色更浓,月色更清冽,脚下步子渐渐加快,不时路过含章、依兰、永宁等殿。几口酒喝得脑袋昏沉,但心中脑中仍对方才的谈话挥之不去,更越想越清楚,她的手心亦冒出汗来,将眉蹙得深深的,忽听得一个声音于耳畔道:“横冲到水里去作什么?”
这句话仅从脑中将将掠过,却被逐出,须臾,忽而灵台清明,方晓得她已行至太液池,且险些掉进湖里,眼里蓄满了感激往声源处望去,诧然见到太子刘彻与……
“琴兮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