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的泪眼(1 / 1)
【那么,臣妾敢问,太子是臣妾的夫君,臣妾可信得?
窦绾。】
当刘彻离开东宫又拜别母后王娡之后,天色已然暗了个透。夜色深沉,清光残月间,依稀还能见到几处细碎的灯光。
才没走几步,连稀疏的月色也被云掩了,渐渐落下细小的雨点。旁边一个小黄门手脚利索,倒是立即替他撑开了伞,他挥了挥手,道:“小雨点而已,不妨事。”
今日,他和窦绾的孩子没了,是父皇母后亲自下的手。
说不上是什么样的心情,悲伤?无奈?痛心?
帝王家,不就是这样的吗?先论权谋术数,再论人伦情感。已经是当过帝王之人,他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若没有一份果决,便不够资格开创不世伟业。记得多年前,比这更冷血的,杀母立子,还是他首创的呢。
难怪有人要叹一句“可恨身在帝王家”。身在帝王家,不论是帝王本人,还是帝王家人,活到最后,只剩下“可恨”二字。
他,前世孤独终老,今生再不想尝那般滋味。
这一世,有机会重来一次,他就不会让悲剧重演。
既是天意弄人,那他只好逆天而为了。
难道成为皇帝,就不能得到爱了吗?
杨得意请示:“太子妃今日失了孩子,殿下可要去看望她?”
刘彻轻点了头:“嗯。”
窦绾今日没了孩子,他还没有去看过她。其实理应去看的。毕竟对于太子妃窦绾,这个在第二世与他青梅竹马又与他举案齐眉的女子,也不能说是半分情谊也无。
在一开始,刘彻几近固执地认为,尽管阿娇比他小七岁,但和他最最般配的女子,只有阿娇。能成为他的太子妃的人,自然也只有她。当窦太后把窦绾指给他的时候,他只有愕然。阿娇年幼,他对她的好看在窦太后眼里,就成了天经地义的兄妹之情。毕竟,阿娇是他唯一的正经表妹,不疼她又疼谁呢?
窦绾与太子如此般配,不指给太子又指给谁呢?
如今,窦绾已经成为太子妃,这是不可改变的。即便是在阿娇自己心里,也是深深地把她当成敬爱的表嫂。这令刘彻颇有些黯然失落。
然而,真正让他觉出不妙,是在去年,阿娇生日。
她往年的生日,都是和胞弟陈珣一同过的。提起陈珣,他记得在前世,这是馆陶一个早夭的孩儿。正是由于陈珣早早离开了人世,馆陶才会更加怜惜阿娇甚至到了近乎溺爱的程度。但这一世里,陈珣却是好好地活了下来,虽然曾在小时候受了很多病痛折磨。对于陈家来说,是一桩幸事,对阿娇,也是。但是,他太喜欢粘着阿娇,更不喜欢让其他人亲近阿娇。刘彻看见他就觉得十分头痛。因为陈珣的阻挠,他不知与阿娇少了多少美好绮丽的回忆。
在她十三岁生日时,刘彻费劲地支开了陈珣,偷偷把阿娇带到一处桃花林。
夜色静好,月影摇摇,水鸟划出一个优美的水纹,抖起斑斓的绒羽。两人都沉浸在朦胧夜色中,还说了许多平日里不曾说过的话。就着夜色美人,刘彻已经颇为动情,想在她的脸颊上印下一吻,她却慌张避开老远,道:“表哥,你怎么……”
原来她一直把自己当成表哥而已。
为掩饰两人尴尬,他只好装作是想替她拨开垂在耳畔的头发,道:“没事。”
思及此处,刘彻偏过头问杨得意:“孤去中山国之前,交代你办的事儿可办好了?”
“回太子,办好了。奴才亲自挑了人去的,那人倒是把事情干得很漂亮。”
“她已动身了?”
“是的。”
“派人暗中护着她,外头终究不安全。”
“是。”
不多时,众人行至太子妃的殿前,发现灯已经熄了。
今天,她定是累了。
“她既歇下了,那孤明日再来吧。”
“呀”,低沉的开门声幽幽响起。
刘彻半转了身,侧过头,看见了窦绾苍白的脸。“太子……”她神色悲戚,几欲落泪,在夜色中瞧着,很是惹人怜惜。
于是刘彻说:“夜里凉,我们先进去吧。”
杨得意会了主子的意,吩咐众人候在寝殿外头。
两人至殿内,窦绾“扑通”一声跪倒,方才凝着的泪顺着脸颊落下,她道:“太子,妾有罪。没能好好保护我们的孩子。”
刘彻作势去扶,她执意不起,便只好拿出方才在东宫母后说与窦太后的一番说辞,“这也不是你的错,是你的婢女平湖诱你吃了孕妇不宜食用的相克之物。不过父皇已经做出了处置,将她仗毙,你也不必过于忧思,好好养身子。”
“平湖?”窦绾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绝不会是平湖,平湖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了,便急着反驳道:“不,不会的!她是绾绾的陪嫁婢女,她……她是与绾绾一同长大的,与我情分深厚。臣妾不信,不信她会如此害我与我的孩子。太子,她一定是冤枉的!为何……为何会是如此?”
刘彻心道原来平湖还是个特别的婢女,母后这件事办得实在不够好。既然这套说辞瞒不了她,越多费口舌反而越惹来她的怀疑,于是便轻声安慰:“太子妃仁厚,心思纯净,轻易相信了她。可是宫里的其他人,未必有你这样的心性。”他动作温柔地将她扶起。
“那,那么臣妾敢问,太子是臣妾的夫君,臣妾可信得?”窦绾泪光盈盈,执着地望着他,那一脸的倔强,让他恍恍惚惚间想起了阿娇,情不自禁抬手要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右手方举到她的脸颊旁,楞了一楞,却看清是窦绾。
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最终,还是作势用袖子替她擦了脸。他拂袖转身,心里忽然便恼起阿娇,恼起自己来。
“太子妃,你失言了。”刘彻背对着窦绾,语气冷冷。“今日念你没了孩子,才会失了分寸,孤便不再追究。以后,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才好。你早点歇息吧。”
“太子……”窦绾想抓住他的袖子请他留下,话未及口,那人已开了门大步流星地离开,步履间毫无迟疑……
最后只来得及道:“臣妾恭送太子。”她又复往日恭敬顺从。
又是一个细雨敲窗夜,滴答,滴答,滴答。
这一夜,拥云也难眠了。
她的第一个孩子,在五个月又十六天的时候,没有了。有人问,孩子是怎么没有的,有人问,凶手判个什么刑,却没有人来问一问,她这个孩子的母亲,难过不难过。
------题外话------
窦绾真是苦情。唉……
阿娇要出现了,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