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鸢尾花谢（1 / 1）
泠湘来到秀玥宫时，满宫里都是淑妃凄厉的哭声。她坐在床上，橘红色的纱帐放了下来，脸上也蒙着厚厚的纱巾，不肯见人。皇后正坐在椅子上，落鸢则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下。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泠湘跪在落鸢旁边行礼。
“苒美人来了。消息传的可真快啊。”宋雅芙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臣妾听闻消息，赶忙来探望淑妃娘娘。”泠湘看到落鸢这样子，心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鸢侧妃，你可知罪？”宋雅芙突然狠狠地说出这句话，泠湘浑身都发冷。
“妾身真的没有在香粉里下毒，妾身实在不知这是何人所为，还请娘娘明察。”落鸢的头都快磕破了。
“娘娘，此事还有蹊跷。既然鸢侧妃要下毒，为何会用别人一眼就能看破的愚蠢手段，还请娘娘彻查此事。”泠湘也连忙磕头。事到如今，她顾不得许多了。
“哼，人证物证确凿，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宋雅芙从座上站起身来，把香粉往落鸢脸上一扔。泠湘本能地护住落鸢，盒子砸在了她的肩上。宋雅芙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泠湘觉得被砸到的地方恐怕都青紫了。
“苒美人，本宫知道你是皇上的宠妃，可是这香粉从制出到使用，只有鸢侧妃一人经手，你若是要干预，恐怕也无处下手啊。”宋雅芙把脸凑近了泠湘。落鸢突然想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她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皇后娘娘。臣妾这张脸恐怕是毁了，都是这个贱人，就是她。是她嫉妒我，下手毒害我的，娘娘一定要处死她啊。”淑妃不知何时下了床，死扯着落鸢的衣服不肯放手，连打带踢，发泄着愤怒，任泠湘怎么护都护不住。
“来人，把鸢侧妃给本宫拖到寒石宫去，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放她出来。”宋雅芙威严地发话，宫人连声应是，就势要将落鸢拖下去。
“且慢。”
熟悉的声音响起，霎时间点燃了泠湘的希望。泠湘朝宫门口看去，是一身暗黄色龙袍的霍轩。
“淑妃怎么样了？”霍轩大步走进来，一把将莫晴柔搂在怀里。
“皇上，臣妾的脸毁了，臣妾还怎么活啊。臣妾今天，就和腹中的孩儿，一起去了。”莫晴柔说着，就要往墙上撞，霍轩和碧娟赶忙阻止了她。
“为什么？皇上，您让臣妾去死啊。御医说臣妾的脸是治不好的，臣妾这样活着生不如死啊……”莫晴柔话还没说完，就昏厥在霍轩的怀里。
“来人，快看看淑妃是怎么了！”霍轩把莫晴柔放在了床上，御医立刻上前来把脉。
“皇上，淑妃娘娘这是急火攻心所致啊。且胎像不稳，如今胎儿已经六个多月了，若是此时保不住了，恐怕是……一尸两命啊。”御医低声说道。
“孤要你保淑妃母子平安，否则整个御医院陪葬。”霍轩怒火冲天地吼叫着，“这到底是谁干的？”
“回皇上的话。今儿下午淑妃让五王爷的鸢侧妃进宫帮她调制香粉，谁知道刚调制好涂在脸上，脸就又烧又疼，然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碧娟带着哭腔回答。
“鸢侧妃？”霍轩猛地站起身来，朝落鸢走了过去，“楚落鸢，你好大的胆子。戕害嫔妃，这是死罪一条啊。就算你是霍清的人，孤也一样可以治你的罪。”
“那臣妾愿意陪鸢侧妃一同去寒石宫。”泠湘怒目圆睁，直勾勾地看着霍轩。此刻她恨不得冲上去扇霍轩两个耳光。她不怕死，眼前她身上的万千宠爱，皆是因为她人而得来的，不要了也罢，她宁可守着落鸢。
霍轩看着泠湘的样子，不自觉地想起了苒宁。
“湘儿，孤想和你单独谈谈。”霍轩的声音低了下来，“在此之前，也让五王爷进宫，来探望一下他的侧妃吧。”
宋雅芙暗暗地咬着牙根儿。她必须让楚落鸢死。
茉澜轩里，一桌精致的佳肴。堇紫和素秋在布菜，霍轩和泠湘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
“来，臣妾敬皇上一杯。”泠湘举起了杯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这……孤有什么功劳啊？”霍轩显得很疲惫。
“臣妾和自己最好的姐妹，马上就要搬去寒石宫住了，这不正是皇上的功劳吗？”泠湘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湘儿，别和孤置气了。”霍轩竟也不生气，拉住了泠湘的手，“落鸢她犯得是死罪。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孤让彻查，可结果又能怎样？孤堵不住宫里这么多人的口啊。”
“皇上是在讲自己的无可奈何吗？”泠湘闭上眼睛，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臣妾也有无可奈何啊。看着自己相依为命的人快要死了，自己却无能为力。皇上你知道这种感觉有多痛吗？我恨不得现在一刀扎死自己，纵使留下个软弱无能的骂名，也不会痛苦了。”泠湘坐在地上。
“别哭了。”霍轩伸手要为泠湘擦眼泪。
“你别碰我。”泠湘冲霍轩吼叫着。
“好，孤不碰你。孤只想告诉你，这件事情，孤也只能听凭太后处置。不过，不管结果怎么样。孤都准你去见她最后一次。”霍轩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你是个什么狗屁皇帝，无能至极，你就不配做皇帝。”泠湘吼着，嗓子都哑了。
“你伤心，孤不和你计较。”霍轩心里也不舒服，但他不能冲着泠湘发火，就像他永远不可能对苒宁发火一样。
茉澜轩里，留下泠湘一人失声痛哭。
慈华宫里，太后正和皇后面对面喝茶。
“此事，太后娘娘想如何处置？”宋雅芙试探着太后的心意。
“皇后想怎样做呢？”
“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证明楚落鸢是毒害淑妃的人，所以她应该被赐死。”
“哦？可哀家觉得，这事情有些古怪。”太后仍然慢悠悠地说着，“如果哀家是楚落鸢，哀家就不会那么蠢，不会直接把毒下在只有自己经手过的东西里，太心急了，明摆着寻死嘛。或者说，是有人心急，盼她早点儿死。”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宋雅芙。
“那太后娘娘是想……？”宋雅芙心虚地问道。
“明日一早，哀家就会下一道懿旨，赐死楚落鸢。不过……”太后顿了顿，“你是不是，对霍清还有旧情？”
“臣妾是皇上的妻子，断然不会有非分之想。”宋雅芙跪下，恭敬地说道。
“那就好。你是哀家的侄女，哀家自然要护着你，千方百计地维护你的地位。哀家希望，你只是为了皇后的地位。”
泠湘彻夜难眠。她双眼哭得通红，几乎要把此生的眼泪都哭干了。堇紫和素秋也没办法，自己也都掉着眼泪。
泠湘知道，这件事情分明是有人要害落鸢。不管这个人，是太后、皇后、淑妃，她都无力抗衡。她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去挽回，依然无能为力。她以为，仗着皇上对夏苒宁的怜惜就可以成事。她太天真了。
“堇紫，你去打听打听，五王爷进宫可去求皇上了？”泠湘无力地开口，堇紫抹了抹眼泪，慌忙地跑出去。
“美人，五王爷进宫求过情了。可太后出面了，此事……怕是没有回还的余地了。”堇紫努力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天蒙蒙亮了，泠湘突然开口：“堇紫，素秋。伺候我梳妆。”
“美人，你还不想法子去救楚姐姐？”素秋开了口。
“你不动手，我自己来。”泠湘一步一摇晃地坐在妆台前，把自己的发式，梳成垂鬟分肖髻，戴上青色的绢花和碧玉簪子，穿上青色的衣裙，就像自己刚见落鸢的模样。然后，她又把另一套一模一样的梳妆的用具放在木头匣子里。然后坐着一动也不动。
“美人……美人……”堇紫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了，太后刚刚下旨，要赐死鸢侧妃。”
“走吧，带上我的琵琶，陪我去寒石宫。”泠湘的泪水又掉了下来。她拿帕子擦干净。落鸢看见她这样子，是绝不会高兴的。
寒石宫没有对不起它的名字，里面阴森可怖，四季都是寒冷的，不知死过多少人。落鸢就坐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面容憔悴地看着眼前的毒酒。她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也掉了下来。
太后对她真是仁慈，不逼着她立刻去死，而是等到晚上掌灯时分让人来收尸。
她闭上眼睛。心里此刻，无牵无挂了。不，还有牵挂。她牵挂的人还没来，所以，她还不能死。
吱呀一声，门开了。落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她盼望已久的人。
“姐姐，是我对不起你。是湘儿无能。”泠湘抱着落鸢，失声痛哭起来。
“好了好了，这是我自己的造化，怪不得你。”落鸢拍拍泠湘的背，替她擦着眼泪，“你看你，脂粉都被你哭花了，一会儿怎么见皇上呢。”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了。”泠湘咬牙切齿地说道。
“千万别这么说。”落鸢连忙制止了她，“你现在在宫里，太后、皇后、淑妃，都不喜欢你。你只有仗着皇上的宠爱才能平安无事啊。”
“姐姐，你等着，千万别喝毒酒。我这就去求皇上去。”泠湘像疯了一般，往外冲去。
“回来。”落鸢把她拉了回来，捧起她带来的首饰匣子，“帮我上妆梳头吧，梳成和你一样的。”
泠湘含着眼泪帮落鸢梳头，她的手颤抖着，生怕下一秒，落鸢就不能和自己说话了。
妆画好了，落鸢满意地对泠湘一笑。
“还记得我们在点瑛阁的时候吗？你也经常这样，帮我梳头上妆。从我认识你到现在起，我都一直把你当做是我的妹妹。”
“我也是。”泠湘握紧了落鸢的手，不肯放开。
“不，你应该恨我。是我嫁给了你最爱的人，是我对不起你。”
“姐姐别说这些。姐姐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泠湘哭着跪在落鸢身旁，“姐姐也是为了保住我们三个人不得已才这样做得。泠湘从来都很庆幸遇到姐姐。因为只有姐姐，才给了泠湘亲人一样的温暖。处处为泠湘着想，泠湘舍不得姐姐。”
“好了，你来了，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落鸢看着白瓷杯中的毒酒，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姐姐不能喝啊，姐姐快吐出来。我去叫御医。”泠湘嘶叫着抱住落鸢。
“别去。”落鸢无力地倒在泠湘身上，“你不是说《梦客》是有唱词的吗？可我怎么逼你，你都没有唱过，今儿该唱了吧。”
“好好，我唱。”泠湘让落鸢斜靠在自己身上，抱着琵琶轻轻吟唱。
“繁华落尽，朱颜老。夕阳归山，缘已尽。不望君心似水长，惟愿梦中常相依。不望君心似水长，惟愿梦中常相依。”
泠湘哽咽着唱完，落鸢脸色苍白，气息奄奄。
“姐姐。”泠湘把落鸢抱在怀里，她手上的温度渐渐消失。
“湘儿，记得，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保护好自己。霍清他爱你，一直都没有变过。姐姐会在天上，保佑你的。”落鸢支持着勉强一笑，手抚摸着泠湘的脸庞，“若是有来生，咱们还做姐妹。永远都不分开。”
最后一个字落地，落鸢闭上了眼睛。
“姐姐，姐姐。”泠湘抱着落鸢，撕心裂肺地痛哭。
她们从来不后悔遇到彼此，哪怕有伤痛，也是一起搀扶着走过。
泠湘知道，鸢尾花谢了。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给她这般的爱了。她脑海里全是落鸢的笑语。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美人，美人……”她听到堇紫的呼唤，却无力应声。耳边一直回荡着落鸢的声音。
鸢尾花谢了，来世再开罢。
－－－－－－题外话－－－－－－
初稿的时候写到落鸢走了痛哭流涕，易稿时看到这里也是泪流满面。落鸢是我写死的第一个人物，也是我在这本书里最爱的人物。如果你也能遇到一个落鸢，那就和她永远相依相偎。不要等到鸢尾花谢，来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