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生病了(1 / 1)
不过,肖末还是不让李易水照顾小灼了,汝川带走小灼的时候,别有用意地看了看李易水,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
小灼很舍不得和李易水分开,气呼呼地不肯走,汝川扯谎说李易水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小灼特别相信汝川,抬头看了看李易水消瘦的下巴,期期艾艾地点头。小灼伸出右手的小拇指,要跟李易水拉勾,说等李易水身体好了,就立刻来看他。小灼不懂美和丑,李易水手心丑陋的疤痕对小灼起不了任何影响,小灼毫不犹豫地勾住李易水伸手的小手指,笑眯眯地摇了三下,清脆脆的童声在李易水耳边响起:“一辈子不许变!”
等汝川带着小灼去了前院之后,李易水一个人站在冷然的院子里,看着自己还没有收回的小拇指,突然很想哭。
承诺什么的,如果真的有用的话,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会忘记曾经的承诺呢?三年前的记忆,开始在李易水脑海里慢慢燃烧,雪也开始越下越大,到了后半夜,李易水脑袋重的已经抬不起来。
汝川带着小灼,就宿在主屋的耳房里。看着后面整晚都没有亮灯的下人房,汝川有些不放心,怕李易水有什么不方便的,起身想去看看,却被肖末叫住了。
“夫人,李姑娘她……”
肖末让汝川回去,只说不必去看了。汝川看了看肖末拧着的眉头,无声地转身回了耳房。
李易水梦到了很多人,梦见了李夫人,梦见了小娘,梦见了已经出嫁的大姐,梦见才七、八岁大模样的三小姐,到最后,李易水突然想起还没有梦到长孙烈焰,刚想回头找,脚下一软,整个人掉进了一个黑洞洞的深潭里,一点光都没有,李易水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使劲挣扎,突然就钻出了水面——
“咯啷——”一声,银碗被李易水一掌挥落,药汁洒了一地。长孙烈焰恼得一把捉住李易水乱挥的胳膊,低声叫了一声:“阿水!乖!”
“阿水!乖!”这三个字,如同从遥远的隔世传来,李易水的胳膊停了下来,转头呆愣愣地看着长孙烈焰。鼻腔里充斥着的,是许久没有闻到的药汁苦味,很苦,苦到李易水觉得喉咙疼得厉害,干巴巴的疼。李易水不觉得现在是在梦里,屋子里满是烛火微黄的亮光,柔柔的。灯心偶尔爆一下,亮光也随即跟着跳动一下,忽明忽暗。
长孙烈焰背着光站着,李易水看不清长孙烈焰的神情,只觉得,周遭都安静得过头,甚至可以听见屋外后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的声音。李易水想到和林,和林在南方,不比藏云堡的苦寒,这个时候的和林,应该已经不怎么下雪了。在和林,这个时候,应该在下冬雨,也叫冻雨,细细的小小的冰粒子,在没有落到地面的时候,已经化成了晶莹的水珠。李易水的目光一下子悠远起来。
长孙烈焰没料到李易水突然醒了,对于李易水怎么出现在自己房间这件事情,一时间也不知道做何解释,只能假装镇定地捡起银碗,偷偷地摸了自己的唇,脸上滑过一抹暗红。起身的时候,意外看见李易水的目光无焦点地落在半空中,沉了沉眸色,瞳仁黑得沉静。长孙烈焰换了个小碗,到小桌上的药罐里又倒出半碗药汁,偷偷咽了口口水,与平常无二的嗓音难得地温吞:“起来,喝药。”很稳,很醇,依旧如同温酒。
被长孙烈焰扰了思绪,李易水转开视线,撑着坐起来,打量了下屋子,才发现这里是长孙烈焰的房间,身下,是长孙烈焰的床。长孙烈焰的床?这个意识让李易水突然羞红了脸,手里的药汁似乎也烫得厉害了,让李易水不得不两手托住银碗。少了胳膊支撑的身子开始摇晃,李易水丝毫没有察觉,捧着个药汁晃来晃去。
长孙烈焰实在看不下去了,伸出一只大手扶着李易水的肩,另一只手托住银碗,半强迫地逼着李易水几口喝下,拿一旁的汗巾给李易水擦了擦嘴,又将李易水压下去,盖好被子。等收了药罐的长孙烈焰回来,李易水已经睡着了,小脸烧得红扑扑的,嘴角挂着笑,两个扁圆的酒窝在嘴角若隐若现。
上前戳了戳两个酒窝,李易水没有醒来。长孙烈焰是记得的,以前李易水一笑,嘴角就有两个圆溜溜的酒窝,很圆,看起来很甜,很醉人。好像,李易水,瘦了好多?长孙烈焰的大手挪到李易水的腰侧,果不其然,那里原本很窝心的触感,如今变成了一弯内曲的弧度,玲珑,却瘦得让人心疼。
夜里,李易水迷迷糊糊地叫了几次“烈焰”,将长孙烈焰的胳膊紧紧抱在怀里,怎么都不肯松手。看着这样如饥似渴的李易水,长孙烈焰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李易水推到床里,自己在床沿躺下来……
第二天清晨,李易水醒来的时候,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桌上的烛台依旧,分毫未动。是梦?李易水砸吧砸吧嘴,觉得嘴里满是苦味,不像是梦。
推门进来的是倪康康,只算是认识,李易水只记得那天她来问过绣线在哪里买的。
倪康康放下手中的水盆,凑上来瞧了瞧李易水的脸色,放轻声音问:“你醒了?”
“嗯。”李易水全身都是汗,若是这时起身也还是会着凉,只能等等,“谢谢你来照顾我。”
倪康康绞了个帕子递给李易水,眨了眨大眼睛:“没事,汝川姐姐说夫人让我来照顾你的。我一听是你,就过来了。”
李易水拿帕子擦了擦脸,听倪康康这么说,笑了。将帕子地还给倪康康,问为什么听是她就来了,难不成她李易水有三头六臂不成?
倪康康倒是老实,将帕子往水里一丢,饶有兴趣地搬了个凳子坐在李易水床头,眉飞色舞地讲:“我娘说,你是堡主看上的姑娘,早让我跟你学学,大户人家都是会找你这样的大家闺秀。”
早先就听说倪老爷做生意和气,没想到他们家倒是心地善良,或者说,确实会说话。
倪康康瞪着个大眼睛,好奇地忽闪忽闪地瞧着李易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才小声问:“姐姐,你还是喜欢堡主的是不是?”
被看穿心事的李易水,第一个直觉就是,肯定是夜里烧迷糊了,叫了烈焰的名字!饶是李易水心中正在哀嚎,面上却还是装作不懂的样子,反问倪康康:“嗯?怎么这么说?”
倪康康抿唇皱眉,右手握拳搁在胸前,一脸肯定:“诶呀,因为我娘说,你肯定是因为喜欢堡主,才千里迢迢地从南方到我们这里来的!娘还说啊,一般南方娇滴滴的姑娘,是不肯到北方来的!”倪康康说完,还给李易水塞了塞被角,如同等着肉骨头的小狗一般,眼巴巴地等着李易水点头说是的。“好姐姐,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好不好?要不你就说我娘说的对不对好不好?”
果真是生意人,变个说法,却让人容易接受,结果是一样的。虽然李易水不愿意敷衍倪康康,但是……李易水嘴角含笑,弯弯的眉眼笑得柔顺:“感情的事情,不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倪康康皱着眉头,想了想,点头。不是对李易水说的话赞同,而是表示自己能勉强接受李易水的回答。
烧退了,就要起来干活,李易水换了身衣服,和倪康康一起去吃了饭。倪康康就拉着李易水往外走,手里还捏着半个馒头。倪康康是个好姑娘,勤快得很,塞了半个馒头,口齿不清地跟李易水解释:“汝川姐姐说这段时间让你跟我一起去收拾兰亭院。”
“兰亭院?是要重建吗?”李易水有些吃惊——三白叔曾经说兰亭院是当年长孙烈焰为了迎娶她建的,如今突然说收拾兰亭院,定然不是为了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女鬼事件,那么是因为长孙烈焰要成亲了么?这个想法,让李易水瞬间就白了脸。
倪康康走在前面,没有看见李易水脸色骤变,自顾地摇头:“那谁知道呢,堡主的事情,不会跟我这种下人说的,要说么,也只会跟三白叔那种老前辈级别的人说。啊,话说,你有没有觉得三白叔总有些怪怪的,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虽然他是这儿的管家,但是他这么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很吓人诶!姐姐,你说是不是?”
李易水越发觉得倪康康可爱至极,好像在她的眼里,都没有什么坏人。
收拾屋子的时候,倪康康问李易水,过几天就是腊八了,“我们这里有甜的和咸的两种味道的。姐姐喜欢什么味道的腊八粥?过几天我娘就会驾马车过来,到时候我去叫姐姐过来好不好?都是我们自家做的呢!我娘做的可好吃了,特别是咸粥,不过甜粥也有很多人喜欢。”
李易水放下手里的活计,直了直腰,笑着说那就咸粥好了。抬头的时候,就瞧见了金哥,远远地站在隔壁院里的屋脊上,一身蓝衣,广袖袖口是两丛蓝色牡丹,特别扎眼。李易水瞧着稀奇,看了一会儿,倪康康也抬头看了一眼,解释说金哥常年在外,每次回来藏云堡,总是喜欢在树上、屋顶上出现。“金哥武功很好,就是堡主,也得认真打才能打得赢。”倪康康这么说的时候,眼里有骄傲的神色。
金哥的武功,李易水可是见过,可以劈开头发丝的。不过,长孙烈焰……原来他的武功很高啊。
倪康康朝金哥招了招手,金哥展臂,一跃,稳稳地落在倪康康面前,见着倪康康满手的泥巴土灰,嫌恶地退了两步,绕到李易水身旁,见李易水也是一身灰,又退回原先站的地方。“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汝川姐姐说要收拾这里,金哥,你也来帮忙吧?”
金哥自然是不肯的。
倪康康兀自弯腰,捡起地上的断木,拖到一边:“金哥,来,抬一下那一头,咱们一起把这个叠到墙根那里,然后等晚点让厨房的人过来拉过去当柴火。”
似乎倪康康说话,都很少有人会拒绝。金哥从怀里抽出帕子,垫在手上,和倪康康一起把断木抬到了墙根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最后,在日头正了的时候,倪康康说晚上买只烤鸡给金哥作为谢礼。
金哥摇头,说要倪康康屋里的熏肉。
倪康康刚洗了手,正欢快地准备去吃饭,听见金哥这么说的时候,猛然转头,结果转得太快,扭到了脖子,凄厉地惨叫了一声:“诶呦!你个混蛋!”
李易水赶紧上前问要不要紧,金哥拉住李易水伸出去的手,说没事,让倪康康自己咽两口唾沫就成了。
李易水轻轻扶着倪康康的下巴,慢慢地帮她摆正脑袋:“还疼么?”
倪康康摇摇头,说不疼了。这次倪康康学乖了,直接转身对着金哥:“都怪你!都说了让你以后不要到我屋里去,你这人……”
话没说完,金哥好缓缓开口:“知道为什么要收拾这里吗?”
倪康康不说话了,瘪了瘪嘴,可是还是想听秘密。倪康康最喜欢听秘密,每次如果听不到秘密,就觉得好像有只猫在心里挠,左一爪,右一爪,左一爪,右一爪……
金哥自然不是为了说给倪康康听的,李易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头去看被火燎得漆黑的墙壁,倚墙而立的枯瘦小松。
“明年三月,老堡主的结拜兄弟,关河山庄的庄主南庄主过来,为南庄主的幺女南水珍定婚期。”
李易水心口突然疼了一下,随后又想起来,肖末不是长孙烈焰的夫人么,长孙烈焰是要纳妾?还没想清楚,倪康康就为李易水解惑了——
倪康康失望得把眉头都皱成了八字:“诶呀!小少爷才那么大点,就要定娃娃亲,真可惜。你说咱藏云堡怎么就出不了标致的姑娘呢?要是落日马场的姑娘能经常来藏云堡,那该多好!啊,金哥,你说那明年南家的四小姐也会过来?那是不是就要和堡主成亲了?那个南水莲的,虽然长得不错,可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诶!要是她和堡主成了亲,姐姐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姐姐?”倪康康这才发现李易水神色不对,想想自己好像也没有说什么不对的话,转头向金哥求助,见金哥目光沉沉地看着李易水,倪康康更觉得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两个人是怎么了?
“我没事,可能是饿了。”
倪康康单纯地相信李易水说的话;或是听出什么了,决定转移话题。倪康康赶紧收拾了一下,去吃饭。金哥跟在后面,低声帮倪康康开脱:“这小妮子不懂情爱,说了什么都是无心的。”
“我知道。况且康康什么都没有说。”像长孙烈焰这样的男人,三妻四妾也是正常,“只是感情的事情,自己折腾自己,我懂,不会牵连别人的。倒是康康,很可爱呢。”
被李易水一语点破,金哥罕见地红了脸,不自然地咳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