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犹记当年翠袖染青竹(二)(1 / 1)
李易水抱着汤婆子,一路小跑进了古轩,发现长孙烈焰已经不在院子里了,就转了方向往屋里去了。
长孙烈焰就坐在当堂里,寒风从门窗吹了进去,整个屋子都冷得很。李易水将汤婆子放进长孙烈焰的被窝,无声地告退。长孙烈焰依旧坐在微黄的烛光里,静静地翻看着手里的书,好像没有发现李易水,好像,李易水只是个无关的路人。
离开长孙烈焰屋子的那一刻,李易水很想听长孙烈焰叫住她,没有什么意义,或许只是想被挽留。一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李易水依旧在想“为什么离开的时候希望长孙烈焰开口叫住她”这个问题,自然是没有结果。
第二天晚上,李易水给长孙烈焰送汤婆子过去的时候,遇到了杨梦。
李易水看见杨梦的时候,眯了眯眼睛——似乎到哪里都能看见杨梦,她李易水似乎跟杨梦很有缘。
“杨姑娘。”
杨梦倒是实在,没了在暖房初见时候的那份热情,目光意有所指地在李易水右手手背上停留了一下,冷不丁地咋呼起来:“李姐姐!你怎么在堡主的院子里?你不是应该在夫人的院里当差么?”
杨梦这一声咋呼,屋里的几个丫环都走了出来,神色不明地看着李易水。这几个丫环对李易水原本就没有好感——李易水当年拒绝了长孙烈焰的提亲,多少家等着把自己家姑娘塞进长孙烈焰的屋子,如今李易水来了藏云堡,还是长孙烈焰让裘劲带回来的,又破了多少家的如意算盘?男人是无所谓,可是女人就不一样了,靠着一张嘴就能说死人,天天在自家姑娘们的面前,教唆着要提防李易水勾搭上长孙烈焰。如今李易水出现在古轩,可不就印证了李易水要勾引长孙烈焰的说法?这几个丫环都绷着个脸,瞧着李易水,一副“端看你怎么说”的样子!
李易水淡然笑道:“我从夫人那边拿汤婆子送过来的。杨姑娘不用这么吃惊,夫人的院子本来就在对面,临时叫一两个人过来也是正常,杨姑娘怎么会这么吃惊?”
杨梦噎了一下,其他几个丫环也觉得李易水说的没错,藏云堡不比那些个官家小姐的宅子,哪可能一个院子配上十来个专用的丫环?况且古轩确实是连个下人,偶然让李易水过来帮忙,也没有什么不对,毕竟主子的事情,谁能说什么。
倒是杨梦身后跳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环,满脸的娇纵,一挥手里的抹布:“吃惊?我们当然吃惊啦!你一个寡妇,如果不是使了下三滥的手段,勾引堡主,堡主怎么会让你这个黄脸婆来帮忙!”李易水倒是不知道杨梦有关系这么好的朋友,抬眼看过去,这丫环有些稍胖,皮肤黝黑,原本可以勉强算是张可爱的脸,被一双肿眼皮破坏殆尽。李易水记得这姑娘是叫小晶,之前经常看到她和一个姓周的侍卫在拉拉扯扯的。
小晶这一开口,跟在后面的几个丫环也纷纷给小晶撑腰,指责李易水:“就是!上次你不还是勾引堡主进你屋子?咱们几个可是都亲眼瞧见了!怎么,现在在这里装清高,也不瞧瞧……”
几个丫环话未说完,一声低沉的嗓音响起:“瞧什么?”长孙烈焰一身藏青色滚貂绒边棉袄,背着手站在院门口,被旁边的梅树映得气度愈加伟岸。李易水明知不适合,但还是忍不住想起“可惜昂藏一丈夫,生来不读半行书”,即便长孙烈焰长得再怎么正派,总是让李易水觉得他有些蛮不讲理。
瞧了眼李易水要笑不笑的嘴角,长孙烈焰面无表情地看着院里的几个丫环,“我不记得有让人进我院里。”冷峻的气息随着长孙烈焰的逼近愈发地强烈,吓得几个丫环齐刷刷地低头跪下。当下只有李易水还好端端地站着,长孙烈焰问是怎么回事。
李易水低头想怎么回答,跪在地上的杨梦赶紧抢着开口:“堡主,是……”
“没让你开口。”这几个字说的很慢,语气冷淡得很。
杨梦吓得抖着肩,趴得更低,几乎要在地上打个洞钻进去。李易水不赞成地摇头,开口:“她们误会我是自己过来你的院子的,也没什么事情。”
长孙烈焰点头,站在李易水身边:“没什么事情的,就先回去,以后不用再进古轩。”
“是。”一众丫环齐刷刷地应了,互相拉着衣摆,挨着门溜出去。
李易水跟在丫环后面也要离开,却在经过长孙烈焰身边的时候,被拉住了衣袖。李易水轻轻地扯了一下,反倒被拽得更紧了。李易水再扯,长孙烈焰紧紧地拽住。等不见了丫环的身影,李易水回头,火大地低吼了一声:“你!”随后就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她的主子,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柔声问,“堡主,还有什么需要奴婢效劳的?”
长孙烈焰看着手里青色的衣袖,想起那时候在和林,李易水喜欢青竹。那时候,李易水喜欢穿翠色水袖儒裙,轻抚纤纤竹叶,细指比那竹枝还要好看,亭亭而立,柔柔地在长孙烈焰的记忆里,画地为牢。从记忆里回过神来,长孙烈焰只问了一句:“你会自己过来吗?”
这个问题,长孙烈焰之所以会这么问,自然是因为方才李易水说的“误会我是自己过来你的院子的”这句话。李易水没想过长孙烈焰会问这个问题,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会,或者,不会,都不是自己想说出口的答案。
在藏云堡的日子,安静悠然,只是右手的伤,总让李易水莫名地发疼。每天小灼午睡的时候,李易水总是一个人,呆呆地看着自己丑陋的手心,想着自己和长孙烈焰,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因为自己拒绝了长孙烈焰么?难道,他这么好面子?
金哥给李易水送来去疤的药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提起,说在暖房的时候,是杨梦故意把铜勺放在火里烧过以后,搁在李易水手边的。
李易水点头,表示知道。
既然李易水知道了,金哥也不管这份闲事了,掸了掸衣摆,过去隔壁逗弄小灼。
隔天,李易水想了想,觉得虽然长孙烈焰说过如果她安分守己,说不定他能多留她两年。只要她是安分守己的便是了吧?李易水仰头看了看天空,果然还是觉得没有乌云压顶的感觉好些。
过了不久,李易水就偶然发现杨梦每隔几天就会宿在外头。杨梦的家就在叶城,一个月回去几趟也没什么人注意,不过,那次李易水去叶城给小灼买马眼糕的时候,却看见杨梦进了一家看起来条件不错的院子。李易水心想,杨梦家条件不错,怎么还让杨梦去做丫环,就“好奇”地看了两眼。
旁边的有个卖爬犁的小贩,瞧着李易水拎着篮子,朝那宅子张望的样子,似是司空见惯了的,笑道:“姑娘这是给家里妹子来看未来妹婿的?”
李易水一听,这小贩定然是知道些什么,有戏!赶紧点头,笑里带着一丝惴惴不安:“是啊,也不知道这家人怎么样,我家妹子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我这做姐的,哪舍得?大哥,你还知道这家人怎么样啊?”
小贩往墙上一靠,开了话匣子:“这周侍卫啊,长得一表人才,人也不错!而且还读过几年书,那些个之乎者也的懂得不必教书的夫子少不过,不过啊,我劝你啊,还是别把妹子嫁过来吧。虽然他家条件不错,可是早先就在藏云堡里有了个相好的了,处了也有两年多了,咱们这周边的人都知道,是下面的一家破落户家的姑娘。”
小贩这么说,李易水就知道,这家宅子的主子,正是藏云堡和小晶相好的周侍卫!小晶和周侍卫相处两年了,怎么会还没有成亲?李易水奇怪了,问道:“那我们都还没有听说呢!那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成亲呢?他家里不同意?”
“那倒没有,周家二老脾气都好得很,哪能不同意?”说到这里,那小贩压低声音,“可就是,周侍卫不说话,就这样拖着,唉……好在那姑娘看着年纪还小,也还禁得起。可这人禁得起,感情也被拖得淡了——就几个月前,”小贩朝那宅子门口扬了扬下巴,“喏,刚你瞧见没?那狐媚子的丫环,还是周侍卫相好的好朋友!这世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这狐媚子早就勾搭上周侍卫了!我上几天还看见,这狐媚子和周侍卫相好的,在乞巧坊里买绣线呢!也不知道良心上怎么过得去的!”小贩说杨梦没爹,她娘是暗娼,“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还能指望那种娘亲教出什么大家闺秀来?”
李易水适时地一脸惊诧,小贩说得更带劲了,把杨梦大概什么时候会来,会待多久都说了,最后还叹了口气,一脸痛心疾首地摇头:“这事,咱们这都知道,可谁敢说?”
李易水谢过小贩,买了些马眼糕,就回了藏云堡。
藏云堡有规定,不管是长工还是短工,休假的时候都会排出竹牌子来。李易水等到杨梦又休假的时候,取出前一天买来的绣线,大大方方地洗了晾着。这种是乞巧坊里最贵的绣线,不管是从颜色还是光泽,都特别漂亮。小晶瞧见了,心里想来问问,李易水在哪里买的,可又觉得前几天还和李易水呛声来着,如今来问,指不定会被李易水那话堵回去,便不愿意自己来问。小晶心想,若是有人瞧见了,定然会跟李易水打听,到时候就能听见是在哪里买的了,于是小晶就在不远的地方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