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打发叫花子(1 / 1)
庄善若又绣了一方帕子,照了那两口陪嫁箱子上的‘花’样,绣了一枝灵灵巧巧的石榴‘花’。绣着绣着,手里的那枚绣‘花’针就慢了下来。
庄善若不由得想起了榆树庄王家,说不想那是假的,不过是王大富的那番话断了她的念想。她觉得自己的心被包上了一层硬硬的外壳,轻易不再柔软,也不敢再柔软。
“大伯娘,大伯娘!”有个软软糯糯的声音。
“元宝!”庄善若赶紧将手里的活放下,将怯生生地在‘门’后‘露’出半张小脸的元宝抱了过来。
元宝一张胖乎乎的圆脸被鼻涕眼泪糊得脏兮兮的,身上厚厚的棉袄也沾上了草屑,膝盖上还留了两个明显的黑泥印子。
“元宝怎么了?是不是摔跤了?”
“嗯!”元宝点点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开始打量这间小小的柴房。
“大伯娘这里好玩吗?”
元宝稚嫩的目光一一地从四面漏风的墙壁,窗台上那盏油乎乎的油灯,奇形怪状的‘床’,歪歪斜斜的木板‘门’,长了苔藓的墙角转过,眼中渐渐流‘露’出失望,摇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不好玩。”然后又细细地蹲下身子往‘床’下看看。
“元宝找什么?”过了年,元宝略略拔高了些,可是依旧是稚嫩可爱,庄善若忍不住逗他。
“找妖‘精’!”
“妖‘精’?”
“嗯!”元宝点了头,吸着鼻涕认真地道,“我娘和我说了,后院住着一个妖‘精’,可千万不能一个人偷偷地过去玩。”
这个童贞娘!庄善若又好气又好笑,故意道:“大伯娘便是那妖‘精’,你怕不怕?”
元宝一眨不眨地盯着庄善若半晌才道:“大伯娘胡说,大伯娘才不是妖‘精’呢!”
庄善若心下大慰,只当是自己平日没白疼元宝。
元宝接着一句道:“男妖‘精’很凶,‘女’妖‘精’可好看了。大伯娘也好看。不过‘女’妖‘精’可不穿这么又破又旧的衣裳。”
庄善若见元宝说得煞有介事,忍不住笑了几声,又问:“你娘不是叮嘱你别一个人到后院吗?你过来做什么?”
元宝闻言扁扁嘴又要哭,一张小脸写满了委屈。
原来元宝一个人躺‘床’上睡觉,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喊娘,却没人搭理,只得自己起来,将前院几间房都‘摸’了个遍,也不见个人影,这才急得‘抽’‘抽’搭搭地往后院赶过来了。也顾不得什么妖‘精’不妖‘精’的了。
庄善若心里一合计。便知道童贞娘定是去了宗长家。为了银子连儿子也不要了。庄善若将剩下的点心拿出来哄了元宝收了泪。喜笑颜开地趴在‘床’头吃起了点心来。
等了许久,前院总也没个声响。
元宝肚子吃饱了,又开始想童贞娘了。
无法,庄善若只得牵了元宝的手。哄道:“元宝莫哭,大伯娘带你找你娘去!”
两人来到前院,院‘门’竟也半开着,想来许家也没什么东西让贼惦记了。庄善若正踌躇着是继续在家里等等呢,还是干脆就带了元宝去宗长家,一群人便稀里哗啦地推开院‘门’进来了,可不正是许家人。
大冷的天,童贞娘却是两颊绯红,将袖子捋了起来。‘露’出腕上的一对镯子,脸上不知道是笑还是气,歪了鼻子嘴,正喘了粗气。
元宝本想叫,却看看童贞娘的神‘色’。将脖子缩了缩,揪住了庄善若的衣襟,倒叫她一时脱不开身。
旁的人脸‘色’也都不好,只有许家安挂了嬉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许陈氏斜了眼瞅了庄善若一眼,也没说什么,自顾进了厅堂择了椅子坐了下来。
童贞娘本就尖细的声音愈发的尖锐:“我倒是见识到了,什么本家?他许德孝的谱摆得比他老子还大!往日逢年过节上‘门’,宗长还都是客客气气的,他倒好,连‘门’也不开一下,倒像是怕被我们缠上似的。”
“你少说两句,嫌丢人丢得还不够吗?”许家宝青了一张脸。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他既然做得出来,就不怕我说!”童贞娘从来不怕许家宝,上次的事忌惮了几日,也就旧态复萌了。
元宝哪里见过童贞娘这般模样,愈发缩到了庄善若的裙子后面。庄善若只得反手‘摸’了他的头,后退了几步,免得无辜殃及池鱼。看这架势,二老爷许德孝是根本没让许家人进‘门’哪!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二郎媳‘妇’……”许陈氏开了腔,声音是又冷又倦。
“娘,在外面媳‘妇’忍了,在家里我可忍不住,这口冤枉气不出,我可得活活憋死!”童贞娘冷笑一声,道,“爹倒是有福了,眼不见为净,倒让我们白受这些气。”
“唉!”许家宝重重地叹了口气。
“娘你是没看见,那管家开了旁边的小‘门’,我见那三婶在里头鼻子都快笑歪了,我见不惯那嘴脸,要不是小妹拦着,我可要上前狠狠地啐她一口,什么玩意儿!”童贞娘愤愤,“倒让她看我们家笑话了!”
许陈氏不说话,半张隐在‘阴’影中的脸晦涩不明。
许家宝低声道:“贞娘,你别再给娘添堵了!”
“啧啧,我算是明白了,这年头也不讲究什么辈分不辈分的了。有钱的孙子是爷爷,没钱的爷爷倒是孙子了。”童贞娘这话虽然粗俗,道理却不差。
许家‘玉’走到庄善若身边,轻轻朝她耳语了几句。原来许家人去宗长家登‘门’拜访,许德孝先是推脱身子不爽快,后来又说三姨太太水土不服。反正就是一句话,‘抽’不出空来见许家人。
许陈氏吃了半个时辰的闭‘门’羹,实在是呆不下去,才悻悻地回来了。
这趟不要说银子,便是连许德孝的面也没见上。
庄善若不语,许陈氏给童贞娘画了个饼,这下戳破了,怪不得童贞娘反应这么大。
半晌,许陈氏道:“二郎媳‘妇’,既然我们是手心朝上问人家要银子去的,这点委屈怎么的也得受了。”
童贞娘不服:“娘。银子要到了也就罢了。这趟白丢了人不说,连银子味儿也没闻上!我看那个二老爷根本就是不想见我们。”
“二老爷刚从京城回来,舟车劳顿,歇歇也是情有可原的。”许家宝既是安慰童贞娘,也是安慰自己,除了向宗长家借钱,他也实在想不出别的‘门’路了。
“哼!”许陈氏重重地哼了一声。
“许老太太在吗?”有人敲敲院‘门’。
许家宝一看:“呦,刘管家,赶紧进来。”
一个穿了皂‘色’棉袍微微弓了背的半老男子推开院‘门’进来,他的五官稀松平常。放在人堆里一准认不出来。
童贞娘当着外人的面噤了声。和许家‘玉’一起将许陈氏从厅堂里搀扶出来。
许陈氏脸‘色’淡然。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刘管家。”
“唉,许老太太,你看这事闹的!”刘管家脸上挂着真诚的懊恼。“您前脚走,二太太后脚就回来了,倒把我好好说了一顿。”
许陈氏微不可见地扯动了下嘴角。刘管家是老熟人了,在宗长家当了十几年的差事,是个妥当人。
“二老爷身子本就虚,这一趟京城来回,把那老底子都淘空了。”刘管家顿了顿,寻思许家人将这话理解进去了,又道。“又忧心老太爷的身子,这一回了家便在‘床’上歪着了。许老太太是本家长辈,本该亲自出来迎接,可二老爷这身子实在是撑不住,便先嘱咐底下人将许老太太带到偏厅喝茶——可没成想。那传话的丫头是京城里新买的,‘毛’手‘毛’脚的,没听清楚话,竟把意思传错了,倒害得许老太太白等了这一会子,可是罪过了。”
许陈氏脸‘色’稍霁,虽然刘管家的话漏‘洞’百出,但至少将脸面捡了回来。她清清嗓子道:“不碍事,你家二老爷也是辛苦,这一家子大小可都由他担着了。”
“谁说不是呢!”刘管家飞快地在许陈氏脸上瞟了一眼,又低下头,“大老爷要尽孝心,老太爷怕是要在京城颐养天年了,这家里的大小事务都一并托付给二老爷了,连这宗长的位置——若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就等着开了‘春’择个好日子开了祠堂定下来了。”
许陈氏嘴角不由自主地一‘抽’,强自镇静住。
童贞娘可忍不住:“宗长老爷果真不准备回来了?”
“可不是,虽说老太爷是故土难离,但也挡不住大老爷的一片孝心哪,又添了个小少爷,倒是乐得在京城含饴‘弄’孙了。”刘管家说话的时候始终没抬头。
庄善了刘管家一眼,虽然这个刘管家貌不惊人,却是个厉害的角‘色’。
“唔唔!”许陈氏应着,那借银子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刘管家顿了顿,又道:“二老爷听了许老太太家的事,也是痛心不已。只可惜身子不爽快,不能亲自过来祭拜,托我捎了点心意过来。”说话间,伸手掏到袖子里取了银子。
童贞娘本丧了气,又听说有“心意”,整个人又‘精’神起来,待到见刘管家只从袖中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眼睛简直是要喷火了。
刘管家将银子硬塞到许陈氏手中,忙不迭地‘抽’回手,道:“二老爷还嘱咐了,身子不爽利,家里事情又多,这段日子可得关上‘门’好好整顿整顿。也向亲眷本家告个饶,有什么要紧不要紧的总等开‘春’了再商量。”
刘管家一气将话说完,拱了拱手,转身就走,生怕有人拉他似的。
童贞娘又气又笑:“十两,打发叫‘花’子哪,好个二老爷!”
刘管家只当没听见,缩了缩脖子,脚下抹油,一溜烟似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