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回府(1 / 1)
天际几缕白,浮云点点。
锦宁驱着马车,穆丹歆和林影同坐一车。
“你若怪我自作主张,说出来便是,何苦闷在心里,我将他送走不碍你的眼便是了。到底是我思虑不周。”
林影卧在贵妃榻上,阖着双目,像是睡着了,“哥哥与我样貌相同,唯一的区别仅是我眉心的朱砂痣。我若身在外头,府里若有人瞧见了哥哥的长相,怕是不好。我若回府,即便有人见着了,也可推说那便是我。殿下步步谨慎,心思最是周全不过了。”
“你……”穆丹歆面色一沉,她、的确、如是想过。
马车里的空气漂浮着沉滞闷塞的气息,两人之间似连接着一根越绷越紧的琴弦,迫得人胸口无端发闷。
林影仍然没有睁眼,唇角扯开一抹上扬的弧度,轻声笑道,“殿下若是生气,便是恼羞成怒了。”
这马车是没法待下去了,再和这人多说了一句,都是多余,只会加深她心头的郁结。穆丹歆广袖一甩,掀起轿门前的黑色冰绸,压不住高高窜起的心火,转头讥讽一句,“驸马回了趟娘家,倒是越发的牙尖嘴利了。”
一抹光影转换,女子倏地向外掠了出去。
黑色冰绸扬起一个角落,阳光从外面钻进了洒在林影面上,他的脸白如壁玉,好看得令人着迷,只是那气色委实太差。
长睫扇动,露出深邃如幽潭的眸子。
他想起,几天前他听说她在金銮殿上遇刺,他急不可耐地跑到宫门口等她下朝,那时候的穆丹歆,那时候的亲密甜蜜,充盈心头的温暖欣然似乎很久远了,这才过了多久,就已经久远到只能遥想了。
人相同,路相似,当时的心境,当时的你我,却是无法追溯难以寻觅。
待马车行至公主府门前,得得的马蹄声放慢下来时,他静静睁开眼,分明是一直清醒着的。
“小心,我扶你。”见他扶着轿门身形微晃,她的四肢手臂若有自己意识般飞快地伸了过去。
“我还好,谢过殿下了。”林影温和展眉,棱唇微勾,笑容依旧清雅斯文。侧身避过她的扶持,墨绿色的衣襟下摆擦过她的手掌。
堂堂长公主被人明目张胆地拒绝,穆丹歆却只是一愣,掌心摸了个空,她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未曾收回,他已经将手递给了墨砚。
“在哪里?”林影手指扣着墨砚的手臂,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手臂上,紧抿的唇有些发白,隽逸的侧脸染上冷峭之色。
墨砚不明所以,狐疑地和墨台对视了一眼,聪明地选择不出声。
“他在哪?”他又哑声重复了一遍。
穆丹歆站在他身后,他的背影清癯而挺拔,单薄的背脊似乎能轻易折断,胸口突然间慌得难受,又酸又涩。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想去计较他的无礼,方才的怒意突然间被那股酸涩冲散了,忍不住想要解释,“西厢客房。驸马,他是本宫的客人,自然该住在客房。”
林影嗯了一声,没别的表示,瞧得穆丹歆心头似揣了只小猫似的不舒坦。
他走得不快,穆丹歆缓下步子尾随其后,偏偏不肯越到他前面去。
“殿下,徐公子来了。”李管家等在门前,见缝插针地上前禀了。
徐文璋是云王的幕僚,也是云王最看重的谋士,她此时造访,想来还是要谈宫景同下嫁于她之事。这宫景同也真是狠,趁着云王昏迷不醒就把自个儿的终身大事解决了。云王重伤初愈,她若是知晓了此事,来个急怒攻心那还得了,云王府的幕僚将消息瞒了几天。能瞒上几天算她们神通广大,眼下云王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大发雷霆呢。云王啊云王,她眼高于顶的小姨子,到底是栽了。
此事论起来错不在她,可她到底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难保云王气急之下不会暗地里给她使绊子,她还得费一番心思好生安抚才是。
“本宫这就过去。”穆丹歆转身要走,回头又将林影望了望。
“殿下快去吧。”林影温和道,他正好要和哥哥说几句话,她在,反倒不方便了。
最西边的一处原先闲置了的小楼,和主院离得远,甚少有人经过。这几日,有人注意到小楼附近多了好些看守的护卫。
林影从林府回来,连口气也未歇,被墨台墨砚扶着,疯魔了似的一路直奔此处。
绕过曲曲折折的长廊,穿过月洞,走到听月轩门口时,他捂着胸口,已有些喘不上气。
“你们一并儿在这里等着,里面不用你们。”
墨台瞧他身子有些打晃,扶住了他的胳膊,劝道,“公子,还是让我陪你进去吧。”
“方才走得急了才有些不舒服,你安心,这几步路,我还是能走的。”
林影将墨台、墨砚赶了,孤身入内。
听月轩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听月轩的房屋结构与客栈相似,这一溜烟儿一模一样的房间挨着,他倒不知哥哥住在哪一间。
第三间房门口站着两个侍卫,还没有等他走过去,那两人对视一眼,已经向他走了过来,拱手道,“驸马,请随属下来。”想来是穆丹歆早有吩咐。
林影皱了皱眉,他被领着走到第五间房门口,“那位公子就在房内,驸马请。”
“有劳。”林影笑了笑,恍然明白过来,她这番部署透着玲珑心思,一般人瞧了,只以为重要的人定是在这两个侍卫看守着的房间内,譬如他,要硬闯也会先闯第三个房间。等闯进来的人明白上当,外面的侍卫也该冲进来了。
林影开了门进去,烛影被门扉处刮来的一阵风吹得晃了晃。
烛台上点着两根红烛,烛泪滴下来,从烛台边上溢了出来,滴在地面上,红烛已经燃到了末梢,显是这红烛已经点了许久了。
门窗紧闭,窗上的帘子全部放下来,遮得严严实实的,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空气里散发着幽幽的檀香。那暗沉晦涩的色泽,叫人胸口闷得难受。
林栖着一身白色中衣,靠在床榻上,形容淡雅而清冷。他手上握一本楚辞,却不见他看上一眼。
林影被那香味呛得咳了两声,步伐不太稳当地走过去将帘子拉开,打开窗户。明媚鲜活的光线从窗棂外透了进来,一屋子的死气像是在阳光下蒸发了,他这才喘过气来,觉得好受了些。
林栖被突然射入的强光刺得眯起眼,抬臂挡在眼前,低道,“万一叫人看见了不好,还是放下来吧。”
这是他们兄弟俩重逢后,林栖第一次主动对他开口。穆丹歆才是林栖的灵丹妙药吗?她一出现,他就好了。那些破碎黑暗的伤心往事,他若不提,林影也乐得让那些事就这么沉下去。
“烛光太暗,这样看书伤眼睛。”林影缓步踱到他榻前,见他拿着书的手指瘦骨嶙峋的,心底难受,嘴角却是扯出了笑容,“其实是我闻不得那气味,哥,你知道我打小这样,闻了便想吐。”
“这一年多,你也过得不大好。”林栖淡淡地看他一眼,颇为感慨地说,“若当时,我没有叫你代我嫁过来就好了。”
林影在榻上坐了,他掖了掖袍子,说道,“我却是不悔。哥哥,是你后悔了吗?”
林栖长长地吁了一声,悲恸道,“是啊,我悔得很,若不是我自私任性,若是我那日安分地嫁给殿下,表妹眼下必定还活得好好的,都是我害了她。我虽从小便爱欺负她,我对谁都好,就爱欺负她一个,我却从没想过,是我害她丢了性命。”
“哥——”林影不知道说什么,只握住了他的手。
到了最后,他都没能将想要问的话问出口。
哥,泄露你行踪的人,是你派出去的吧?若非回了趟林府,机缘巧合之下让他发现哥哥与母亲早有联络,他也想不到泄露行踪的人也许会是哥哥自己。想来,哥哥这些时日来不开口,也只是不愿开口罢。
哥,你既不爱穆丹歆,却要回来这里,你想要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