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与君酒（1 / 1）
水,无孔不入的水,四面八方的水全部向我袭来，进入我的鼻孔，我的耳朵，我的嘴里，我不是要隐身藏于逸华用的那方砚台吗？难道这些水都是墨汁？不，怎么可能？逸华？我为何没有看到逸华。黑暗逐渐掩盖了我的眼睛，我无法呼吸，胸中一痛，失去了意识。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个长长的孔洞中，有一股清甜的香味弥漫于鼻尖，还有一股泥土的芬芳，可是我却看不到孔洞外的世界，因为一切都是黑乎乎的。看不到天看不到地，我仿佛听到水流潺潺的声音，难道我已经死了，被投入了关押妖灵的水狱。我挣扎着坐起来，忽然胸口一阵痛我又倒了下去，斜眼看见身边有一道忽明忽暗的五彩光辉闪耀，我定睛一看，那发出五彩光辉的东西竟是一颗心。正纳闷的时候，一白衣碧裙女子提着一个小壶向我走来。难道是水狱使者？我一惊拽紧了那颗心，瑟缩的缩在一角。那女子渐渐走近，我看她颈上系了一块黄玉做成的玉环，鬓角插了一朵粉色莲花，长发如海藻般弯弯曲曲，铺泻在身后。一双眼睛仿佛碧水清潭般流出熠熠波光，容色清丽，圣洁而高雅。
她看着我的样子，唇角轻弯，勾出一抹微笑，俯下身用手探了探我的头，又将手在我胸口按了按道：“嗯，不烧了。腹中积水也清的差不多了。”说完，又将手中的那个小壶递给我道：“既然你醒了，就自己喝吧。”我并未接过，谨慎的看着她道：“这是什么？你又是谁？为何让我喝这个？”那女子听我说完，又是微微一笑，将那小壶晃了晃道：“这是生长于长白山冰湖之底的千年冰莲和西湖中集盛夏艳阳之日光与秋日月华所生的凤凰翎的花瓣及其莲子，以及我日日收集而来的朝露调制而成的‘与君 ’。它是酒亦是药，可治百变，尤其是对你这样气血瘀积，修行大伤的妖来说有奇效。”她说完，顿了顿，我看了看她，不相信的开口道：“你知道我是妖，你是水狱使者？可你缘何要救我？”她白了我一眼道：“什么水狱使者？我跟你一样。也是花妖。我是莲妖，你是桃妖。我救了你，你现在在我的藕室里。”我顿时心中一惊，诧异的望着她，轻轻说道：“藕室？你救了我，这么说我还活着，难道我在湖底？可是我不是不识水性吗？又怎能躺在这里？”莲妖轻轻一笑，摇摇头，看向我紧握的手道：“还多亏了你手中那颗五彩心，你能活下来全靠它，我这‘与君’毕竟对一个死妖来说可是毫无作用的。你可知道你手中的那颗五彩心，是天神观音大士莲花座下的一颗小花蕊。它的神力自不必说，我也是因这花蕊的光华才能寻了你，将你带到我的藕室。”我震惊的看着手中那颗五彩心，想到当日那放鸭的小童亲自赠与我这五彩心的场景和他那番话，顿时落下泪来。原来上天也是怜悯我的。
我握着那颗心，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向莲妖躬身长作一揖道：“莲，多谢您的救命之恩，你我素未相识，本也是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地上，却要这般救我。我实在……”还未说完胸中又一痛，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莲妖赶紧扶住我，将我扶到藕壁上躺下，将那小壶递到我手中，轻声道：“你我皆属同类，无需言谢。你有天神的莲花花蕊，对我们莲妖来说是神圣之物，它保护你，你拥有它，我们定也会仔细看待。快喝了这壶‘与君’吧。这样你的伤会好的快些。”我点了点头，充满感激的望着她，仰头将那‘与君’倒入口中，与君，“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我想起这句逸华曾经教我写的诗。
那日他在桃花树下，将纸铺就，看着我温润一笑，在石桌上提笔写下这十个字，然后让我模仿着来写。我写了很多遍，总是写不好，他便轻轻敲敲我的手，对我说：“姿势错了，别光顾着描摹，不仅要见其形，心中也要知其意，否则写出来的只是鬼画符。”我噘着嘴道：“什么君，什么故人，什么归，我都不理解啊。”逸华仰头看着那满树桃花，笑笑道：“君和故人都是你，我虽第一次在这桃花树下与你相识。却总感觉和你认识很久了，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在这里见过你一样。唔，说不定前世你是儿郎身，我和你是知己故交呢。”我想到这里，喝下去的“与君”到了心里也顿感清甜芳醇，逸华……“逸华？！”逸华在哪里？我要找逸华。我大声一呼，吓得莲妖一跳，连忙扶住我道：“你怎么了？逸华是谁？”我将那小壶递给她，对她躬身长拜后，便转身要走。莲妖赶紧拉着我的裙角，道：“你干什么？你现在还没好。你的妖力使不出来了，那五彩心虽能保护你不被淹死，但却也是耗了些灵力。你现在出去，不被淹死，那湖上的人类也会将你捉住的。”我听闻此言，扭过头怔怔看着莲妖，见她一副焦急紧张的模样，顿时冷静下来，心中又是一痛，只见她的脸向我凑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当我再次醒转过来的时候，竟闻到了一股桃花香。这夏天怎么会有桃花？我坐起身竟发现自己周遭全铺满了桃花。我不是在藕室么？这湖底哪里来的桃花？正在我诧异之中，见莲妖已经提了一个小壶，莫不是怀中抱了一枝桃花，我还以为自己还在昏迷中，此前那一番场景不过是个梦。她见我醒来，蹲下身，将那小壶递给我，对我笑了笑，又将那桃花放到我的身边，说道：“觉得好些了么？看来我们花妖还是离不开自己的本神花的，你终于醒过来了。真好。”我拿着那小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顿时脸红，然后又一阵心酸道：“莲，我真的失去了妖力吗？现在这么虚弱是不是时时都有可能死去。难道上天真的是在惩罚我，怪我动了凡心，怪我曾经还想将逸华困在我的梦里，让他，让他死去……”说到这里，我又不禁掩面泣不成声。莲妖轻轻抚了抚我的背，微笑着说：“一切都是暂时的，你会好的，妖力也会恢复的，不然可就枉费了你百年修行，你只是需要在我这里好生休息一段日子，有你的本神桃花，你会恢复的更快的。”我紧紧抱着她，眼里噙满泪，哽咽道：“多谢你，莲，我…… ”莲妖拍着我的背道：“你已经谢过了，我本来也是学医的妖，人间不是说救死扶伤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了你，对我的修行也是有助的，说不定哪日便能修身成仙，我还要感谢你呢。好啦，快喝下这‘与君’。”“与君，与君……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念及此，我的眼泪又如泉涌，打湿了莲妖的衣衫，她紧紧搂着我，也用一副哽咽的声音道：“桃，你何故要念这般凄怨的词……”我抽了下鼻子，深呼一气，长叹一声道：“莲，我曾经因为一个私心，一个妄念，做错了一件事。我曾想永生永世将他困于我的梦中，让他与我做那梦中情人，可是，我却因此而永生永世的失去了他。当时我想知道他心中是否已讨厌了我，便又迫不及待前去找他。可是我却又做了那番举动，你说人们都在湖上想要捉我。逸华肯定知道那人是我了，我惊扰了他的殿试，他一定恨我了。从此故人变敌人，莲……”
“噗嗤”，莲妖突然笑出声，我抬起头，嗔怪的看着她。她又嫣然一笑道：“桃，你真是个傻子。”然后又突然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迷离，眼眶有些泛红，又轻声叹道：“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无论是人是妖，动了这颗心，都是如坠深渊，无法自拔。聪明人变成傻子。那湖上的人，不是要捉你，他们想要供奉你，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我顿时大吃一惊，呆呆的看着莲妖。莲妖又是一笑，用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说道：“你可愿与我说说你口中那个逸华，还有你此番前行之由，又缘何落进了这湖里。我自然会告诉你你落进湖里后又发生了哪些事。桃，我想解开你的心结，病从心生，想要快快好起来一定要先让自己有一颗无病的心。”我点了点头，拿起那壶叫“与君”的药酒，一饮而尽，将我与逸华的一切和因逸华所起的所有故事一一道来。